誠哉站在逃生門外,俯視地麵。又多了一個新腳印。“我不認為他的體力已恢複到可以四處走動了。”菜菜美在旁邊說。“該不會是覺得無地自容,所以索性離開了吧。”太一自後麵發話。“他害大家陸續病倒,所以他會感到內疚也是應該的。”戶田嗤之以鼻。“如果他有那種廉恥心,就不會在背上雕龍刺鳳了。我看他大概隻是自己病況比較好了,看到病人增加嫌礙眼,所以才出去散步,順便察看情況吧。用不著擔心他。如果真的沒回來,到時再看著辦。先彆管他了,還是開始工作吧。不趕緊搭個爐灶的話,彆說午飯,說不定連晚飯都趕不上。”“也對,我們如果沒來這裡也不會遇到他。”戶田與太一回去了。“其他病人的情況如何?”誠哉問菜菜美。“還是一樣。”“山西先生呢?”菜菜美突然垂眼,然後仰望誠哉。“不太樂觀。他咳得越來越厲害,再加上高燒不退……對心臟應該是很大的負擔,我也擔心會有並發症。”“是嗎。不好意思,能否請你繼續觀察他?”“我知道了。”誠哉再次瞥向室外,這次是為了確認天氣。濕暖的風吹來,有如臟棉花的烏雲開始急速移動。又要下雨了嗎,他暗自啐舌。爐灶搭造得很順利。他們把應該用不到的木製家具徹底解體,拿來當木柴燒。外麵雖然也散落許多倒塌房屋的碎片,但是豪雨不斷,使得那些碎片飽含水分,恐怕很難拿來生火。“能夠確保火源雖然很好,但不能在室內使用就有點痛苦了。”太一看著啪嚓作響的火焰,如此說道。“那可沒辦法。如果在室內做這種事,肯定立刻濃煙密布。”戶田苦笑。“不過,光是能吃到熱呼呼的食物就該感激不儘了。冰涼的真空包裝食品真的很難吃。”榮美子架上大鍋,開始注入寶特瓶中的水,將五百毫升的寶特瓶逐一清空。誠哉一邊旁觀一邊暗想,不管現在有多少存糧,再這樣下去,食物和水很快都會見底。到時,隻能再遷往彆處。他打算等大家都康複後就前往總理官邸,但是也得先盤算一下如果無法抵達時該怎麼辦。這一帶還有其他大型飯店,如果受損情況不嚴重,也許可以跟這裡一樣,保障他們數日生活。但是,──他又轉念。在這個世界,不管活多久,都不會出現任何奇跡。這件事隻有誠哉知道。看著拚命工作的榮美子等人,他很心痛。他開始遲疑是否該說出真相了。大家親眼目睹驚人的超自然現象後,都陷入了混亂,不安與恐懼顯然正侵蝕眾人的心靈。但大家還是在絕望之中,拚命試圖振作。因為大家深信隻要能活下去,一定會有甚麼奇跡。“也許能找回自己失去之物”的微渺希望,是眾人唯一的生存支柱。該不該告訴他們根本沒那種希望呢?誠哉暗忖。隱瞞這個真相究竟是不是正確抉擇呢?雷鳴將誠哉的心思拉回現實。正在往火堆添木柴的太一,露出厭煩的表情。“又有暴風雨要來嗎。”“糟了。”戶田轉身。“撇開流氓姑且不論,我很擔心那兩個人。如果他們日落還沒回來一定會大事不妙的,我不是在開玩笑。該怎麼辦?”“現在也隻能繼續等待了,我們不可能去找他們。就算他倆出了甚麼事,我們也無能為力。”“這話,也許是這樣沒錯啦……但你都不擔心你弟弟的安危嗎?”“當然擔心。不僅是我弟,我也擔心明日香和刺青男。可是現在,我們隻能做自己做得到的。”“你的意思我當然明白……”戶田交抱雙臂,眼神不安地瞥向天際。鍋中熱水開始沸騰了。榮美子一放入柴魚片,頓時彌漫起高湯的香味。好香,太一說著露出幸福的表情。到了下午,天空急速變暗。接著,水滴開始落下,不久後便下起滂沱大雨,風勢也很強勁,辛苦搭造的爐灶差點泡在水裡。誠哉在太一等人的協助下,替爐灶罩上了塑膠布。“真的不妙耶。這種情況下,冬樹他們根本回不來。”太一說。“你就彆說了。正如久我先生所言,那是我們無能為力的事。”戶田不耐煩地數落他。誠哉四處巡視病人的情況。小峰罩著毯子蒙頭大睡,午餐他幾乎一口也沒吃。嘔吐的情況好像很嚴重。為了防止脫水,隻能讓他大量飲水。榮美子坐在未央身旁,正在替未央擦拭頭上的汗。“怎麼樣?”誠哉問。“還沒退燒,呼吸也很吃力……真想幫她做點甚麼。”“你的心情我能體會,但你最好休息一下,你操勞過度了。拜托,請你不要逞強。”“謝謝你的關心。不過,這樣做最能讓我安心下來。”對於她的說法,誠哉隻能點頭同意。身為母親,這應是理所當然。“這孩子,不知把哨子弄到哪去了。”榮美子咕噥。“哨子?”“本來應該是掛在她脖子上的,可是現在不見了,該不會弄丟了吧。”“如果弄丟了,我再幫她找個替代品。”誠哉說。病情最嚴重的是山西。他的臉痛苦扭曲,乾涸的雙唇之間,發出低微呻吟,其間還不時咳嗽。每咳一次,身體就會像痙攣般抖動。菜菜美坐在略遠之處,她戴著口罩大概是為了預防感染。“退燒了嗎?”她臉色黯淡地搖頭。“完全沒退燒。雖然也可以給他服用強迫退燒的藥,但是效果無法保證。”“還是需要克流感嗎?”“而且,如果今晚之內未服用,恐怕無法指望它會順利生效。這種藥如果不在發病後的四十八小時內服用,就沒多大用處。小峰先生體力較佳所以應該不要緊,但我擔心山西先生和未央。尤其是山西先生,縱使救回一命,或許也會留下某些後遺症。”誠哉不發一語微微搖頭,就這麼離開。“久我先生。”菜菜美喊住他。誠哉駐足轉身,她眼神認真地繼續說:“我已經受夠那個了。”“你指的那個是?”“沙克辛。”她說。“要用那個,我絕對不乾。”誠哉明白了,她指的是安樂死。他朝她一笑。“我知道。其實我自己也不想再做那種事了。”“那就好。”菜菜美低下頭。誠哉再次邁步,同時感到某種苦澀的滋味在口中彌漫。用不著她說,他也不願再去想甚麼安樂死。但是假使山西先生臥床不起,屆時他還能說得那麼好聽嗎?他們光是為了活下去就已費儘力氣了。就現狀而言,如果不四處遷徙覓食,必然難以生存。要帶著一個臥病在床的老人一起行動,就現實考量根本不可能。但是就算把拖累大家的人逐一舍棄,最後又能剩下甚麼呢?剩下最後一個人時,能夠說他從中得到了甚麼嗎?這是他不願去想的事,但總有一天他一定得去麵對。想到那一刻可能會來臨,絕望感就令他眼前發黑。戶田在餐廳喝紅葡萄酒。他已喝光一瓶,又開了第二瓶。太一邊喝罐裝可樂,一邊吃餅乾。是這家飯店內販售的餅乾。誠哉站在戶田麵前。“我記得已經拜托過大家,要喝酒必須在就寢一小時前喝。”戶田手持玻璃杯,冷然瞪視誠哉。“這點小事有甚麼關係,反正也沒彆的娛樂。”“所以我才說睡前可以喝。但是在那之前,如果喝醉了會很麻煩。因為我們無法預料大家必須在何時采取何種行動。”“我還能喝,我沒醉。”“不,請你到此為止。”誠哉拿起還有葡萄酒的酒瓶。“你乾甚麼!”戶田麵紅耳赤,噴出酒氣。“你已經夠醉了。”“就跟你說我沒醉!”戶田站起來,腳步踉蹌地撲向誠哉。“喝光那瓶我就不喝了嘛。”“規定就是規定,請你遵守。”誠哉甩開他的手。也許是力道太大了,戶田重心不穩,狠狠撞上旁邊的桌子,摔倒了。啊!誠哉連忙衝過去。“你沒事吧?”但戶田沒吭聲。誠哉怕他也許受了傷,連忙喊道:“戶田先生?”戶田在發抖,接著他哭了。他斷續吸氣的聲音傳來。“反正,遲早都會死吧?”他低聲說。“啊?”“我是說我們。這種狀態不可能永遠持續下去。區區一個流感,就搞成這樣了。食物也是遲早會吃光的。不管怎麼想,我們都不可能活下去。不管怎樣,都是死路一條。大家都會死。既然如此,規定還有何意義?還不如讓我隨心所欲地享受一下再死。”“戶田先生……”“所以把酒給我,不喝酒我怕我會瘋掉。”戶田纏著誠哉不放。“不行。請你適可而止!”就在誠哉怒吼之際,耳熟的聲音傳來。“是哨子。”太一說。“是未央哨子的聲音,從外麵傳來的。”誠哉放開戶田,走向逃生門。太一也隨後跟上。外麵依然下著滂沱大雨,彷佛在雨中穿梭而來的哨音的確正漸漸逼近。最後人影出現了,從體型看得出是河瀨。他披著雨衣,膝蓋以下沾滿泥濘,慢慢走來。他的身上纏了繩子,正在拖著甚麼東西。誠哉朝繩子末端一看,大驚失色。看起來像是被河瀨拖著走的冬樹現身了,冬樹身上纏著繩子,那繩子還繼續往後延伸。最後出現的是明日香。她幾乎連站都站不住了,全靠走在前頭的二人拉著繩子,她才能勉強邁步向前。誠哉與太一冒雨衝出去。他們奔向明日香,二人合力撐著她的身體。喊她也不見她回應,連她有沒有聽見都不確定。“她在發高燒!”太一高喊。他們回到飯店才解開三人身上的繩索。“太一,你去叫菜菜美小姐來。順便拿些毛巾。”知道了,太一說完拔腿就跑。河瀨在地板上躺成大字形。明日香癱坐在地,低著頭,一動也不動。誠哉走近趴跪在地上的冬樹。“冬樹,這是怎麼回事?你為甚麼擅自行動?你都沒想到會有這種後果嗎?”對不起,冬樹小聲回答。“這不是道歉就能解決的問題。你的行為已嚴重違反規定,這可是攸關人命的問題。”誠哉的話才說完,他的衣角就被拉了一下。他轉身一看,是明日香在拉他的衣角。“彆罵他,是我不好,都是我吵著非要跟去。所以,請你彆罵冬樹。”她說完,便猛然倒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