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於決定在島上彆墅召開一次集團公司的高層會議,主要出於兩種考慮:一是作為集團支柱的兩大公司--房地產公司和投資公司出現贏利下滑的局麵,尤其是葉蔓負責的投資公司,由於國內股市近兩年來的持續低迷,公司已經處於虧損邊緣。這樣,作為集團的另外10家公司,包括洪金負責的旅遊公司在內。必須加大經營力度才行,這10家公司分彆為製造業和服務業,正適合目前國內外經濟發展的需要。這叫風水輪流轉,洪於得知不同的產業在不同曆史階段的興衰輪回。當然,高層會議定在彆墅開的第二個考慮是,借這種人氣來衝衝彆墅內的邪氣。這座彆墅空置了一年時間,現在住的人也太少,在這裡開個會議,省得洪於往城裡跑,又借此熱鬨一番,可謂兩全其美。為此,洪於還決定一天的會議完成後,再在島上搞一個盛大的晚宴。早晨8點15分,三艘快艇就已載著12家公司的總經理抵達島邊。舒子寅在露台上看見這一行衣冠楚楚的老總們走上島來,一共九男三女,洪於集團每年上億元的經營額就在他們手上產生,舒子寅想到這點時還是感覺有點魔幻。另一個感覺是,他們都是恪守時間的人,會議8點30分召開,他們都是從100多公裡外的省城趕來的,包括過湖上島,而他們到達的時間分秒不差。估計這一行人已進入彆墅三樓的會議室了。洪於在露台的軟椅上站起來,對舒子寅抱歉地說:“今天你就自己安排了。晚宴時你來參加,我給你介紹這些公司的要人。”洪於走後,舒子寅在露台上繼續坐了一會兒,本想上閣樓去寫作的,但想到此時一定有女傭正在收拾房間--每晚伍鋼和小胖子在那裡守夜後,都搞得很亂,並且有股煙味。那麼,到島上去走走吧。早晨的空氣很好,湖水湛藍,遠處那座荒島上的白鷺已經醒來了。舒子寅突然聯想到上次那裡發現的人的遺骨,心裡不禁緊了一下。舒子寅走出彆墅,看見有工人正在檢修花園內外的草坪燈、樹燈,看來今天的晚宴是在露天舉行了。魯老頭坐在島邊,仿佛是在看管著那幾隻係在鐵樁上的快艇。舒子寅走過去和他閒聊起來。魯老頭說他正在等著接船,洪金的旅遊公司派了些人過來幫忙,等一會兒還要運些酒水過來。魯老頭顯然為島上有了這樣多人而感到興奮。“你看見主人的前妻了嗎?”魯老頭對著舒子寅問道:“就是那個穿著西服套裙、個子高高的女人,她現在是投資公司的總經理,主人說她很能乾的。”“葉蔓?”舒子寅記得洪於提起過。她是洪於的第二個妻子。大概在10年前,洪於在一項車展會上看見了她,當時葉蔓是一位車模,穿著超短裙坐在一輛奔馳轎車的車頭上。說來挺傳奇的,洪於不但買下了這輛奔馳車,而且很快將這位車模也娶回了家。不過洪於後來發現,葉蔓並不是能夠守在家裡的女人,她對公司事務有著強烈的興趣,洪於不讓她參與,她便向洪於要了200萬元去投資股票,不到一年時間便賺了100萬,這讓洪於發現了新大陸,立即讓她注冊了一家投資公司,投入了兩千多萬資金讓她操作。接下來,葉蔓充分發揮了她的投資本領,在券商、上市公司和銀行等圈子內如魚得水,經常調動著幾個億的資金在股市拚殺,她的投資公司也成為了集團的重要支柱。洪於在對她讚賞的同時也深感妻子角色的缺失,他們離了婚,成為了商業同盟。當然,他們離婚的另一個原因是,葉蔓有生育障礙,這讓爭於想再有一個兒子的洪於大失所望。接下來,溫柔安靜的空姐藍小妮來到了洪於身邊,並且很快生下了一個女兒。洪於開始有點遺憾,但轉念一想,他的第一次婚姻已經有了一個兒子了,現在來一個女兒也許正是天意,於是滿心歡喜起來。現在,藍小怩守在省城的家裡也許正在聽4歲的女兒彈鋼琴。舒子寅一直想見到這位溫柔的女人,沒想到首先來到這島上的卻是略帶傳奇色彩的葉蔓。“你知道她?”魯老頭對舒子寅說:“這女人挺友善的,以前主人一家住在這島上時,她來過好幾次,我看見她和藍小妮很親熱的。”“哦。”舒子寅漫不經心地應答道。魯老頭的話好像是在消除舒子寅的某種擔心,這使舒子寅心裡很彆扭。不過沒有辦法的是,洪於將她帶到了這座島上,其暖昧的意義在彆人眼中也是很自然的。舒子寅望著清清的湖水,魯老頭正在忠實地等待著給晚宴送酒水來的船隻。花園裡,工人正在張羅樹叢下的射燈,伍鋼在彆墅內外進進出出像監工一樣。而女傭們也特彆忙碌,在廚房幫廚。而在這些人影的背後,在三樓上的那間豪華的小會議室裡,一群在這個世界上爭奪著的人正在密謀著新的行動。他們攬入懷中的東西這座小島開始,包括往前展開的清清水麵,包括眾多的辦公室和財務報表,包括在點鈔機下嘩嘩流淌的金錢……洪於說過,他和舒子寅在露台上喝咖啡的瞬間,他的商貿公司的貨物也許正堆積在某隻遠洋貨輪上橫渡太平洋。這是商業社會的神話,舒子寅湊巧來到了這個神話中的一個部落。洪於像一個酋長一樣熱情款待她,因為她來自一個陌生的地域。舒子寅望著湖水,嘴角因自己的胡思亂想有了一絲笑意。她想起了她哥哥對她的告誡:做你的學問吧,永遠不要與商業社會有染。而他自己,卻終年在公司裡忙得不亦樂乎,他是主管業務的副總經理,他也心存做一個“酋長”的夢想嗎?可為什麼,他要他的妹妹遠離這些?也許,當人 如熱鍋上的螞蟻一樣搶食著一隻死去的蒼蠅時,總得留下一些人來仰望上帝,以便儘早發現滅頂之災的來臨或者尋找出一條可能的逃生之路,像諾亞方舟曾經讓人類碩果僅存一樣……這是幼稚的想法嗎?夏日的晨風帶著湖水的藍色吹到人的身上,舒子寅眨了眨眼,重新置身在這個蟬聲四溢生機盎然的島上。一條魚躍出水麵,銀光閃閃,魯老頭在旁邊驚呼道:“你看,好大的一條魚呀!”這一天,彆墅裡顯得異常平靜,從樓梯走廊到各處空置的房間再沒有出現任何令人恐懼的聲音或鬼影。這是人氣聚集的作用吧。會議室裡擠滿了開會的人,樓外的花園裡也有不少工人在張羅晚宴的設施,這種場麵使住在彆墅裡的人仿佛都鬆了一口氣,就連木莉陰鬱的臉上也有種雲開霧散的感覺。舒子寅經過客廳遇見她時,她甚至對舒子寅笑了一下。這一天,舒子寅的論文寫作也進展得很順利。她從島邊回到彆墅裡的閣樓上,麵對著稿紙,她發現人類的實用主義傾向也許正是一種生物本能。在人類早期的巫術中,如果男人出海捕魚去了,留在家中的女人是絕不能在身上抹任何油脂的,否則魚會從男人的魚叉上滑過。同樣,對進山狩獵的男人,留在家裡的女人和老人會跳一種模仿狩獵的舞蹈,他們相信這會協助山裡的男人狩獵成功。舒子寅聯想到今天的商業活動中的焚香鳴炮,聯想到遺留在我們語言中的“詛咒”和“祝福”這些詞彙,一切足以證明人類意識的源遠流長。當然,源遠流長的除了意識,還有更加神秘的命運。想到這點,舒子寅停下筆走到窗邊,她想到了洪於的母親。洪於的母親姓於。洪於講過,他的母親是個苦命的人。她生在農村,17歲那年被一個地主娶為三姨太,可不到一年,便臨近解放了,農會的人在一個夜裡衝進了地主的大宅院,這個地主老爺在無數火把的映照下被一槍崩掉,他的腦漿淌在台階上被第二天的太陽慢慢曬乾。洪於的母親被關進了一間臨時的牢房,這個剛18歲的女子在釘著木條的窗口驚恐不已。守這牢房的是一個姓洪的漢子,他曾是這個地主家的長工。第二天半夜過後,他打開牢房放出了洪於的母親,並且帶著她一路狂奔。他們輾轉逃到省城,在歡慶解放的城市居民中,這一對共患難的男女活了下來。他們結了婚,生下了三個兒女,這就是洪於的大哥洪運,洪於是老二,還有個妹妹叫洪榆。洪於三歲那年,父親逝世。他是在修建鐵路時死於一次開山作業的。當時洪於的母親正在奶著她的小女兒,聽到這個噩耗她幾乎昏死過去。她終身守寡,開始給彆人洗衣,後來到了一家作坊式的化工廠工作,硬是把三個兒女拉扯大。在洪於的成長經曆中,周圍的人幾乎都不知道他的父親,他們都叫洪於的母親是於大姐、於大嫂、後來便叫於老太太。她現在70多歲了,洪於的孝心讓她心滿意足,這島上彆墅,修建時的動機便是為了讓她的氣管炎有一個清新的療養環境。不過,老太太對洪於的三次婚姻非常生氣,當藍小妮作為洪於的第三任妻子出現後,老太太氣得有兩個月不和洪於說話,成天坐在她的房間裡念著佛珠。她是從60歲那年開始信奉佛教的。從洪於的母親到洪於,命運仿佛在作一次奇怪的輪回。可洪於認為,他的第一次婚姻失敗與母親有關。因為在“文革”中,他的母親作過地主的三姨太的身份被揭露了,這讓洪於下鄉當知青後幾乎喪失了調回城市的機會。在那段曆史中,誰的父母如果被追溯為剝削階級,其子女的命運將是暗淡的。在七年多的知青生活中,洪於的朋友們有的參軍入伍,有的招工回城,有的在恢複高考後考入了大學,最後隻剩下洪於呆在農村,他檔案上這個母親的汙點幾乎讓他喪失了任何前途。絕望之下,他和當地一個農民的女兒結了婚,一年後有了兒子。正當他準備就此度過一生時,國家發布了允許知青全部回城的政策。由於已在鄉下結婚,他的回城仍然費儘了周折才辦到,但由於戶口關係,妻子和兒子隻能留在了農村,這讓他在以後的很多年都在城鄉之間奔波,一直到離婚後這種奔波才告完畢。他將兒子帶到了城裡,三年前又將兒子送到了美國去讀書。兒子現在已經24歲了,洪於希望他學經濟,回來後繼承他的事業。可事與願違,兒子對商業毫無興趣,一心迷戀著電影藝術,並且表示隻願在國外發展,這讓洪於失望透頂。“一代人有一代人的命運。”洪於有一次回憶往事時曾對舒子寅這樣說過。此時,走上閣樓來的雪花打斷了舒子寅的思緒。“吃午餐了。”雪花一邊說,一邊將一個托盤放在桌上,“主人說他們的會議要連續開,今天中午都吃快餐,不知你習不習慣?”雪花仿佛有點抱歉。“這很好。”舒子寅笑了笑說,“這比起我在學院吃的午餐好多了。”“你看見主人的前妻了嗎?”雪花略帶神秘地說,“我還是第一次見到,到底是模特兒出身的,都30多歲了,仍然是又年輕又漂亮。”舒子寅知道雪花說的是葉蔓,便故意問道:“和主人現在的妻子比起來,怎麼樣?”雪花搖頭說沒見過主人現在的妻子,不過知道主人現在的妻子是做過空姐的,想來一定也光彩照人。雪花說自己最羨慕空姐了,她希望主人現在的妻子也能到這彆墅來一次。看來,漂亮確實是女孩最希望擁有的東西。午餐後,舒子寅感到有些疲乏,便走進臥室躺了下來。睡在這閣樓確定比那間封閉的密室舒服得多,儘管那裡的空調將溫度調節得恰到好處,但這閣樓上的自然風還是令人舒服得多。舒子寅想,也許可以考慮重新住在這裡了。曾經發生的恐怖事件仿佛已很遙遠,這段時間她反複在想,是否是這彆墅裡的恐怖氣氛讓她也經曆了一次幻覺呢?舒子寅在閣樓上睡著了,迷糊中感到自己住在一間旅館裡,每層樓都擠著很多人,她從門縫裡看見一雙女人的眼睛冷冷地看著她。這時洪於進來了,他對她說快起床,這擠在旅館的人群中有一個是死人偽裝的,這個死人會說會笑,說不定等一會兒就要找到這個房間來了。他要她趕快離開這個房間。她一聽感到頭皮發麻,但怎麼也坐不起來,仿佛有人壓著她的肩頭似的。舒子寅被嚇醒了,閣樓上安靜得沒有一點兒聲音,這個午睡中的夢讓她疑惑不已。這會是什麼預兆嗎?人群中有一個人是死人偽裝的,夢中的這個提示讓她感到荒唐透頂,但同時,一陣恐懼還是像電流一樣傳遍她的全身。這天,洪於的會議開到天黑才結束。晚宴以冷餐會的形式在花園舉行。湖上又來了好幾隻船,載來了一些專赴冷餐會的客人。他們分彆是銀行行長、工商稅務官員、黑石湖所在地的縣長及其他官員,舒子寅見過的那個公安局的姚局長也來了。人們分散在草坪上或者樹蔭下的小圓桌旁邊,有的三三兩兩地站著談話。女傭們端著放滿葡萄酒杯的托盤在人群中穿梭。看來,一切都是洪於按計劃安排的,今天的公司高層會議和這個晚宴,對於洪於集團的發展一定非常重要。舒子寅突然發覺,她上島這段時間以來,洪於看似處於休假之中,其實心裡並沒有少盤算公司事務呢。洪於將舒子寅安排在一處樹蔭下的小桌旁,說了句“我歇一會兒來陪你”便招呼客人去了。女傭迅速給小桌上放上紅酒和一些食品,舒子寅嘗了一點,同時讓眼光在人影幢幢中隨意遊移著。草坪燈和樹下的射燈都燃了,讓這方圓一帶顯得優美而又虛幻。人影中晃動著一些著裝高貴的女人,一定是來賓們的夫人或情人吧。有隱隱的音樂聲從草叢中傳來,舒子寅才第一次發覺這一帶的地麵下還埋藏著音箱。至於在晚上突然上島來的眾多客人,舒子寅推測他們是早已在景區度假的,隻是今晚被接到這裡來罷了,當然,這一切都是洪於的安排。“你好!怎麼洪於沒陪著你?”一個40多歲的女人已站在舒子寅麵前。她穿著一件有晚裝風格的紫色連衣裙,身材微胖。她的眼睛很大,眼神顯得天然的真誠和可以信任。看見舒子寅有點發楞,她在桌旁坐下來說道:“我叫洪榆,洪於是我二哥。他對我說起過你,喲,果然超凡脫俗的。怎麼,在這裡習慣嗎?不習慣到城裡來住在我家裡,我女兒在國外定居了,我先生在政府部門做事,經常不在家。我家裡有一間大書房,幾乎就沒用過呢。”“謝謝!”舒子寅被她的直率和熱情所感染,並且感受到洪氏家族的溫馨。“住在這裡挺好,隻是太麻煩洪於了。”正在這時,一個高個子的女人走了過來,舒子寅認出就是葉蔓。她30多歲模樣,深色的短裙配一件尖領的白襯衣,像一位銀行的主管。“洪總經理,你在這裡呀。”葉蔓在洪榆旁邊坐下,端起紅酒杯提議一與洪榆碰一碰杯。“這位是舒小姐,洪於的朋友。”洪榆對葉蔓介紹道。葉蔓便微笑著對舒子寅點了點頭,眼光中有種閃電般的審視。“歡迎你。”她說,其實,葉蔓上島後便聽說過舒子寅了,此刻見到這個穿著黑色長裙,脖頸雪白而優雅的女學子,她相信這種逼人的清純氣質一定已將洪於迷住了。她們三人一起碰了杯,嘗了一點紅酒後,葉蔓便和洪榆談起公司事務來。舒子寅將眼光漫無目的的移向花園,人影幢幢中散發出一種奢華的氣味。不遠處,伍鋼和幾個漢子正從彆墅裡出來,他們走下台階,然後向停泊著船隻的湖邊走去。舒子寅猜想,這也許是姚局長帶來刑警正和伍鋼一起在島上巡視吧。她望了一眼彆墅的尖頂,在夜幕中它顯得模糊而神秘。她想起了午睡時做的那個夢,在嘈雜的旅館中,洪於推門進來對她說,外麵的人群中有一個人是死人偽裝的。此時想起這個夢讓舒子寅感到害怕,她收回眼光,重新注視著與她坐在一起的兩個女人。洪榆的眼睛很好看,她突然明白了與洪於在一起時,洪於的眼睛曾讓她慌亂。這兄妹倆的五官有不少相近的地方。舒子寅用手托著下巴,聽起這兩個女人的說話來。“再投資五千萬加上以前投入的,有兩個億了吧?”葉蔓對洪榆說,“擴大你的餐飲連鎖公司,這我沒意見。在全國多占領一些城市,現在也正是時候,我知道搞餐飲業手上的現金多,現在銀行貸款緊縮,手上的現金非常重要。可是,為什麼要收縮我的資金呢?洪於說投資公司半停業嗎?前幾年,我的公司賺了多少錢大家都知道,當時集團的現金需求大多都是我的公司在股票市場上賺來的,現在股市清淡,也不能抽走我的資金啊。今年我是虧損了,但都知道股市潮漲潮落不可避免,一旦形勢反轉,我手上沒錢怎麼出來呢?當然,銀行會支持我,但是到節骨眼上的時候,隻等銀行就錯失一些大好的機會,這種時間差的遺憾大家都還嘗過。所以,我想你再給洪於講一講,投資公司的事是慎重一點,是嗎?”“不隻是你,房地產公司也在收縮戰線嘛。”洪榆拍了拍葉蔓的手背說,“並不是因為你虧損了就收縮,洪金的旅遊公司不是也虧損嗎,怎麼還決定投入呢?行業興哀都有它的周期,洪於的決定是對的,踏準經濟發展的節拍,集團做大了,到時你的公司更主動呀。”“但是,我認為股市已經到了即將轉強的臨界點,這時抽走資金是不明智的。”葉蔓轉臉對著舒子寅求援道,“小妹,你說是這樣的嗎?你們做學問的最懂大勢。”葉蔓這時不惜用了“小妹”的稱呼來取得舒子寅對她的支持。“我不太懂這些。”舒子寅搖了搖頭。這兩個女人的談話使她知道了洪於正在對集團的發展作出了一些重大的調整。她想起了洪於在臥室外的露台上抽雪茄的樣子,想起他搖船陪她去荒島上看白鷺時那種忘乎所以的神情,很顯然,抓緊這個塵世還是逃避這個塵世已經在他的這個生命階段發生了爭執,儘管他隻能像一列火車一樣在既定的軌道上駛向終點,但人的內心的無限渴求確實比生活事實複雜得多。夜間酒會在繼續進行,舒子寅想上衛生間了,她離開人群向彆墅走去。客廳左側有一間公用的衛生間,但此刻它的毛玻璃上映著燈光,裡麵已經有人了。舒子寅便上了二樓,因為二樓上每間空置的客房都是帶衛生間的。她的腳踩在樓梯上“咚咚”直響,和花園裡的喧嘩相比,這深夜無人的彆墅裡顯得異常寂靜。她進入了二樓的走廊,她隨便推開了一道房門,就在她一步跨入的那個瞬間,一雙手臂在黑暗中抱住了她。她一聲驚叫,那雙手臂卻突然消失了。她記不清怎樣退出房門跑下樓梯的了,直到進入花園的人群中,她才感到身上已經涼涼的出了冷汗。麵對著這樣多陌生的賓客,她沒敢聲張剛剛在彆墅內發生了什麼。夜裡11點左右,酒會結束。島邊的船隻一艘接一艘地轟轟發動,船頭的射燈將光柱交叉著打在暗黑的湖麵上。隨著船艇的轟鳴聲漸漸遠去,洪於集團的高層老總們和各界賓客向湖岸上的景區賓館去了。不到10分鐘,被馬達和船燈撕破的湖麵又被黑暗縫合。洪於在樹下的圓桌旁找見了獨坐的舒子寅。“怎麼,你的身體不舒服?”他敏感地發現了什麼。舒子寅站起來,將斜落在肩臂上的長發向後撩了撩,這些長發便和她的黑色長裙混淆在一起了。樹蔭下半明半暗,她的臉色有點蒼白,她向洪於講述了她在二樓客房遇見的恐怖事件。洪於略顯緊張,他拉起舒子寅的手說:“走,再去那房裡看看。”二樓的走廊此刻顯得彆幽長,在廊燈的映照下,像一條荒涼的隧道。決於推開了舒子寅去過的那間客房,開了燈,房間裡的床、沙發等一下子從暗黑中鑽了出來,“是這裡嗎?”洪於問道。舒子寅緊張地點了點頭,洪於便在這一目了然的房間裡巡視了一番。“你說,當時房間裡沒有開燈,進門時候有一雙手臂抱住你,你感覺到那人是男還是女?”洪於盯著舒子寅的臉問道。“好像、好像是個女人。”舒子寅回憶著那一瞬間的感覺說道。“這就對了。”洪於如釋重負地出了一口氣,“告訴你吧,那不是鬼是人。”“你怎麼知道?”“呶”洪於指著大床上的白床單說,“你看吧。”舒子寅將眼光投向房中的大床,雪白的床單上有一小塊濕印,她模糊地感覺到了什麼,臉也不禁紅了。“就是這樣,”洪於說,“沒有鬼,隻是有人在這裡作愛而已。那女人一定先進到這裡等待,而你來到的時候,黑暗中她將你誤認為是赴約的男友了。”“那女人是誰呢?”舒子寅迷惑地問。洪於搖了搖頭,說他怎麼會知道呢。不過可以肯定的是,這一對男女一定是今晚的來賓。洪於就在這種類型的晚宴或酒會中,總會有人在宴會中途溜進衛生間或雜物間或客房,偷偷地做這種事。這些人不是沒有安全的居所做愛,而是喜歡這種略帶冒險的形式。“你怎麼會知道這些呢?”舒子寅的問話中帶著複雜的意味。“哦,這種場麵中的奧秘,我見得多了。”洪於說,“你彆看這種場合的賓客,先生高貴,女士優雅,可他們瘋起來是很多人想不到的。因為他們該得到的都得到了,所以一定要想些花招來剌激自己。”“你也這樣嗎?”話一出口,舒子寅感到自己有些無理了,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窮追不舍。洪於楞了一下,有點奇怪地盯著舒子寅的眼睛,仿佛看見了陌生人似的。“哦,怎麼說呢?其實這也沒有什麼不好。”洪於說他以前和葉蔓在一起的時候,也嘗試過這樣的樂趣。第一次也是在一個盛大的晚宴上,他和葉蔓麵對麵隔著一張條桌坐著,潔白的桌布從四方垂下來,一直落到人的膝蓋上。他們品著紅酒、水果和精致的菜品,時不時地和經過桌前的賓客打招呼,這些人有的認識,有的不認識。樂隊在宴會廳的一個角落賣力地奏著音樂,整個大廳裡有一種迷離的氣氛。不知不覺中,葉蔓的手從桌下伸過來,在他的腿上撫摸,他有了一種異樣的感覺,他的眼睛和葉蔓對視著,有火苗在視線相碰中飄蕩。突然,葉蔓收回了她的手,站起身來說她去衛生間。她轉身離去,她的背影和裙子包裹著的豐滿的臂部消失在大廳一側。不一會兒,她回到了桌前,伸手將一小團黑色的東西放在洪於麵前的托盤上。洪於定睛一看,這不是她的內褲嗎?洪於心裡一跳,趕緊拿起它塞進自己的衣袋,再左右看看,沒有人注意到這裡。他抬起眼來,葉蔓正笑吟吟地舉起高腳酒杯對著他,她酒杯裡的紅酒在輕輕晃蕩。她在繼續喝酒、談話。葉蔓時不時地離開座位,去自助餐的菜台上取菜。洪於望著她地在這豪華的宴會廳裡來去,他感到一陣從未有過的興奮。接下來,幾乎沒有任何暗示,他們不約而同地站起來,一前一後地向衛生間走去。在那板壁隔出的小小空間裡。他們喘著氣陷入了瘋狂……這天晚上,舒子寅總是睡不踏實。身上有些燥熱,她想也許是晚宴上喝了紅酒的緣故。她蹬開薄被,盯著消失在漆黑中的天花板,眼前出現了二樓客房床單上的那團濕印。這種開始使人惡心後來讓人想入非非的臟東西,將一種偷窺的感覺塞給了意外的發現者。她在暗黑中下意識地將兩隻手握在了一起,這是誰的手誰的手指?是讀大二時班上那個高大的男生還是後來的哲學老師?她的意識有些迷糊,隻感到那手是粘濕滑膩的。那手剛從她的身體上離開,她無意中抓住這手時,她才知道自己生命的熔岩是如何旺盛。空氣中浮動著一種奇特的氣味,比紅酒更醉人的氣味,她沉醉得想哭,那感覺從喉嚨裡釋放出來時卻是一聲呻吟。舒子寅在床上翻了一個身,想到這是一個奇怪的夜晚。在她26年的生命史中,這種夜晚的到來尤如柔軟的貓腳,無聲無息卻又讓人顫栗。她又看見了二樓的走廊,荒涼的杳無人跡的走廊,而一雙手臂好像火一樣在一道門後燃燒……她一轉念又想到了自己的論文中正在探討的巫術。巫術的原理之一認為,世間萬物都存在著交互感應,天和地,山和水,樹和風,人與月亮,手和手,眼睛和眼睛……交感的作用使人們發現危險、幸福、仇恨和激情。而今夜,她感覺到了霧氣,霧氣中的一條激流。她將一隻手臂舉過頭頂放在枕隻上,那姿態又像是掙紮又像是接受。這是一座奇怪的彆墅,她想,她是怎麼到這裡來的呢?大湖、幽島、彆墅的尖頂、亡靈和鬼魂、紅酒和晚宴……她已置身於這個漩渦中,在看似平靜的湖麵上,據說有活了百年以上的紅色鱗片的魚精在水底遊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