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堂又向白奇偉望去,他仍然不知道我們一再提及的怪事是什麼。這時,我心中又有一種模糊的概念,而且,黃堂竟能在蠟像館失火事件上,作出那樣大膽的,近乎瘋狂的,但是也是唯一的解釋,這很使我對他另眼相看,我就用十分簡略的敘述,向他說了一下白奇偉的經曆。出乎意料之外,黃堂聽了之後,竟和白素有同一看法,他“啊”地一聲:“這……一方麵是極端痛苦的形和容,一方麵是極端痛苦的聲音……這……很難想像兩者如果配合起來,那會形成什麼樣的效果。”我脫口而出:“那就像是靜默的畫麵,忽然有了聲音一樣,自然更加可怕。”白素抬頭向天:“我始終有一種感覺,覺得兩件事的發生,雖然相隔萬裡,但卻有著某種程度的聯係,至少,那是痛苦的集中,不過通過不同的方式表達出來而已。”白奇偉皺著眉:“通過聲音來表達,似乎更加可怖。因為現象放在你麵前,你還可以閉上眼睛不看,而耳朵是沒有法子閉上的,你雙手將耳朵捂得再緊,你不想聽的聲音還是會鑽進來。”接下來,我們又各自發表了一點意見,可是實在已討論不下去了,想像力再豐富,也難以設想整件事的來龍去脈是怎樣的。能夠根據發現的材料,設想出是有某種力量在進行時空大轉移的行動,那已經需要十分豐富的想像力才行了。在又沉默了一會之後,黃堂問:“白先生,你準備回南美去?”白奇偉點頭:“要不是你恰好來到,我早已在機場的候機室中了。”黃堂歎了一聲:“看來,隻好等那個姓米的神秘人物,主動出來找衛斯理幫忙了。”我攤著手:“這個人如果有那麼大的神通,我能幫得了他什麼?”黃堂喃喃地道:“誰知道!整件事,都是……在不可知的情形下發生的。我也告辭了,再有新發現,我會儘量和你們聯絡。”他先離去,白奇偉默默地喝了幾口酒,過來和白素與我輕擁了一下,大踏步走了出去。我和白素相對無言,白素道:“首先提及那個蠟像館的,倒是陳長青。”我點頭:“我早已想到他了,不過他上星期到外地去了,神神秘秘,也不肯告訴人到什麼地方去,乾什麼去。錯過了這件怪事,是他自己不好。”白素又想了片刻,才道:“我想和那屋子的三個業主聯係一下。”我道:“隻怕不會有什麼用,利用那間屋子來展覽那些……景象,我看隻不過是偶然現象。重要的是米端,或另外的主使人,為什麼要使這種曆史上的極度悲慘現象,重現在人們眼前呢?”白素道:“是啊,很怪,而且又不是大規模地想使人看到,幾乎是用一種偷偷模模的手段在進行,隻希望少數人可以看到而已。”我突發奇想:“如果我夠自大的話,我想目的主要是想我們看到。”白素側首看了我半晌,忽然笑了起來:“也不是沒有可能,但如果我想你一個人看到,就會邀請你去看,而不會用米端用的方法,嗯,你估計,參觀蠟像館的人一共有多少?”我道:“推測不會太多,米端說,參觀完四個陳列室的人,隻有七個。”白素歎了一聲:“我竟然未曾看到,這真是遺憾之至。”我表示反對:“我倒寧願未曾看過……那情景……尤其現在想到……那可能就是當時的景象之時……我真是寧願未曾看到過……。”白素道:“看畢四間陳列室的人,一個自然是劉巨,另一個是你,還有幾個──”我道:“陳長青是一定看完了的,其餘的是什麼人?你的意思是,應該和他們聯絡一下?”白素道:“是,多聽一個人的意見,總是好的。”我想了一想:“要聯絡他們,並不是難事,在各大報章上去登一個廣告就可以了。”那是一件很容易做的事,第二天,各大報章就刊出了我登的“尋人啟事”:“曾在一間奇特的蠟像館中,有勇氣參觀完所有四間陳列室者,請與下列電話聯絡,有要事相商。”報紙是早上發行的,不到中午,就接到了一個電話,那是一個聽來十分陰沉的男人的聲音,操極流利但是口音不純正的英語,單從語音中,也分辨不出他是什麼地方的人來。他在電話中,開頭第一句就道:“我是閣下要找的人,請問閣下是誰?”我報了自己的姓名,他“啊”地一聲,語調在陰沉之中,顯得有點興奮:“原來是衛先生,那真是太好了,晚上我來拜訪你,我的名字是阿尼密。”我聽得他自己說出了名字,很有一點熟悉的感覺,可是一時之間又想不起這是一個什麼樣的人,我正想再說什麼時,那個阿尼密卻已掛上了電話。我咕噥了一句:“冒失鬼。”然後轉過頭來,問白素:“有一個人叫阿尼密,你對這個名字有印象嗎?”白素皺了皺眉,把這個名字重複了幾遍,才道:“這個人,好像是一個非比尋常的靈媒,是一個十分神秘的組織,非人協會的會員。”經白素一提,我也想起來了,連連點頭:“是,當我們在倫敦研究木炭中的靈魂時,普索利爵士曾不止一次說過:如果阿尼密先生在就好了。而當時在場的全是對靈魂很有研究的人,卻又全都不以為然。那個金特甚至道:一個靈媒,有什麼了不起。可是普索利爵士卻對他推崇備至。”白素望著我,有點不懷好意地笑了一下:“聽說,那個神秘組織,非人協會,隻有五、六個會員;也曾聽說,曾有人要介紹你入會,結果被拒絕了,認為你不夠資格。”我笑了一下:“不必用這個來攻擊我的能力,我是人,為什麼要參加‘非人協會’?聽說,那個非人協會的會員之中,甚至包括了一棵樹、一個死了三千多年的人等等,怎能把我也算進去?”白素吸了一口氣:“前些時候,有一個十分神秘的人物,曾對我說起過,他們會員之中,有一個是會發電的電人。”我揮著手:“每個人都有生物電發射出來,那又何足為奇!”白素道:“不是微弱得要憑儀器才能測知的生物電,而是真正的、強大的電流。”我哈哈大笑了起來:“那麼,他可以去當一個發電站的站長。”白素瞪了我一眼,我忙道:“我絕無輕視有奇才異能的人之意,隻是我認為,我們現在要研究的事,比和一具發電機有相當功效的人,要有趣而且神秘複雜得多。”白素淡淡一笑:“那個阿尼密,是世界無數靈媒之中,唯一能成為非人協會會員的,一定有他的過人之處,希望能在他的意見中,得到一點啟示。”我顯得十分興奮:“是啊,就算和他的談話,一無所獲,能認識這樣的一個神秘人物,也是極有趣的事,這件怪事,能導致這樣的收獲,也算不錯了。”白素微笑著:“世上有趣的人那麼多,那能全叫你認識遍了!”我用力一拍桌子:“最可惜的是上次和亞洲之鷹羅開,失之交臂,我看他也一直在懊惱。”白素笑著:“彆向自己臉上貼金了。”談話一會之後,各忙各的,溫寶裕打了一個電話來,問我在忙什麼,我反問他同樣的問題,他的聲音不是十分愉快:“忙著應付考試。”我立即回答他:“那你就去忙你的吧。”溫寶裕又問:“陳長青鬼頭鬼腦,到什麼地方去了,你知道不知道?早幾天,他還竭力要我去參觀一個蠟像館,我沒有興趣,所以沒有去!”聽得溫寶裕這樣說,我不禁相當惱怒,陳長青這個人,也太不知輕重了,這樣子的蠟像館,怎麼能叫一個少年人去參觀?我忍不住在電話中罵了陳長青幾句,溫寶裕卻笑了起來:“大不了是裸體人像,少年人有什麼不能看的!”溫寶裕顯然不知那蠟像館的內容,我當然也不會告訴他真相,隻是含糊以應,掛上了電話。在掛上了電話之後,我忽然想到:陳長青的行動,十分神秘,是不是他的行動和那個蠟像館有關?導致我有這個想法的原因是,陳長青若是有什麼重要的事,都會和我商量一下的,尤其近來,他和溫寶裕兩人,一大一小,熱絡的很,就算不來和我商量,也會和溫寶裕去商量的。可是,現在我和溫寶裕都不知道他在乾什麼,是不是由於他一再要我和溫寶裕去參觀那個蠟像館而我們都沒有去,所以他才有了單獨行動呢?雖然有此可能,但是我也想不出他能有什麼行動,所以想了一想,沒有再想下去。到了晚上,自七點鐘起,我和白素,就在家中恭候阿尼密先生的大駕光臨,可是等了又等,一直等到十點鐘,還未見有人來。白素問:“他沒說什麼時間?”我苦笑:“他隻說是晚上,我想,不會遲過午夜吧?一過了十二點,就是淩晨,不再是晚上,那麼,他就變成失約了!”正說著,門鈴聲已響了起來,我立時衝過去開門,門外站著一個又高又瘦,麵色蒼白,神情在陰森之中有著幾分詭異的中年人,他穿著一套黑色的西裝,那本來是十分普通的衣服,可是不知怎的,穿在他的身上,就有種十分怪異的感覺。我立時伸出手去:“阿尼密先生?我是衛斯理,這是內人,白素。”他和我握了手,手相當冷,握手的動作,也不是熱情,我心中想:這個人,會不會因為和鬼魂打交道多了,所以也沾了幾分鬼氣,以致連他講話的語調,都給人以鬼氣森森之感!不過他舉止十分彬彬有禮,而且自我介紹詞,也不失幽默:“我叫阿尼密,是一個專和鬼魂打交道的靈媒。衛先生,衛夫人,我們有一個共同的好朋友,普索利爵士。”我忙道:“是啊!上次我們許多人,在普索利爵士的府邸進行和靈魂溝通時,大家都十分希望有閣下在場。”阿尼密卻笑了笑:“隻是爵士一個人想找我吧?其餘人未必會想我在場。”我說的本來是客套活,想不到他竟然會這樣認真,這使我相當尷尬,一時之間,不知如何回答才好。阿尼密立即又道:“爵士對我說過那次你們聚會的情形,那是一個十分特殊的例子,證明我們對於靈魂是以一種什麼形式存在的,所知極少,如果我在場,我就不必用任何儀器,就可以感覺到被困在木炭中的靈魂,想說些什麼──這也是我和其他靈魂或靈魂學者最不同之處。“我隻是憑自己的感覺。當時就算我感到了靈魂要說的是什麼,轉達出來,也不會有人相信的,金特他們都知道我的方式,所以我猜想他們不會歡迎我。”他的這一番話,不但消除了我的尷尬,而且也引起了我好大的興趣,我問:“你的意思是,你和靈魂的接觸,隻是你個人的感覺,而沒有任何可以令人信服的動作?”阿尼密笑了一下:“是,我不會改變聲音,也不會模仿死者生前的動作,不會用死者生前的筆跡寫字,不會像一般靈媒有那麼多花樣。”白素微笑著:“不過,你是非人協會的會員,就足以令人相信你是世界上最有資格的靈媒了。”阿尼密當仁不讓地笑了一下,突然轉變了話題:“兩位都去參觀過那間蠟像館了?”白素歎了一聲:“很遺憾,我沒有去過。”阿尼密像是感到有點意外,立即向我望過來。這人的眼神,十分深邃而生動,簡直可以用它來代表語言。這時他向我望了一眼,我就仿佛感到他正在責問我一個問題,我也立時自然而然地回答:“我參觀完了之後,本來是一定要叫她也去看,可是接著,整個蠟像館的建築,就被大火燒毀了。”阿尼密“哦”地一聲:“是,我已經在報紙上,看到了這個消息,”他說了之後,頓了一頓:“衛先生,你在參觀完了之後,有什麼意見?”我道:“我感到了極大的震撼,可是這個蠟像館,極其怪異,有一個人在參觀了之後,甚至認為那些陳列的人像,全是真人──”我本來還想告訴他更多我們的分析的,可是他在聽了這句話之後,就迫不及待地問:“誰?這個人是誰?我要見他。”我歎了一聲:“這個人是世界著名的人像雕塑家劉巨,他已經葬身在蠟像院的大火之中了。”阿尼密聽了倒也沒有什麼特彆的反應,隻是閉上眼睛一會,發出了“唔”地一聲。我又道:“我們經過研究,發現那蠟像館根本是不存在的,建築物在三十年前已被大火燒毀,這其間,可能有驚人的時間、空間轉移的情形存在。”任何人聽得我提及了這麼怪誕的問題,一定會大感興趣的,可是阿尼密非但不像有興趣的樣子,而且作了一個手勢,阻止我再講下去。然後,他道:“我隻對靈魂有興趣,彆的事,我不想知道。”我和白素都有點愕然,他又補充道:“我的意思是,窮我一生之力,集中力量去研究靈魂,隻怕也不會有什麼成果,實在無法浪費任何精力時間去涉及任何彆的問題了,請原諒。”我不禁有點駭然,“那麼,阿尼密先生,你今晚肯和我們見麵,是認為那蠟像館和靈魂的研究是有關係的了?”阿尼密並沒有直接回答我這個問題,他隻是道:“衛先生,當時你感到了極度的震撼,是不是?”我用力點頭:“是的,豈止是當時,那種震撼至今還在,當然不如當時那樣強烈,當時,我簡直可以感到那幾個身受者的痛苦。”阿尼密又問:“你對自己這樣的感覺,有什麼解釋嗎?”我呆了一呆:“我看到了這種悲慘的景象,又知道這些人物的曆史背景,自然會有這種感受的。”阿尼密道:“不,不,我的意思是,你不覺得有一種外來的力量,使你有這種感受嗎?”我有點遲疑:“我並不很明白,我看到了那種景象,那還不夠嗎?”阿尼密搖著頭:“當然不是景象令你產生震撼,而是另外的力量,靈魂的力量,整個由痛苦組成的靈魂的力量,影響了你腦部的活動,使你產生了強烈的震撼。”我不是十分明白,隻好向白素望去,白素也緩緩搖著頭,表示不明白。阿尼密肯定是一個十分機敏的人,不但他自己的眼神,幾乎可以替代語言,連他人的一些小動作,一看之下,也可以知道他人心中在想些什麼。這時,他不等我再開口問,就道:“當我走進第一間陳列室,看到陳列著的人像之際,我就知道,那個受難者的靈魂,正在用他能發出的最強烈的力量,在影響每一個參觀者。雕像是沒有靈魂的──”他講到這裡時,由於我思緒十分亂,一時之間,無法接受那麼多,所以急忙叫道:“等一等。”阿尼密停了下來,我把他的話再細想一遍,有點明白了,我道:“首先,請先讓我知道你對靈魂的簡略解釋是什麼。”阿尼密道:“基本上,和你的解釋是一樣的,人在生時,腦部活動所產生的能量,在人死後,能量以不明的方式積聚和存在。而和靈魂交流,就是使人的腦部活動,與這種能量接觸。”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表示這正是我的解釋。阿尼密又道:“靈魂有時會和人主動接觸,有時,是人主動和靈魂接觸。有時,是人和靈魂無意之間的接觸。我進了陳列室之後,感到的是受難著的靈魂,正用儘它的可能在主動和人接觸,把它生前的痛音,告訴參觀者,使參觀者知道他當時的悲慘、痛苦,是何等之甚,所以,使參觀者受到了震動。”我和白素,又互望了一眼,聽他繼續講下去。阿尼密歎了一聲:“由於我腦部的活動,特彆容易和靈魂有接觸之故,所以我所感到的震撼,在任何人之上。”阿尼密又道:“我當時,幾乎是咬緊了牙關,全身冷汗直流的情形之下,才看完了四間陳列室的。”我仍然無法提出任何問題來,因為阿尼密的話,又把事情帶到了一個新的、奇詭的境界之中。劉巨假設參觀者看到的不是雕像,是真人,這已經是十分駭人聽聞的了。而黃堂和我們,又假設看到的非但是真人,而且是通過了時空大轉移之後,是受難者本人!這種假設,簡直已跡近瘋狂了。然而如今阿尼密又說,他明顯地可以感到受難者的靈魂的存在;這真是教人說什麼才好呢?過了好一會,在阿尼密深邃的目光注視之下,他先問:“你明白我的意思了?”我有點口齒艱澀:“我正在試圖明白。你說,雕像不會給人這樣的震動,那是不是說我們看到的,不是雕像。”阿尼密道:“我認為我們看到的是真人。”白素道:“既然靈魂用它的能力,直接影響參觀者的腦部,那麼,看到的是真人,或者是雕像,應該是沒有分彆的。”阿尼密道:“我隻說參觀者看到的是真人,並不曾說真有什麼人陳列在那裡。”一聽到他這樣說,我和白素不禁同時發出了“啊”地一聲。阿尼密的話,乍一聽,是渾不可解的,沒有真人在那裡,參觀者怎能看得見呢?但是我和白素卻一下子就明白他那句話的意思了。人能看到東西,完全是由於腦部視覺神經活動的結果,隻要腦部的視覺神經,接收到看到東西的刺激信號,人就可以看到東西,不管那東西存在與否,人完全可以看到實際上並不存在的東西的。白素忙道:“你是說,參觀者一進了陳列室,陳列室中的靈魂,就使人看到了受難者當時受難的情形?”阿尼密道:“是,這正是我的想法。”我的聲音有點啞:“而實際上,陳列室中,根本是什麼也沒有的?”阿尼密道:“應該是這樣。”我苦笑著:“你當時就有了這樣的結論?”阿尼密搖頭:“不,當時我隻是強烈地感到有靈魂的存在,我從來也未曾有過那麼強烈的感覺,我感到靈魂正在運用它的力量,要人和它產生相同的、受難時的那種感受,它非但要讓我們感到,而且也要讓我們看到。據我以往的經驗,靈魂隻能在某種條件之下,偶然做到這一點,而不能每天在固定的時候做到這一點。當時我隻想到,可能是那幾個靈魂生前腦部活動特彆強烈,所產生的能量也特彆強的原因。”我道:“自然,他們生前,全是那麼出色的人物,而且,他們都在極度的悲憤痛苦中,冤屈地死去,他們的靈魂,自然也與眾不同。”白素突然低吟了一句:“子魂魄兮為鬼雄。”阿尼密不懂這句詞的意思,我簡略地解說了一下,說這是大詩人屈原的詩,說一個人的生前,如果是英雄人物,他死了之後,靈魂也是靈魂中的英雄。屈原,阿尼密倒是知道的,可是他在聽了我的解釋之後的反應,卻令我大感意外,而且啼笑皆非,他道:“啊,真想不到,兩千多年之前,中國已經有人對靈魂有這樣深刻的認識,啊啊,真了不起。”一副極其神往的樣子。我不想和他在這方麵多討論下去,忙道:“你肯定那一定是受難者的靈魂?”阿尼密點頭:“應該是,隻差沒有自我介紹了,我再一次說明,我在這方麵的感覺,是特彆敏銳和強烈的。”白素問:“那麼,後來你是如何得到這個結論的呢?”阿尼密道:“當我離開之後,我一麵走一麵在想,為什麼參觀的時間有這樣嚴格的限製?是不是隻有每天在這個時間,靈魂才能發揮它們的力量?一想到這一點,就容易有下一步的行動了。”我立刻道:“過了參觀時間,進蠟像館去,隻要看到陳列室中什麼也沒有,就證明你的想法了。”阿尼密點頭。我和白素異口同聲問:“真是空的?”阿尼密歎了一聲:“要不是也有一個人要偷溜進去,而又毛手毛腳弄出聲響,被館主發現,就已經成功了。”我十分詫異:“還真有人那麼大膽,敢在晚間溜進那種蠟像館去?”阿尼密嗤之以鼻:“這個人,白天和我一起參觀完了四個陳列室,算是有膽氣的了,可是晚上他是一麵發抖,一麵偷進去的,逃走的時候,要不是我拉了他一把,他早叫人抓住了。”我和白素相顧駭然,失聲道:“陳長青。”阿尼密訝道:“他向我道謝時,曾自報名字,好像正是這個名字,你們認識他?”白素笑道:“一個老朋友了,大概這件事,他認為十分丟人,所以沒有在我們麵前提起過,隻是竭力推薦我們去參觀那個蠟像館,奇怪,他偷進去的目的,是什麼呢?”阿尼密道:“不知道,多半是把他看到的,認為是藝術至寶,想去偷上一個。”白素說道:“後來你沒有再去試?”阿尼密忽然現出一種扭捏的神情來,欲言又止,才道:“沒有,我不是不想,而是……不敢。”我和白素大為訝異,阿尼密為什麼不敢,若是說他怕鬼,那真是笑話奇譚了,阿尼密歎了一聲:“由於我當晚又有極可怕的經曆,我聽到了……聽到了……聲音。”他講到這裡,身子已不由自主,發起抖來。我和白素都感到事情的極端不尋常。他說“聽到了聲音”,那是什麼意思?如果隻是普通的“聽到聲音”,他何以會有這樣超乎尋常的恐懼?我們自然而然想起了白奇偉曾聽到過的那種悲慘的呼號聲來,難道他聽到的是同樣的聲音?我們都沒有發問,阿尼密籲了一口氣:“當晚,我想到,那些靈魂,用那麼強烈的方式在和人接觸,如果我試圖主動和他們接觸的話,應該不是什麼困難的事,因為我是一個有這種能力的靈媒。”我和白素,都自然而然地發出了低呼聲,的確,對一些十分願意和人有所接觸的靈魂來說,如果一個真正的靈媒,願意和它們接觸,它們應該是會願意作最大程度的同意的。我忙問道:“結果是──”阿尼密乾咳了一下:“使用尋常和靈魂接觸的方法,我很快就有了感應,在陳列室中出現的情景,又出現在我的眼前,而且,陳列室中的一切是沒有聲音的,是靜止的,而那時,不但有那種悲慘之極的情景,出現在我的眼前,而且,一切的聲音都在,我聽到如同野獸一樣的群眾所發出的,幾乎沒有意義的呼叫聲,聽見肌肉被牙齒啃咬下來的聲音,也聽了受難的英雄所發出的悲憤莫名的怒吼聲,聽到了刀割破皮肉的聲音,聽到了刀鋒切進人頸之際的聲音……在所有的聲音之中,最可怕的就是悲痛之極的呼叫,那幾乎使得我……使得我……”他徒然停了下來,麵色更蒼白,看得出,他是要竭力克製著,才能使自己不牙齒打顫。他略頓了一頓,才又道:“衛先生,那種情況,所受到的震撼,要比單看陳列室中的景象,強烈不知道多少多少倍。”我忙道:“我相信,我絕對相信。”阿尼密苦笑了一下:“當時我簡直無法控製自己,除了那些靈魂向我展示他們身受痛苦的程度之外,我無法向他們作任何其他方麵的溝通,我簡直不像是一個有經驗的靈媒,而是像一個偶然情形之下,和靈魂發生了接觸的普通人一樣。”白素十分同情地道:“情形如此奇特,這是難免的,第一次,你一定是在震驚之下,草草結束了和靈魂的溝通的了?”阿尼密點頭道:“是,而且,沒有第二次。”我和白素一起向他望去,神情不解。他自嘲似地笑了一下:“我不敢再試了。一次試下來,我自己清楚地知道,我已經到了可以支持的極限,如果再有一次那樣的經曆,我不知道……自己會變成什麼樣……要知道,最可怕的不是死亡,而是肉體死亡之後,靈魂還是在無休無止的痛苦之中。”他講到這裡,喘了口氣:“想想看,那些靈魂原來的生命,早已消失了幾百年,上千年,可是他們的靈魂,停留在生命最悲慘痛苦的時候……我不知道再試一次會怎樣,可是我再也不敢冒險,我絕不想自己的靈魂,參加它們的行列。”阿尼密的那一番話,使我聽得遍體生寒,白素也不由自主伸過手來,緊握住了我的手,我們兩個人的手都是冰冷的。阿尼密對靈魂有十分深刻的認識,他所說的一切,也全可以接受,那麼,是什麼力量使那些靈魂繼續受苦,難道另有一股力量,還在極不公平地對付它們,使它們在喪失了肉體生命之後,繼續在無邊的慘痛之中沉淪?天!它們生前,究竟做錯了什麼?要受到這樣的極刑?這時,我又自然而然,想起米端在帶領參觀者進入陳列室之前所講的那一番話來,那一番話,和阿尼密所說的,是吻合的。沉默了一會之後,阿尼密回複了鎮定:“在我一生無數次和靈魂接觸的經驗中,從來也沒有這樣異常的例子,這次接觸──應該說是兩次了,一次是在陳列室中,究竟是在什麼樣的情形下發生的,連我也說不上來,連日來我都在深思,看到了你的廣告,我還不知道登廣告的是你,就已經興奮莫名了。”我在他說話時,在急速轉念著,我想到了一件事:“你肯定兩次接觸,所看到的、聽到的,全是一些靈魂通過,影響人腦部活動而產生的?”阿尼密有點訝異:“難道我還說得不夠明白嗎?”我做了一個手勢:“可是事實上,劉巨曾想用一柄銳利的小刀……”我把劉巨行動的結果,在小刀上發現了有另一個人的血的經過,向阿尼密說了一遍。阿尼密的麵部肌肉,在不由自主地抽動著。我又把白奇偉在南美洲聽到悲慘號叫聲一事說了,並且告訴他,那“鬼哭神號”山洞之中所發出的痛苦號叫聲,可以傳出好幾十裡之外,並不是隻有一個人可以聽得到。最後,是我的看法:“所以,我認為景象和聲音,是實實在在的存在,而不是單單是腦部受靈魂影響的結果。”阿尼密喃喃地道:“那……怎麼可能呢?”我道:“我們幾個人研究過,其間,有你不感興趣的時間、空間大轉移的情況存在。”阿尼密皺著眉:“我不反對你們有這種看法,可是我們強調的是,我絕對可以肯定,這些人的靈魂的存在。”白素緩緩地說:“我們之間的看法,並沒有矛盾。由於我們是普通人,所以我們隻看到了實際的存在,而阿尼密先生,你憑你超特的敏銳,感到了靈魂的存在。”阿尼密表示同意:“的確,並不矛盾,但是發生作用的,主要是靈魂。”白素笑了起來:“自然,就算人活著的時候,起主要作用的還是靈魂。”阿尼密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令兄又去了南美洲嗎?還有那個神秘的女人?我也想去探索一下,這件事,有著比超越幽冥界限更神秘的神秘性,我想深入探索一下,弄明白一些。”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心想你老遠跑到南美洲去乾什麼?隻要再施展一次你靈媒的本事,和那些靈魂溝通一下就好了;又想弄明白事情的神秘性,膽子又小,那怪得了誰。我們並沒有說什麼,可是阿尼密已連連搖手:“要是真可以試第二次的話,我早已試了,實在是不能,那超乎我的能力之上太多了。”我望著他,一副躍躍欲試的神情。這種神情,不必阿尼密,普通人也可以看出我想乾什麼。阿尼密陡然吸了一口氣,白素在這時候,卻來到了我的身邊,與我並肩而立,而且用十分堅定的語氣道:“阿尼密先生,如果你認為他一個人不能承受和那些受苦受難的靈魂溝通的話,我和他在一起,可以增加我們各自的承受力量。”阿尼密有點駭然:“你們……想要我做什麼?”我道:“運用你非凡的通靈力量,告訴那些靈魂,我們願意和它們溝通。”阿尼密閉上了眼睛一會,才又睜了開來:“且容我一個人去靜一靜,想一想,反正那是晚上的事,我如果感到自己可以做得到,午夜之前一定來,過了午夜不來,兩位不必再等,我不會來了。”這是一個方式很奇特的約定,但阿尼密既然是一個奇人,我們要做的事,也是一件奇事,那也就不算是什麼了。我們很爽快地和他握手道彆:“希望你可以來,你所要做的事,隻是代我們傳達一下想溝通的意願而已,並不需要你再和它們溝通。”阿尼密有點心不在焉地“唔唔”應著,而且,不等我們再說什麼,就急急辭去了。他走了之後,沉默了片刻,我才問:“你看他會來嗎?”白素歎了一聲:“很難說,我倒不擔心這個問題,而擔心他來了,那種將發生的情景,我們可以承受得了嗎?他是非人協會的會員,尚且在一次之後,再也不敢試第二次了,可是──”白素一再推崇“非人協會”會員的資格,對這一點,我有一定程度的反感,所以我淡然道:“那個協會,看來名不符實,我不相信以我們兩人合起來,會有什麼承受不了的情景。”或許正是由於我語氣的漫不經心,所以聽來也格外充滿了自信。白素望了我片刻,忽然笑了起來。我知道她在片刻之中,一定是想到了我們多次在一起,經過的超乎想像之外的一些厄難,想起了那些事,自然會覺得,隻要我們在一起,是沒有什麼難關渡不過去的。劉巨和阿尼密的經曆,加起來,是十分值得注意的。劉巨證實了實體的存在,而阿尼密又肯定了靈魂的存在,這都是超乎想像的假設,但卻是可以接受的假設。至於為什麼有這種怪現象存在,看來隻有在和那些靈魂溝通的時候去問它們了。我和白素都沒有心思做什麼,我提議靜坐,練氣,這樣做,可以使心境趨向平靜,應付起心靈上的打擊來,會格外有力。餘下來的時間,我們一直等著。那天晚上,阿尼密並沒有出現。不過,在接近午夜時分時,他打了一個電話來:“今晚午夜前的約會取消了,可是約會仍然在,三天之後,我一定到府上。”我聽到他在最後一分鐘推掉了約會,大表不滿:“你總得給我們一個理由。”阿尼密再回答,可是他的回答,卻等於沒有回答:“在這三天中,我要做一些事,未做之前,不知道能不能成功,所以不告訴你們了。”我有點不服氣:“你曾說,那些靈魂主動和人接觸,我想,沒有你的幫助,我們若是集中精神,表示願與它們接觸,多半也可以成功。”阿尼密道:“哦,我不認為你可以成功,如果這樣,也就沒有靈媒這個名稱,人人都是靈媒了,我知道閣下的腦活動所產生的能量比普通人強烈,可以使得接受腦能量的儀器發生作用,但是靈魂不是儀器,甚至是截然不同的兩回事。不過……如果你要試一試,我也不會反對。”我悶哼了一聲,不過阿尼密隻怕沒有聽到那一下悶哼聲,他話一說完,就立即放下了電話。我和白素一商量,決定自己試試,在書房,熄了燈,我曾有過召靈會的經驗,大家一起指尖碰著指尖,集中精神,希望能使自己的腦部活動,創造出一個能和靈魂接觸的條件來。然而,一直鬨到了天亮,什麼靈魂也沒有感到,看來阿尼密的話說對了,除了希望他三天之後可以來到之外,沒有彆的辦法可想了。要等上三天,自然是相當氣悶的事,不如說說這三天之中,白奇偉回南美之後的經曆。白奇偉回南美之後的經曆,我們自然是在相當時日之後才知道的。但這些事發生的時間,卻是在那三天的等待之中──正確地說,是在那三天之中的最後一天半,前一天半,三十六小時,他全花在各種各樣的交通工具上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