九九年上學期剛開始的那場因為保護費而發生的打鬥——或者說單方麵的毆打更貼切一點——之後。林強一開始並沒有打算忍氣吞聲,畢竟也是這個年紀的少年人,血氣方剛,平日裡在學校張揚跋扈,有誰敢跟他大小聲一句,誰知道有一天忽然被個看起來弱勢的同學當狗一樣打了,而且是當著上百同學的麵甩了幾十個耳光,那種屈辱的程度可想而知。雖然就戰績來說,雙方力量真的是太懸殊了,但平日裡跟著一幫社會上的人混來混去,學到最有用的一句話莫過於“武功再高,也怕菜刀”。刀槍麵前人人平等,誰也挨不了一兩下,而且在這個年齡段裡,大多數的打架打的不過是膽量,你敢肆無忌憚地拿刀捅人,拿板磚敲人,甚至隻要能毫不猶豫地出重手,一般也沒什麼人打得過。他就是因為打架夠狠才混到這個地位,當時被藍梓一頓耳光抽得懵了,等送到醫院。回頭想想,首先意識到的還是自己在學校地位的喪失,受到的無與倫比的屈辱。要報仇,這場子找不回來,還不如自殺好。當時是這樣想的,他腦袋上纏了繃帶,跟個豬頭一樣還住在醫院裡,人在氣頭上,本來就是打算聯係一幫社會上的人捅死這個叫謝寶樹的家夥,正好也在醫院裡遇上了之前認的一個堂哥,這人是跟著石俊城的老爸石威混的,地位不算非常高,但最重要的是他認識石威其他的手下,甚至是幾個最狠的,據說能夠以一打十的家夥,這些人大概也是跟人乾架,身上都有傷,如今在醫院住著。但沒事,他了解這些人,打架進醫院常有,出去之後還不是個個怕他們,就是不知道跟他們打架的那幫人已經傷成什麼樣子了。林強已經打算好了要從老爸那邊偷錢,湊齊幾萬塊讓這幫人幫著教訓謝寶樹,打不死至少也要讓他殘廢。事情說出口之後,他就悲劇了。“你他媽的還敢去惹他!”其中一個人罵了他一句,一腳就將他踢飛出好幾米外,林強這下才真是懵了。後來才大概明白,對方已經首先去找了石俊城那邊的麻煩。這場子找不回,多半得認了。於是他讓人退了所有的保護費,以後在學校也安安分分地不敢惹事,事情仿佛是告一段落。但人總是有劣根性的。類似林強這樣的人吧,如果當初毆打他一頓,將他打得顏麵無存的家夥同樣是個混混,是個黑幫老大,平日裡也囂張跋扈,收保護費,在對方絕對的力量下,說不定他就像個哈巴狗一樣服服帖帖的。但藍梓不是這樣,他在學校不欺負人,看起來也不凶悍,平日裡看起來挺老實的樣子,偶爾扶老奶奶過馬路,幫著運煤的人推推板車,被這樣的人那樣羞辱了一頓,當時間過去,那種陰影稍淡,他便總是想著想著。無論如何心裡都過不去,像是被什麼東西哽住了一樣。如果用某種專業術語來說明,這個就是所謂的念頭不通達了。以前在學校裡有些地位,社會上的一些混混也看得起他,如今被人打成這樣,仇也不敢報話也不敢說,漸漸的就沒什麼人重視他,甚至許多時候還被人奚落,彆人可不管那個叫謝寶樹的是什麼武林高手,說出來誰信啊?總之就是被人打了還找不回場子,這樣的輕視和白眼他受了半年,如今放假了,跟以前那些玩得好的人出來,旁人也不怎麼重視他,過來吃涼粉的時候,忽然就遇上了藍梓。對方顯然沒有將他當成一回事,哪怕自己這邊十多個人一起,他帶著個小女孩,都像沒事人一樣,根本就沒正眼看他一下。看著周圍的人聊得興高采烈的,心中忽然就有什麼東西爆發了出來。謝寶樹帶著小女孩離開了,他跟旁人打了個招呼,說要先走,隨後跟了上去。摸了摸身上,刀帶著。你再厲害,我也一刀捅死你!※※※藍梓和珊瑚都沒有注意到遠遠跟在後方的人。由於是城郊,附近大抵是開發區,過了方才的那片夜市,周圍便大抵沒什麼人。樓房大抵是沒怎麼建好的,夜風涼涼的吹過馬路,珊瑚牽著他的手,一邊走一邊指手畫腳,走過幾條街後,小女孩皺著眉頭,小聲說道:“藍梓,我要上廁所……”“這裡哪有啊……”藍梓看了看周圍,“我們飛回去吧。”“不行,就要先上廁所……”珊瑚焦急地跳了跳腳,隨後,藍梓也隻好帶著她去往了一邊四棟樓房形成的十字小巷裡,珊瑚進了死胡同裡方便,藍梓就在路口等著,不一會兒,小女孩背著吉他盒再次走進燈光裡,衝著他笑了笑,下一刻,卻陡然露出了驚愕的神色。陡然轉身,一道黑影徑直衝了過來,手上拿著什麼亮的東西,藍梓隻是順手一抓,痛感襲來。刀刃被他的右手握住,然而刀鋒還是直接捅進了他的小腹裡,也不知道進去了多少,眼前是林強那張扭曲的麵孔,他“啊”的一聲大叫,刀子抽回去,便毫不猶豫再次捅了過來。精神緊張的時候,新陳代謝會下意識的加速到極點,這一次的動作在藍梓眼中慢得出奇,他一把抓住了對方的手腕,“嘩啦”一下直接擰斷了對方的手臂。斷裂的手臂骨骼從衣服裡刺了出來,骨血森然,那張猙獰的臉在下一刻變得扭曲了,藍梓首先確定了刀子從他手中掉落下去,還沒想好下一步的動作,“碰”的一聲響起在巷子裡,林強的胸口上,陡然出現了一個血洞。林強怔在了哪裡,不可置信地看著胸口上的血洞,然後將目光轉向一邊,甚至手臂被折斷的痛楚都還沒有喊出來,藍梓也愣住了,朝那邊望過去,隻見珊瑚的吉他盒摔在了地上,吉他也掉了出來,小女孩雙手拿著一把袖珍的轉輪手槍,全身發抖地指向了這邊,槍口還在冒出青煙。這一刻,小女孩的情緒明顯處於失控的狀態,眼睛紅了一圈,瞪得大大的,瞳孔、嘴唇、雙手都在顫抖,胸口劇烈地起伏著,縱然是這樣,她在開了第一槍之後卻沒有任何遲疑,保持著這樣的姿態,前行了兩步,槍口對準了林強的額頭。“哎……珊瑚……”藍梓都不知道自己的聲音到底有多大,或許根本沒人能聽見。砰——小女孩就那樣毫不猶豫地扣動了扳機,第二槍,鮮血長長地灑了出去,屍體倒了下去,珊瑚這才放下了槍,目光望向藍梓,藍梓伸手想要伸手抱住她,但看看手上全是引刀傷而起的鮮血,隻是用手背碰了碰她。隨後才用左手摟住了她的肩膀。“藍梓、藍梓,你沒事吧……”小女孩從他懷裡掙脫出來,哭著看他小腹與手掌上的刀傷,藍梓伸手按了按,隨後望望地上的屍體,從珊瑚手上拿下了那把槍:“沒事……你……你怎麼會有槍的啊?”他並不是第一次見到死亡了,但這絕對是令他心情最複雜的一次。“媽媽的。”小女孩哭著擦了擦眼淚,“我偷來防身的,一直放在吉他盒裡,你真的沒事吧?”“沒事,我身體有自愈能力的……沒事的……”之前在香港被潘多拉打成那樣,最後都自動恢複了,如今隻是被紮了一下,儘管看來半身染血,情況嚴重,實際上問題卻並不大。先前的槍聲似乎並沒有驚動什麼人過來查看,藍梓看著地上林強的屍體,最終還是決定先帶珊瑚離開。“不管他了,我們先回家。”“不行,警察會查到的。”確定了藍梓沒事,珊瑚哽咽著搖了搖頭,類似魏嶽這樣的人突然出事或許有亂七八糟的渠道會予以遮掩,但一個普通人死了,警察肯定還是會展開調查,確定沒有人過來後,小女孩做出了決定。藍梓從一邊胡同裡還殘留的工程廢料裡抽出一張大薄膜紙,包起了林強的屍體,隨後打爛了旁邊的水管,確定水流將地麵的鮮血衝向下水道之後,方才背起了珊瑚,拉著薄膜紙升上夜空。有時候,很多東西,就是突如其來,弄得所有人都措手不及。他們在附近的深山裡將那屍體一把火燒了個乾淨,然後他們偷偷地回到家,拿了錢、換洗的衣物、之前一路流浪時用的帳篷與鋪蓋,甚至珊瑚喜歡的漫畫書,放在了小女孩做好的那個大箱子裡,隨後飛上雲端,一路去往臨近的城市。“最好是不要讓彆人知道我們今天還在蒲江,隨便往一個今天到不了的城市趕過去,多讓閉路電視拍一下,以後就有證據了,那個人今晚還跟他的那些朋友在一起,然後突然失蹤了,怎麼也不關我們的事情……”月亮大大的,懸在夜空中,雲在腳下朝後方奔流而去,珊瑚坐在箱子裡,抱著鋪蓋看這片夜景,變得有些安靜,不多時,她趴在藍梓的肩膀上,揪著他的衣服,輕聲抽泣起來。“藍梓,我好害怕……”快到新豐市時,小女孩就那樣趴著,漸漸地睡著了……“對不起……”藍梓輕聲說了一句,生平第一次他覺得,或許林強這種人,先前也該是直接打死才好的……流浪的旅程,就這樣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