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生死時速(1 / 1)

點絳唇 西嶺雪 2758 字 24天前

1琛兒把辭職信傳真給“忠實”廣告公司,便人間蒸發了。一切善後事宜,由盧越出麵同鐘氏談判:“我妹妹願意賠償公司一個月薪水,但是從今天起,不會再來上班了。”鐘楚博擰緊的眉心足可以夾住一枝鉛筆:“盧先生,這裡麵有誤會。”盧越卻隻簡單地回答:“對於感情而言,婚姻是唯一的真理。”言儘於此,鐘楚博亦無話可說。為時半年的賓主關係,就此結束。琛兒十分黯然:“早知今日,何必當初?還落了個不上不下,無處可去。”天池輕鬆地說:“雪霓虹的位子反正是一直給你留著的。”琛兒猶疑:“都說朋友不易共事……”盧越卻大力讚成:“那是小肚雞腸的人才說的話。像你同天池,同心同德,親密無間,才不在乎那麼多忌諱。去去去,有你幫忙,天池一定如虎添翼,比翼雙飛,畫龍點睛,鳥語花香,三人行,必有我師焉……”琛兒“撲哧”一笑:“不學無術偏要亂用成語,孔夫子聽見非被你氣死不可。”盧越見終於把妹妹逗笑,大覺欣慰:“孔夫子早八百年前就被我氣死了,還等到今天?”琛兒重新振作起來:“也是,咱姐妹倆聯手闖江湖,不知會是個什麼局麵?”天池笑,學著盧越的口吻說:“那還用說,自然是一日千裡,事半功倍,馬到成功,彆開生麵,雷霆萬鈞,財源滾滾,財色雙收……”琛兒再也忍不住,同哥哥一起大笑起來。事情就這樣定下來,又過一個星期,琛兒才重新露麵,對家裡隻稱剛剛自珠海出差回來,覺得太累,不想再乾廣告,明日起要到“雪霓虹”上班去了。盧媽媽這次倒沒反對,隻揮揮手說:“你們這些年輕人,已經上了天了,我不要管你們的事。賺了錢彆忘孝敬老媽,蝕了本彆向家裡伸手就行了。”說罷眯起眼來向女兒臉上細細打量:“你這裡怎麼好像有兩道傷?”琛兒不是斑痕體質,自小臉上青春痘也沒長過一個,兩道抓傷得到及時護理,又休養了一個星期,已經平滑如夷了,雖然細看仍有極細劃痕與旁邊膚色不同,但是醫生說隻要再曬一個月太陽便可完全複原。當下她一邊向臉上敷爽膚水一邊打岔:“爬山被樹枝子劃的,已經沒事了,抹了粉什麼也看不見。媽,怎麼樣,女兒化了妝是不是天姿國色?”“我的女兒嘛,不化妝都是一等一。不過要說起來,你比媽年輕時候還是差遠了。”老媽提起當年勇,立刻便忘了追究女兒的傷痕。琛兒向哥哥擠一擠眼,兩兄妹喜笑顏開地出門去。2“雪霓虹”有了琛兒,果然如虎添翼。天池業務雖精,一向不擅交際,如今把一切對外聯絡接洽事宜悉數交給琛兒,真個是事半功倍,馬到功成,生意越做越大。春天再來的時候,“雪霓虹”員工人數已由原來的4位擴增到7位,電腦也添多了兩套,已初步具備真正製版公司規模。琛兒遂計劃另租場地,並提議買車。天池遲疑:“是否太過張揚?”琛兒自嘲:“我是有點暴發戶心態,來不及要誇耀。”天池反而不便再說。過了一個月,“雪霓虹”果然購進一輛小型麵包車,由琛兒駕駛,“雪霓虹”全體人員齊齊坐了去海邊兜風。海風自開著的車窗吹進來,令人神清氣爽,塵慮齊消。天池散開長發歎息:“我欲乘風歸去,又恐瓊樓玉宇,高處不勝寒。”琛兒笑:“古人最無聊,什麼都想,什麼都怕,有賊心沒賊膽。”她們在海灘上“遇見”盧越,他正在替模特兒拍泳裝照,見到天池,響亮地吹一聲呼哨,揚揚手中的相機。天池微笑點頭,指指旁邊涼亭,示意會等他。盧越放下心來,有意在心上人麵前賣弄,奔跑呼叫,大聲指揮。半裸的沙灘美人們笑成一片,剛交初夏,海水還涼,可是她們渾不覺冷,隻穿半截泳衣,半埋半露於海麵上,隨波起伏,分外吸引。天池讚歎:“一個人在工作的時候是最美的。”琛兒歡呼:“你終於也有誇我老哥美的時候。”天池斜她一眼:“你不就是想拉我來看你哥表演工作美的嗎?”“被你看穿了。”琛兒嘻笑,“你看到那些模特兒了嗎?她們天天出儘百寶誘惑我老哥,可是老哥巋然不動,這也叫情有獨鐘,‘弱水三千,隻取一瓢飲’了吧?”天池果然不無感動,然而心底不願承認。“琛兒,我們約法三章,說過互不乾涉對方感情生活的。”“是,不過我隻答應你不勸你跟我老哥拍拖,可是沒答應過我哥不幫她追女朋友呀。我宣布,現在我的身份是我哥的妹妹,不是你的朋友。”天池拿她沒辦法:“你這種人,左右逢源,兩麵三刀。”“那才吃得開。”琛兒吹牛,“這就是我生意經裡的第一要素。”小蘇說:“盧小姐的手段真是沒話說。”天池也讚:“你的確是天才的交際高手。”琛兒受到誇獎,反又不自信起來:“是這樣的嗎?可是為什麼在‘忠實’的時候我並不覺得?”天池看她一眼,“忠實”、“忠實”。自跳槽以來,琛兒閉口不談鐘楚博,所有的電話一概拒聽,鐘氏委托花店每天一束黃玫瑰,琛兒統統扔入字紙簍,被小蘇拾起說:“人不好與花無乾,何必遷怒?”自個抱去插起。可是現在,在這種最不設防的時候,“忠實”兩個字由她脫口而出。可見“忠實”與鐘楚博,都時刻在她心中,從未忘記。天池溫和地回答好友:“一個愛著的人在自己愛的人麵前,總是特彆笨的。”琛兒疑惑:“不是說情人眼裡出西施,愛人的眼中,自己應該是十全十美的嗎?”“道理是那樣,可是沒有多少人可以愛得那麼純粹。”隻除了她自己。在她眼中,吳舟的確無所不能,無處不好。“那又愛得那麼吃苦做甚?”“隻為有苦吃總比餓肚子好。”小蘇等在一旁駭笑。都不過二十幾歲年齡,如何語氣這般蒼涼,仿佛看儘煙花都是空。“紀姐姐,等到70歲的時候,我們在做什麼?”年輕人眼中,70歲仿佛一個永遠也達不到的未來。偶爾提起,不過是因為無聊。天池明白好朋友為何言談忽東忽西,渾無主題,隻為她真正關心的話題不敢提起。她決定配合她東拉西扯。“七十歲,我們在海邊看風景,曬太陽。”“就像今天這樣?”“比今天好很多,因為不必擔心業務室裡有客戶在等。”“真是的,客戶真是又可愛又可恨。”“可愛的居多,可恨是因為不及時付錢。”“對了,那個‘前衛廣告’的陳凱是不是在追求你?”“他已經結婚了。”“可是有多少男人會把婚姻當成一條紀律,要求自己心無旁鶩呢?”真要命,說著說著又回到敏感話題上來。天池一時語塞,不知怎樣接下去。而琛兒已經觸動心事,重新沉寂下來。感情麵前,婚姻是唯一的真理。可是她自己,曾經與真理做對,終至傷痕累累,落荒而逃。臉上的傷已經看不見了,可是心上的呢?何時可以平複?有沒有那樣強的陽光,可以直接照射進她的內心,殺掉所有痛悔的菌毒?怕隻怕,心中的隱痛,已成為她永遠的太陽黑子。琛兒閉上眼,心灰地問:“紀姐姐,是不是所有的老板都隻重結果不重過程,所有的男人都隻問欲望不問感情呢?”她沒有聽到回答。可是有一團陰影遮在她的麵前。琛兒詫異地睜開眼睛。麵前的人,好像一座山那樣壓下來,壓下來——那是鐘楚博!3“小鹿,不要離開我!”這是鐘楚博第五次要求。這時候他們已經離開海邊,單獨來到咖啡廳,要了包廂做最後的談判。琛兒不斷在心中為自己打氣,可是眼淚還是不受控製地流出來:“不可能的。楚博,不要勉強我,我不會再回頭了。”離開“忠實”後,她的心並不輕鬆,更不快樂。那樣拚命地投進“雪霓虹”的宣傳工作,拚命到自虐的地步,正是為了忘記過去。可是上班的感覺仍然不同。以前在“忠實”,每一天都對她有著不同凡響的意義,有著難以抑製的渴望,有著全心投入的感動。因為她不是為自己打工,而是為了他——她傾心相與的鐘楚博。女人在這一點上總是有一點賤的,永遠視愛人比自己更重要。可是,她視他為一切,他卻隻當她是生命中一段小插曲,輕輕地一鬆手就讓她在他眼前消失,或許他心中還為此感到快意和如釋重負吧?其實,在決定從他生命中徹底消失的一刻,她是盼望他留她的,雖然她不會答應回去,可是他總應該留一下吧?然而他不過是幾通電話一束鮮花就算了,始終不肯走到她麵前來低下高傲的頭。這越發讓她覺得自己輕飄飄地沒有份量。她要求自己忘記他,再不要想起。可是做不到。每天離開辦公室時,她都不由會想,他此刻在做什麼呢?還在加班嗎?有想過她嗎?自己不在,誰會想起為他買一份宵夜,倒一杯熱茶呢?他的胃不好,需要少時多餐,可是一工作起來就忘記吃飯,不知會不會又引發胃炎?她真的好想再看他一眼哦。如今,他終於又坐在她麵前了。透過淚光,她貪婪地看著他黝黑的臉,粗短的發,一切都那麼熟悉得令人心痛哦。他是那種粗人,口粗,長相也粗,胖瘦都看不出來。當初是怎麼會愛上他的?不記得了。為了什麼?也不記得了。總之一旦愛上,便毫不猶豫,以飛蛾撲火之勢縱身而上,甚至當即立斷結束了同許峰十幾年的青梅之戀。到如今,她也相信天池的話,鐘楚博並非良配,她受他吸引,不過是因為缺少見識,迷信異類。可是,已經來不及了,道理歸道理,愛卻偏偏不講道理。她仍然深深愛他,直至此刻。“小鹿,不要離開我。”鐘楚博乞求也像是命令,握緊琛兒的手,握到她疼。可是琛兒努力忍著,寧可在他的掌握中粉身碎骨。她貪戀這一刻的溫柔。如果給她選擇,她寧願與他一同墮落到底,然後同歸於儘,好過兩個人分開來傷心。可是……小青迷蒙的淚眼浮出在她麵前。琛兒淚下如雨:“楚博,原諒我。你有你的家庭,有那麼愛你的妻子,你的孩子,我以前太任性,不問因由地闖入你的生活裡,打擾了你們。可是我不後悔,我感謝你讓我知道了什麼是真正的愛,可是我卻不能不抱歉……”“跟我,彆再說什麼抱不抱歉的話!”鐘楚博粗暴地打斷她,“我從沒有這樣求過一個人。小鹿,我想你,想得心都疼了,你回來,我不能沒有你!”他低吼起來,像一頭困在鐵籠裡的獅子。琛兒不禁軟化。仿佛有陽光照來,使她渾身暖洋洋,不禁放棄地想,就這樣吧,就這樣跟他去,管彆人說什麼做什麼,開心就好。不開心,大不了還有一死,怕什麼?就在這時,忽然包廂門一開,門開處,有鎂光一閃。琛兒未及反應,鐘楚博已經暴喝一聲,一躍而起,正同剛要送咖啡進來的服務生撞在一起,托盤打翻了,有人輕聲叫起來。混亂中,琛兒看到蟈蟈在人群後向她得意地一笑,揚揚手中的照相機,一轉身出了門。鐘楚博大怒,罵出一句臟話來:“臭婊子,我不會放過她的!”琛兒愣住。“我不會放過她”,這句話何等熟悉。蟈蟈在北京曾這樣向自己威嚇過,許弄琴在機場也曾如此揚言。如今,又從鐘楚博的口中說出來了。她做錯什麼?如何竟會引起這樣多的恩怨?琛兒深深厭倦,也清醒過來,再次正色對鐘楚博說:“楚博,我不想和任何人鬥,我們,還是分手吧。”4無論琛兒怎樣地退避忍耐,可是敵人仍然不肯放過她。蟈蟈不肯。許弄琴也不肯。那張照片成了導火索。許弄琴整個人瘋狂起來,在自家三樓上搖撼著扶梯徹夜地號叫著:“讓我死吧!讓我去見我姐姐!姐姐,你帶我走!”小青用被子蒙著臉,不敢哭出聲,也不敢隨便張望。這個瘋狂的家已經瀕臨破碎,無論怎樣努力也粘補不起了。可是更大的災難還在後頭。那天,小青被電話鈴驚醒,她迷迷糊糊地拾起聽筒,才發現媽媽已經在樓下接聽。她隻來得及聽到最後一句:“我這就去要了那賤人的命!”電話已經隨之掛斷。當她衝下樓,隻聽到“咣”地一聲巨響,許弄琴黑色的風衣一閃,大門在她身後被以大力反手關上了。緊接著,門外傳來汽車引擎發動的聲音。是爸爸那輛黑色的“大奔”。許弄琴已經幾年不碰駕駛盤,可是現在,她把它開走了。她要去哪裡?去做什麼?“我這就去要了那賤人的命!”誰?她要去要誰的命?如何要?為什麼開車?小青驚出一頭冷汗,忽然猜到什麼,急急撲到電話前,顫著手撥通盧越的手機:“你在哪裡?你妹妹在哪裡?”盧越不耐煩地:“我在車上,你又怎麼了?哭什麼?”小青越急越說不清楚,語無倫次地報告:“我媽媽開車出去了,我不知道她要做什麼,她剛才接了個電話,她好像說她要出去拚命……”可是電話彼端在這個時候傳來一陣雜音。小青對著話筒大叫:“喂喂!”急得流下淚來。盧越這時候正同琛兒、天池、以及吳舟在一起。這天是吳舟的複診日,盧越兄妹倆陪天池一起送他去醫院,接到小青電話時,車子剛好經過山洞隧道,信號受到乾擾,隻得掛斷。琛兒問:“是小青麼?她說什麼?”盧越皺著眉不經意地說:“沒聽清,這個小無事忙,老是一驚一咋的……”這時候車子已駛出隧道,卻看到迎麵開來一輛黑色平治。盧越詫異:“這車怎麼逆行?”琛兒發現疑點:“好像是楚博的車!”她將方向盤打向旁邊,想看得再清楚一點。盧越的電話已經再次響起來,鐘小青的聲音已是氣急敗壞:“盧越,小心……”話音未落,對麵平治已經急馳過來,琛兒向右狂打發向盤,盧越大叫:“閃開!”伸出一隻手去幫妹妹,然而一切都來不及了,隻聽撕心裂腑一陣巨響,兩輛車子已經撞在一起,琛兒駕駛的麵包車整個撞翻過去,車裡四個年輕人的曆史也隨著這天昏地暗的一撞整個翻寫了——巨響聲中,琛兒隻聽到自己胸間“哢嚓”一下,劇痛不已,然而心中無限清明,她抬頭,望見許弄琴瘋狂而扭曲的麵孔,心中說:好了,一切都結束了。接著眼前一黑,昏死過去。巨響聲中,天池於千鈞一發之際合身撲向吳舟,抱著他一齊被慣性摔向前車座,隻覺刹那間天旋地轉,整個世界忽然黑下來,無比寧靜。而在生命逆轉的一刻,她最後的念頭卻仍然是:上帝,讓吳舟哥哥醒來吧,我願意代替他,承受一切。巨響聲中,盧越頭部撞上前車玻璃,血流如注,卻還依然維持清醒,一手拖開妹妹,一手努力搖下車窗,向外呼救:“幫幫忙,叫救護車!”巨響聲中,黑色平治急刹停下,車門拉開,肇事司機許弄琴安然無恙,走下車來,眼神裡充滿怨毒,看到自己一手製造的成果,漸漸轉為興奮得意,幸災樂禍地拍手叫著:“我殺死你了!小賤人,我終於殺死你了!哈哈哈!我殺死你了……”一邊笑著一邊跑遠了。盧越望著她的背影,招了招手,終於支持不住,昏死過去。然而,就在這一刻,就在這翻天覆地的巨響聲中,誰也無法預料的奇跡出現了——是上帝在這一刻終於聽到天池的祈禱了嗎?是天使剛好在車禍上空經過嗎?是撒旦要同世人開一個宜喜宜嗔的黑色玩笑嗎?在這死一樣靜寂的時刻,在車中本來清醒的人同時沉入絕望的時候,沉睡已久的吳舟卻突然、突然地睜開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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