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教授,我們的飛機已經到平流層了。”兩艙的空姐,輕快的來到馮誌詳教授身邊,並以蹲式服務來證明頭等艙比商務艙貴出來的一倍價格花在了哪裡。
早就飛成了航空公司白金客戶的馮誌詳教授睜開眼睛,點點頭,熟悉的道:“給我一杯清水,一杯茶吧。”
“好的。水要熱水嗎?”
“恩,多謝。”馮誌詳接著打開空姐送來的熱毛巾,使勁的擦了一把臉,才對身邊的徒弟郭明成道:“CT片都看過了嗎?怎麼樣?”
剛升任副主任醫師的郭明成還不到四十歲,坐飛機也沒什麼不適,精力充沛的拿出了文件袋,遞給馮誌詳,道:“從CT來看,問題還是比較嚴重的,門靜脈高壓,肝硬化,還有結節增生……”
他也是剛剛從手術台下來的醫生,趁著路上的時間,看了病人的影像片。病曆倒是看的早了些,也因此才接下了這台飛刀。
接這台飛刀,是因為他正在做門靜脈高壓的肝切除的課題,另一方麵,對方開出的飛刀費用也確實不錯就是了。
馮誌詳則有些疲倦,他已經有陣子不做手術了。他現在是醫院的副院長,普外的大主任,又在各種全國性的委員會中擔任各種職務,加上編撰書籍,以70歲老人的精力,根本沒辦法有所兼顧。
不過,每隔一段時間,馮誌詳還是會做上兩三例指導手術的。
不做手術會失去狀態,進而脫離了外科醫生的生活,這是馮誌詳所不能容忍的。另一方麵,他的學生都已經成長起來,像是郭明成這樣的副主任醫師,隻要放出去,立即就得是一家地方醫院的科室主任。
事實上,如郭明成這樣的醫生,根本都不用擔心前途。
跟著馮誌詳錘煉技術多年,郭明成這樣的醫生,是有能力在一年內,將一家醫院的手術量拉到2000台的。
一天做三台手術,指導並兜底三台手術,對郭明成這樣的醫生來說,簡直可以說是家常便飯。
而在全國範圍內,大部分的醫院,都找不出幾個郭明成這樣的醫生。因此,對大部分的醫院來說,隻要郭明成願意去,哪怕是生建一個科室,都是沒問題的,無非是配置些病床、護士和醫生罷了。
至於病人,對大城市來說,病人是做不完的。
不過,再強的醫生,麵對複雜病例,也得小心再小心才行。
人體是非常複雜的,在闌尾炎手術依舊存在死亡案例的年代裡,肝切除的危險性是顯而易見的。
郭明成在過去半年裡,失去了4名病人。因為他選擇了危險性極高的合並門靜脈高壓的肝切除,好在醫院上下都很支持他,馮誌詳甚至許諾,在他的項目成功結束以後,讓他參與到新版的教材編製過程中去。
就算不是通行全國的教材,依舊,還是非常的吸引郭明成。
“心電圖顯示,還有一點心衰。”郭明成搖搖頭,道:“這個年紀,這樣的身體狀況,危險性很大。”
馮誌詳抖開CT片,看了看,道:“患者的疼痛感很強,生活質量不佳,手術意願還是非常強的。你到了雲醫以後,給患者當地醫生,都要說明情況。”
“其實應該讓他轉院過來的。雲醫的術後管理不知道怎麼樣,病人這樣的情況,術後一個不小心,就可能是術後大出血,二進宮了。”
“醫保在雲華嘛。”馮誌詳語氣帶著強調的味道,道:“這個年紀的老人,就算子女有錢,很多也不願意讓他們出錢的。自費的話,很多老人寧可不做手術。”
郭明成“恩”了一聲。
中國特色的飛刀,在某種程度上,又是一次社會自我管理的嘗試。
國內的醫保,對絕大多數人來說,都是限製流動的。
不僅本省的醫保隻能在本省用,有的地方,還限製病人要先在地區的定點醫院看病,繼而轉診。
這意味著,一些不適合轉診的小病,比如闌尾炎、膽囊炎、跟腱修補術等等,要想用醫保的話,就隻能在地方三甲、二甲,哪至於二乙級水平的縣醫院治療。
儘管醫生和醫保製定者,總是期望小病小醫院看,大病再來大醫院。
但是,對於病人來說,為什麼就一定要在小醫院裡被高考450分學中西醫結合,考不上研究生,被迫隻能在父母的安排下進入當地醫院混吃等死,既不願意學習,又想賺點耗材錢,靠著熬資曆升上去的主治醫生練手呢?
誰的膽囊結石不是自己的人寶來著。
就算是最基礎的產前篩查,大醫院的醫生們能看出的先天性疾病的概率,也是小醫院的醫生們的成百上千倍。
飛刀變相解決了異地醫保的問題。
最好的醫生可以在不那麼差的地方醫院裡執行高難度手術,或普通難度的手術,用的還是休息時間。飛刀的高昂收入,又修彌了醫生們的經濟和尊嚴……
哪怕是馮誌詳這樣的高端教授,偶爾也是要出來做做飛刀的,總不可能每月靠著萬把塊的工資和萬把塊的醫藥費生活。
兩人在飛機上聊了一會病例,就算是做了術前會診了。
馮誌詳年紀大了,很快蓋著毛毯睡了過去,負責主刀的郭明成多看了一會資料,再小睡片刻,飛機就落地了。
二人都沒有帶行李,出了到達廳,就見到了高舉的“馮誌詳教授”的牌子。
“是丁帆的家屬吧。”收拾停當的馮誌詳看起來氣派堂皇,一點都看不出老人的遲緩。
“對對對,我是丁鐘。馮教授,咱們在京城的時候見過麵,世紀天佳的李總介紹的。”丁家老二攀著關係。
馮誌詳微笑點頭。
在他這個位置上,人托人的關係是最常見的,尤其是要做肝臟切除了,那都是人命關天的事,對一家老小來說,是要儘其所能,尋找一切關係的,對此,馮誌詳也是能夠理解的。
而且,丁家老二說的世紀天佳的李總,他也確實是有些印象的。因此,雖然對眼前的中年男人,他沒有什麼印象,還是露出了些微的笑容。
“丁先生,你好。”馮誌詳輕輕握手,道:“咱們先去醫院,路上邊走邊聊,可好?”
“好的好的。”丁鐘見馮誌詳還算好說話的樣子,悄悄鬆了一口氣,再拿出生意人的練達,摸著馮誌詳的邊兒聊天。
等到了車上,馮誌詳的表情已經非常舒適了。
被人捧著說話,大部分時間還都是開心的。
丁鐘弄了一輛考斯特中巴,另外三家人,各出了一個,等在車上,算是讓家屬提前見到醫生了。同時,肝膽外科的賀遠征主任,也帶著一名醫生來迎接,算是給足了麵子。
馮誌詳見多識廣,各種各樣的家屬都見過,看到病人家屬的樣子,首重安慰,聊了幾句話,就道:“類似的手術,我是做過很多的。你們父親的病情是比較複雜的,正因為複雜,才需要我們來做這個手術嘛……當然,手術的風險還是很大的,這個你們要有心理準備……”
同樣的話,要是旁邊的郭明成說,病人家屬肯定是要聽不進去的。
但是,由看著就老成持重的馮誌詳說,家屬就安穩許多了。
等馮誌詳說了好聽的部分,郭明成再站出來,談手術的風險,說病人的危險症狀。
然後,馮誌詳再出來說點好聽的,雲醫就差不多到了。
“有馮教授出馬,我們就放心了。”丁鐘看看其他人,道:“我查了好些資料,都說馮教授是咱們國內普外科最厲害的……”
“最厲害可不敢說。”馮誌詳嗬嗬的笑兩聲,打斷丁鐘的話。
郭明成更是微微皺眉,他們這一代的醫生,現在聽到病人自己查資料就煩心。
網上似是而非的資料太多了,解釋起來又麻煩,最重要的是,有時候醫生還真的辯論不過網上的資料,偏偏你知道網上的資料是錯的,這就讓人更生氣了。
丁鐘臉上的笑容不減:“馮教授太謙虛了,我們做家屬的,看到您這樣的醫生,這就放心了。我父親的病,就拜托您了。”
“麻煩您了。”其他幾個姊妹趕緊上前說好話。
馮誌詳於是又多安慰了幾句,這才進入雲醫的大樓內。
肝膽外科全體醫生,以及其他一些看熱鬨的醫生,早都聚集在了大廳內。
“先做事,再聊天。”馮誌詳微笑著,實際上是根本不想聊天,直直進了手術室,再坐到換衣間內,才是一陣的大喘氣。
“教授,您怎麼樣?”郭明成在旁小心伺候。
“沒事。有點累。”馮誌詳笑笑,又籲了一口氣,道:“等把你們這一批人送出來,我也就該退休了。”
“讓導師您費心了。”郭明成一副羞愧的模樣。他知道教授所說的送出來,是指徒弟們獨掌科室,作為一名醫生,獨立負責一個科室,可以說是掣肘最少,最容易發揮的狀況了。
不過,科室和科室也是不一樣的,京城大醫院的科室,和地方三甲醫院的科室,那是兩個概念。最好的情況自然是留在本院,繼承馮誌詳的衣缽……
想到此處,郭明成的情緒漸漸冷靜下來。
他已經裝備上了合適的手術情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