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覺得極其訝異,因為我知道、禿頭並不是疾病,而是一種生理現象,一直到現在,某幾種病理脫發,痊愈後,頭發會重新生長出來,還沒有甚麼辦法可以使生理的禿發,重新長出頭發來。世界上所有的“生發水”,全都是噱頭。唯一的方法,就是一根一根頭發的“種植”,那是一項十分複雜的手術。賈玉珍雖然花得起這個錢,可是看起來,他絕不會去做這種手術。我揪著他的頭發,心中奇怪不已,賈玉珍現出很氣惱的神情來。他一生氣,我更進一步注意到,賈玉珍看來,比實際年齡輕了,我的意思是,比我上次見他的時候,他看起來年輕了,而且,涵養功夫,也沒有以前那麼好。我繼續取笑他:“咦,你看起來年輕多了,是用甚麼方法保養的?找整容醫生拉過臉皮?”賈玉珍氣惱更甚,但是又不敢發作,他瞪了我一眼:“是揀陰補陽,你的好奇心滿足了吧?”我不再說下去,隻是打量著他,心中仍然不免奇怪。賈玉珍苦笑了一下:“我想托你找兩件玉器,大約是漢朝時的物品,它的形製是——”我不等他講究,就叫了起來:“你瘋了!漢朝的玉器,有幾十幾萬件,有的埋在地下,可能不知道握在甚麼死人手裡,或是含在甚麼死人口裡,就算流傳下來,出了土的,也不知多少,光憑它的形狀,誰能找得到?神仙也找不到!”賈玉珍聽我嚷叫著,歎了一聲:“神仙?神仙一定找得到的。”我又是好笑,又是好氣:“那你就去找神仙,彆來找我。”賈玉珍一副苦惱的樣子,又在頭上摸了摸——那是他禿頭時候的習慣,現在頭上雖然已經長了頭發,但是習慣還沒有改。我真想伸手過去,再在他頭上狠狠抓一下,看看他那些頭發是不是移植上去的。他歎了一聲:“是的,我知道很難,漢玉,留傳的極多,我一生見過的不知多少,那兩件東西……唉,聽說,曾在康親王的府中,有人看到過——”我笑道:“那你就該自己去找,康親王府上的古董流到哪裡去了,你最明白。”賈玉珍站了起來:“你以為這一年來我在乾甚麼?就是在找那兩塊漢玉。可是那真比大海撈針還難。”我道:“比在沙漠中找一粒指定的沙子更難。”賈玉珍望著我:“我想你神通廣大,或者可以,唉,算了吧,彆再提了。”他一麵說,一麵揮著手,由於他動作幅度大了些,一揮手間,把我書桌上的一疊書、文件,揮得倒了下來,跌在地上。我搖頭,他也連連道歉,馬上俯身,替我去拾,他拾起了幾本書,放好,再彎下身去,就在這時,我突然聽得他發出了一下驚天動地的驚呼聲。說他的那下呼叫聲“驚天動地”,實在並不算過分,首先,我陡地震呆,足有三秒鐘之久,不知道如何反應。這對我來說,極其罕有,我經曆過無數凶險,全靠反應敏捷,才能在極惡劣的處境之中,化險為夷。若是經常震呆達三秒鐘,早就死了不知道多少次了。可是一來由於賈玉珍的那一下叫聲,實在驚人,二來,隨便我怎麼想,我也無法想得出賈玉珍有甚麼理由,要發出驚叫聲來。緊接著,書房門“砰”地被推開,白素像旋風一樣,卷了進來。她來得快,停得也快,立時望著我,疾聲問:“甚麼事情?”甚麼事?我也不知道。因為我坐在書桌之後,賈玉珍本來隔著桌子,坐在我的對麵,他站起來,碰跌了書,彎下身子去拾,我和他之間,就有桌子阻隔了視線,所以我不知道發生了甚麼事。我連忙站起,去看賈玉珍,白素也向賈玉珍望去。隻見賈玉珍彎著身,手中拿著一張照片,盯著在看,兩隻眼睛,像是要裂了開來,他的一生之中,隻怕再也沒有一次可能把眼睛睜得更大。從他的姿勢來看,他剛才發出一下那麼驚人的呼叫聲,由於看到了他手中的照片所發出來,而那照片,是夾在書和文件之中,剛才在他一揮手時,一起碰跌下來的。那張照片,是甚麼照片呢?就是魯爾寄給我的那封信中,附來的兩張照片之我一看到這種情形,不禁陡地一呆,立時自己告訴自己:不可能吧?不會那麼巧吧,難道賈玉珍所要找的那兩件玉器,就是這兩件?我直到這時,才注意地看了一下那張照片,那東西看來形狀的確有點怪,像是一件玉符,形狀不規則,邊緣有著參差不齊的鋸齒,在照片上,看不出它的大小,照片拍得相當模糊,依稀可以看出,上麵有一些文字刻著,隔得遠,我也看不清。白素也看到了賈玉珍怪異的姿勢,她向前踏出一步:“賈先生,你怎麼啦?”這家夥,真不是東西,白素好意去問他,他陡然站了起來,動作快到了極點,幾乎將白素撞倒,他竟連理都不理白素,人像是瘋了,指著我,尖聲叫著:“衛斯理,你……哪哪哪哪哪…”他的臉脹得血紅,如果他血壓偏高,隻怕一定會有三組以上的血管,就此爆裂。我本來想罵他對白素無禮,但一看他如今這樣的情形,知道還是先讓他安靜下來的好,我一麵做著手勢,一麵道:“你如果告訴我,你要找的……玉器,就是這兩件,我決不會相信。”賈玉珍的聲音變得嘶啞:“真是這兩件,我也不相信,可是,真是……這兩件。”他說到後來,不但聲音嘶啞,而且哽咽,由此可知他的心情,真是激動到了極點。白素來到了我的身邊,我把經過簡單地和她講了幾句,又把另一張魯爾寄來的照片,找了出來,推到了賈玉珍的麵前:“這是它們的另一麵。”賈玉珍拿著相片,手發著抖,好半天,他才說道:“好,你開價吧。”我仍然不能相信:“這……真是你要找的東西?怎麼那麼巧?”賈玉珍喘著氣:“這有甚麼稀奇,仙緣一定巧合。”我和白素都隻當他在胡說八道,白素的心腸比較好,她先作了一個手勢,令賈玉珍鎮定,才道:“賈先生,你看看清楚,是不是真是你要找的東西。”賈玉珍吸了一口氣,吞了一口口水,又不經我許可,拿起了我的茶來,大口喝了兩口,再把那照片看了片刻,看起來,他的激動已經過去了,他才點頭道:“我可以肯定,實物在哪裡?”我不禁苦笑,實物在東德一個小地方的農民手中。他看來那麼心急想得到這東西,所以我道:“你彆心急,聽我慢慢告訴你。”賈玉珍陡地一拍桌子,用近乎吼叫的聲音向我道:“你不用吊我胃口,你一定知道我在找這東西,先我一步找到了,好來敲我竹杠,你隻管開價錢好了,我最多傾家蕩產。”本來,賈玉珍對我說這種話,我一定生氣之極,立刻把他拉出去了。可是我聽得他竟然願意傾家蕩產,得到那兩件東西,我也不禁怔呆。我也顧不得發怒,取過照片來,仔細看看。在照片上看來,那實在不是甚麼了不起的東西,魯爾的信中說它可能是玉的,就算是最好的玉,價值也不會太高。可是,賈玉珍卻說出了那樣的話來。在我思疑之際,賈玉珍已催道:“怎麼樣,你隻要開得出價錢來,我就答應。”我歎了一聲:“老賈,我不想騙你,我一點也不知道你在找這兩件東西,而這兩件東西,是一個德國人寄了照片來給我,請我告訴他那是甚麼。”賈玉珍現出一副絕不相信的神情來,我在桌麵找著,找出了魯爾給我的那封信:“你自己看。”信是用德文寫的,賈玉珍看不懂,瞪著眼,我道:“你可以請白素翻譯,我會騙你,她絕不會騙你。”賈玉珍果然把信交給了白素,這封信,由於在收到的時候,全然是無關緊要的一件小事,所以我也不曾向白素提起過,白素也是第一次看到。白素一麵看,一麵就翻譯給賈玉珍聽,賈玉珍聽了之後,氣咻咻地問:“地址呢?那個……魯爾的地址呢?”白素把信上角的地址指給他看,賈玉珍的行動,真出乎人意料之外,他竟然立時一伸手,自白素的手中,把那封信搶了過去,緊緊捏在手中,同時,向後退了兩步,來到了門口。他的神情緊張之極,看來,如果我去搶回這封信的話,他會和我拚命。他到了門口之後,尖著聲道:“衛斯理,我不會忘了給你好處,一定會好好謝你。”他話才一說完,轉身向外便奔,幾乎從樓梯上直滾下去。本來,我要截下他,不讓他逃走,輕而易舉。但是我身形才一動,白素便已作了一個攔阻的手勢:“由得他去吧。”我皺眉道:“你老是同情這種莫名其妙的人。”白素淡然一笑:“事情本來和我們一點關係也沒有,但是對他來說,可能極其重要,那就與人方便算了。”我大聲道:“對這家夥?哼,他連告訴我一下,那扇屏風的夾層之中有甚麼都不肯。”白素的心地極好,總是替他人著想:“或許,他有他的困難。”這時,賈玉珍早已離開,追也追不上了,我一半惱怒,一半無可奈何:“或許,屏風夾層之中,是一張治禿頭的藥方。你看他,本來頭頂光得發亮,一年不見,就長了一頭頭發出來。”白素笑道:“那也隻好由得他,他是花了三百萬美金買的。”我憤然道:“三百萬美金?真要有那樣一張包治禿頭的藥方,可以賺三萬萬美金。”白素笑著:“你想,真可能有嗎?”我也不禁笑了起來,那當然隻是說說而已,實際上沒有這可能。賈玉珍就這樣,拿著魯爾的信逃走了,第二天,我打電話到玉珍齋去找他,答覆是:賈先生昨天連夜離開了。我放下電話,心想,難道賈玉珍到東德去了?在接下來的幾天中,我有便,曾把那兩張照片,給懂得中國古代玉器的人看過,他們的意見,綜合起來,大抵如下:看起來,像是一種玉符。中國舊玉器的形製十分複雜,像這種形狀不規則的東西,多半是玉符,用來作調兵遣將的信符,漢以前和漢代,都有使用。隻有一個人看了半天之後,發表他獨特的意見:“我看這兩件玉器是‘瓏’,雖然形狀奇怪一點,但可能是。這種玉器,是一種祀天的玉器,祭祀者握了這種玉器在手,據說,就可以和上天通消息,把自己的要求告訴上天,例如用來求雨。”鬨了半天,沒有一個專家可以說得出那東西真正是甚麼。我自然不會專門去研究那是甚麼,隻是奇怪於賈玉珍那樣對古物有知識的人,會那麼急切於得到它。想來想去,想不出答案,自然也算了。其後,我因為其他的事忙著,早把魯爾、賈玉珍忘記了。大約兩個月之後,那天晚上,晚飯之後,白素拿著報紙,來到我身邊,說道:“看,有一則消息,你可能有興趣。”我那時正在看書,所以並沒有接過報紙來,隻是歪過頭去,看了一下,標題是:“大量罕見中國古物,首次在東柏林作盛大展出”。內文是:“總店設於英國倫敦的玉珍齋,是經營中國珍罕古物的權威,主人賈玉珍先生,對鑒定中國古物,有極高的超卓知識。此次展品超過兩百件,由他本人主持。據賈氏稱,希望他鑒定中國古物價值者,他可以免費代為鑒定。”我看了這則消息之後,想了一想,奇道:“怪,看起來,他沒有得到他要的東西。”白素道:“是啊,如果已到了手,就不用那樣做了。如今他顯然是要藉這個展覽會,把魯爾引出來,奇怪,他不是拿了魯爾的地址,立即去找他了麼?”我在這時,做夢也想不到賈玉珍找不到魯爾的原因是甚麼,隻是奇怪:“是啊,照說,他一到東德,就可以依址找到魯爾,我看,隻要他肯出一千美金,那東德人就高興莫名了。”白素道:“顯然他進行得並不順利,要不然他何必這樣勞師動眾。看起來,他對那塊玉,倒真是誌在必得。”我心中對這件事,一直存疑:“實在沒有道理,任何人都說,古玉器,即使上溯到三代,也不是甚麼名貴的東西。”白素吸了一口氣:“賈玉珍這個人,有點像是傳說中的‘覓寶人’,他能看出人家看來很普通的東西原來是寶物,我看那東西一定另有來曆和特彆的意義。”我用手指敲著報紙:“那恐怕隻有賈玉珍才知道。”這一晚的對話,到此為止。不過我知道白素的脾氣,她如果對一件事有興趣。一定也會去查根究底。白素顯然在留意這件玉器的來曆,可是也沒有結果。在那天晚上談論過賈玉珍之後的半個月左右,也是晚上,電話響,拿起來一聽,是來自東柏林的長途電話。我不禁怔了一怔,在德國,我有不少朋友,但是記憶之中,沒有熟人在東柏林。在和接線生講過了話之後,我聽到了一個熟悉的聲音:“衛斯理嗎?我是賈玉珍。”賈玉珍!這更使我感到意外,我道:“你好,你在開展覽會?東德政府給你麻煩了?”東德是鐵幕國家,對去自倫敦的一個古董商人,未必會有甚麼禮遇,所以我才這樣問他。賈玉珍的聲音聽來很苦澀:“不是,他們對我很好。衛斯理,你能不能到東柏林來一次?我有一件十分重要的事,要請你幫忙。”我在一時之間,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以我和他的那種交情而論,他竟然敢提出來要我萬裡迢迢到東柏林去一次的要求!我真不知道賈玉珍這個人打的是甚麼主意,我也懶得跟他生氣,我隻是冷冷地回答:“對不起,絕無可能。”賈玉珍叫了起來:“你要多少代價,隨便你說,我都可以答應。”他這個人,就有這種本事,我明明不屑和他生氣,可是他非要弄得我生氣不可,我也提高了聲音:“去你媽的代價,多少錢都不行。”賈玉珍急速的喘著氣,聽來十分驚人,他道:“或許我說錯了,衛先生──我可以保證,你來東柏林的話,一定可以遇到你一生之中,從來未曾遇到過的奇事。”我“嘿嘿”冷笑著:“彆把奇事來引誘我,我遇到的奇事已經夠多了。”當我說了這一句話之後,我已經準備放下電話了,可是還是聽得他在叫嚷:“你來,我把那屏風中有甚麼講給你聽。”我連回答都懶得回答,“拍”地就放下了電話。他要我先答應到東柏林,然後再把屏風夾層中有甚麼告訴我,這是他犯的大錯誤。就算我再想知道那個秘密,也不會被他要脅。如果他甚麼條件也不提,在電話裡,就把那個秘密告訴了我,或者對他的要求,還有考慮的餘地。在那個長途電話之後,一直沒有賈玉珍的信息,又過了十來天,那天晚上,我一和白素分彆參加了兩個不同的宴會,我參加的那個,是一群天文學家的聚會,邀請我去的,就是那個托我賣屏風的朋友。聚會很愉快,聽一群天文學家講關於天體的秘奧、宇宙的幽深,真是十分快樂的事。所以等我離開的時候,已經過了午夜。我的車子停在離聚會處有一條街道的一個橫街上,我一麵想著剛才的交談,一麵不斷地抬頭,看著星空,很有點神馳天外的感覺。來到了車子前,才用車匙打開了車門,就聽到車子裡傳出了一個人的語聲來:“衛先生,維持姿勢,彆亂動,有四個神射手,正用足以令一頭大象斃命的武器指著你。”我怔了一怔,看到駕駛盤上,放著一架小型的錄音機,聲音由那架錄音機發出來。我呆了半秒鐘,根本不聽警告,伸手將錄音機取了過來,頭也不回,將之拋了開去。同時,我也進了車子,去發動車子,當作完全是沒有這回事。車子駛了不到三公尺,車身陡地震動,我聽到了幾下輕微的爆炸聲,整輛車子就無法再前駛了。毫無疑問,有人射穿了我車子的四隻輪子。我十分鎮定地坐在車中,等候對方進一步的行動。我相信對方如果要在黑暗中監視我,一定配備有紅外線望遠鏡,我絕不能讓對方看到有驚惶的神色。所以,我不但鎮定,而且還好整以暇,取出了煙來,點著,徐徐地噴了一口。我噴出了第二口煙,對方出現了,一共是四個人,行動十分快捷,從橫街的陰暗角落處,像老鼠一樣竄出來。我已經盤算好了如何對付那四個人,其中有一個,向著我身邊的車門衝過來,隻要他一到近前,我用力打開車門,就可以把他撞倒,然後,我就可以側著身子滾開去,避開另外三個人的攻擊。我把注意力集中在那個在我左首奔過來的那人,突然“拍”地一聲響,車頭玻璃,陡然碎裂,一枚煙幕彈射了進來。我隻好先打開車門,著地滾出,那人陡然停步,我已經橫腿一掃,掃中那人的小腿。那人腿骨的斷折聲,在黑夜中聽來,十分清脆悅耳,他立時向下倒去,令我驚訝的是,腿骨斷折的痛楚,不是普通人所能忍受,那人竟然連哼都沒有哼一聲。我待要一躍而起,奔向陰暗角落,可是另外三個人,已經奔了過來,我看得出他們的手中,全都持著手槍。這時,我犯了一個錯誤,我認定他們不會殺我,所以我向上彈跳起來。那一下彈跳,使我從趴在地上的姿勢,一變而為人在半空之中,離地至少有五十公分。可是就在我一躍而起之間,那三個向前奔來的人,卻毫不猶豫地扳動了槍機。我聽到了槍機扳動的聲音,身子又在半空之中,三個人自不同的方向衝過來,任何人都沒有法子可以避得過丟。我看到幾絲亮光閃動,還未曾落地,覺得身上各處,至少有七八下刺痛,我張口想大叫,但卻沒有聽到自己的聲音,接著,連是怎樣跌下地來的都不知道了。一個人,躍起五十公分高,再落下來,所需的時間不會超過十分之一秒,而我就在那時間中,喪失了知覺。白素在一小時之後趕到我失蹤的現場。有兩個參加聚會的天文學家,遲我一步離開,發現了我的車子,立刻通知警方,警方人員看到車子的四隻輪胎,不知道被甚麼力量炸去了一小半,感到事態嚴重,便通知我的家人。所以,白素和高級警官黃堂,同時來到。警方的探射燈,集中在我的車子上,軍火專家在仔細察看著我的車子。白素一聲不響,來到了車旁,黃堂過來和她握了握手:“衛先生的車子受到了一種小型火箭的襲擊。這一種小型火箭,通過一種有高度滅聲裝置的發射器發射。”白素的臉有點蒼白,視線又移到破碎的車頭玻璃上。黃堂苦笑道:“有一枚充滿了麻醉氣體的小炸彈,射進了他的車子,令得車廂中充滿了麻醉氣體。”他一麵說著,一麵又指著地上:“警方人員至少已發現了三枚構造十分特殊的針,那種針是空心的,裡麵儲藏著一種液體,雖然化驗報告還沒有來,但可以相信那是一種強烈的麻醉劑。”白素“嘿”地一聲:“敵人還真看得起他。”黃堂“嗯”了一下:“要綁架衛斯理,那可不是簡單的事。對方至少出動了三輛車子,超過六個人。”白素揚了揚眉:“綁架?”黃堂鎮定地回答:“肯定是綁架,如果是殺害的話,那幾枚小型火箭,不會射向輪胎,我們還在附近,找到了一架小型錄音機——”黃堂自一個警官手中,接過一架小型錄音機來,放出錄音來給白素聽。白素聽了,同意黃堂的看法:“不錯,是綁架。”黃堂忙問:“他近日來,生活可有甚麼不正常的地方?你可知道有甚麼人想綁架他?”白素歎了一聲,作了一個很忠實的,但是在旁人聽來,可能會以為她是胡說的回答。白素說道:“不正常?他的生活從來也沒有正常過!據我看,想綁架他的人,不單是地球人,還有外星人。”黃堂皺著眉,他和我,和白素,曾經打過交道,雖然聽來刺耳,但也立時可以知道,白素所說的是實情。他隻好無可奈何地說道:“不過看起來,綁架者使用的,是地球上最先進的武器,不像是外星人。”白素道:“也不是普通的地球人,是不是?”黃堂苦笑了一下:“是,而且我可以肯定,對方行事有組織,久經訓練。”白素攤了攤手:“我是不是要回家去,等對方打電話和我聯絡?”黃堂苦笑著,不知道說甚麼才好,白素自顧自去車子附近,仔細察看,希望可以發現一些我在緊急情形下留下來的線索。我當時太托大,我是有足夠的時間,留下一點線索,譬如說,我不好整以暇地點煙來吸,就有足夠的時間了(吸煙真是有害的!)但是我想不到對方的陣仗如此之甚,所以到後來,我連反抗的機會都沒有,就人事不省了。白素察看了一會,找不到甚麼,黃堂還在不斷向她問問題,白素確實不知道我是為甚麼會被人綁架的,當然沒有法子回答他。事實上,不但白素不知道我為甚麼會被人擄走,連我自己也不知道是為了甚麼。我又有了知覺之後,立刻就知道,自己是中了強力的麻醉劑而失去了知覺的,我第一件要肯定的是我的活動能力如何。我試著伸了伸手指,手指還可以活動。其次,我要弄清楚自己是在甚麼地方。我慢慢睜開眼來,看清我眼前的情形,首先看到的是銀灰色的牆,我處身在一個小房間,那小房間有銀灰的牆,有柔和的燈光,同時我也感到了有輕微的震蕩。令我吃驚的是,我看到了一些我不知是甚麼用途的裝置,各種各樣的儀表,以及一些超時代線條的椅子、架子之類。而真正令我吃驚的是,那小房間有一扇圓形的窗子,像是船艙中的窗子。從窗子看出去,是一片深藍色,那還不奇,奇的是在那一片深藍色之中,我看到了一大一小的兩個球形體,正在一片深藍中懸浮著。就算是小學生,一看到了那個大的球形體和它上麵深淺不同的花紋,也可以知道那是地球。至於那個小的球形體,自然是月亮!這真是使我駭異絕倫:我在甚麼地方?竟然可以看到整個地球和月球!地球和月亮之間的距離是二百八十萬公裡,這是一個十分簡單的幾何算式,兩者之間相距二百八十萬公裡,我要能同時看到這兩個物體,必須……我和這兩個物體之間聯上直線,成為一個三角形,我所在的這一點的那個角,一定要是銳角,那也就是說,我距離地球或月球,都已遠超過三百八十萬公裡。那麼我在甚麼地方呢?我在一艘太空船中!不可能再有另一個答案。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舐著焦渴的口唇,坐了起來,這才發現我躺在一張相當舒適的床上,床很小,我才坐起來,還未曾出聲,在我麵前的椅上,卻“刷”地一聲響,現出了一個焚光屏來。我沒有彆的事可以做,心中十分亂,和外星人打交道倒不是第一次了,害怕驚惶全都沒有用,所以我隻是盯著那焚光屏。焚光屏上,先是現出了一些雜亂無章的線條,接著,就出現了一個亮圓點,隻有手指甲那麼大小,再接著,那圓形的亮點就開始變形,變成一團不斷在變幻著的、亂絲一樣的雜亂線條,變了將近一分鐘,又成為一個亮圓點。在焚光屏上出現這樣的線條,我倒並不陌生,在雙線示波的示波儀上,x—Y的橫直標混合顯示,就會出現這樣的情形,那是表示有聲音在發出來。可是我卻聽不到有聲音。這種線條的變幻、停止,持續了好幾次,我不明白作用何在,隻是心中在猜測:是不是操縱這艘太空船的外星人,正在選擇一種可以適合與我交談的語言?如果是這樣的話,那我實在不必傻等下去。我吸了一口氣,用英語道:“我現在講的這種語言,你們一定可以運用的。”在我講了這句話之後,不到一分鐘,就聽到了聲音,聲音從房間的四個角落處一起傳出來,是一個聽來生硬而又標準的英語:“是,可以運用。”在聲音傳出來的時候,榮光屏上那一團線條的變化,和聲音的高低相配合。我鬆了一口氣,可以用語言交談,那麼,情形自然好得多了,我道:“你們想乾甚麼?”從房角傳出來的聲音道:“衛先生,以下,是我們發問,你回答,如果你合作,我們會送你回去,要不然,你可以看到,現在你離開家鄉多麼遠,不論你本領多大,也回不去。”向窗外看了一下,地球和月亮看來正在迅速變小,我不禁打了一個寒戰,如果要我就此向他們屈服,我也不會,悶哼了一聲:“不錯,我離開家鄉很遠,但是我相信,你們離開家鄉更遠。”那聲音道:“那又怎樣?”我笑了起來:“或許,我進行一些甚麼破壞,可以令我們大家都回不了家鄉。”那聲音聽來冰冷:“衛先生,說點有意義的話。”我也知道我這樣說,不會有甚麼作用,在一艘異星人操縱的太空船上,我能有甚麼作為?可是在任何情形下,我都不服氣,這是我的脾氣,所以還是道:“或許,為了使我的話變得有意義,我應該做點有意義的事?”一麵說著,一麵我已一躍而前,來到了一組儀表之前,一副不懷好意的神情。那聲音道:“如果你破壞了那些儀器,就是破壞了你生存的條件,那種你生存必需的氣體,由這組儀器操縱供應。”我本來確然有破壞之心,但是一聽得這樣說,倒也不敢妄動,隻好憤然道:“我生存,不是單靠那種氣體的,我還需要兩個氫原子和一個氧原子結合的那種液體。”我的話才一出口,一塊活板“刷”地移開,在活板之後,是一大瓶蒸餾水。何以我一看到那隻大瓶,就肯定那是蒸餾水呢?因為在地球上,這種大瓶,是專門用來裝蒸餾水的,大瓶倒放在一個裝置之上,那種裝置,使得要用水的人,按下一個按鈕,水就會從這個大瓶之中流出來。看我的形容,好像很複雜,其實這種裝置,極其普通,幾乎在大小城市中,隨處可見。我立時走過去,按了那個按鈕,還下意識地去看一下,是不是有可以供我用來盛水的紙杯。在那個裝置上,的確有著一個槽,用來放紙杯用的。不過這時,槽中並沒有紙杯,所以我就隻好俯下身,仰起頭來,用口對準了流出來的水,大口吞著。我不厭其煩地說喝水的經過,因為由於我用那種古怪的姿勢在喝水,所以我才看到了如果我直立時,絕看不到的一個方位。在那個灰色金屬的裝置上,我看到有一條長方形,金屬的顏色,比整個裝置來得新,顏色要深許多。一看到這樣的情形,我心中不禁呆了一呆,一麵仍然大口地喝著水,一麵在想:何以這裡會有一個小長方形的顏色特彆新?一定是曾經被甚麼東西長期遮蓋過。從形狀大小來看,那是甚麼呢?對了:一定是製造這個裝置的工廠的一個商標,本來是在上麵的,最近才被拆了下來,所以留下了比較新的痕跡。想到這裡,問題應該已經解決了?可是卻相反,我更覺得思緒雜亂得可以,覺得其中有一個十分矛盾之處,可是一時之間,卻又抓不住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