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北平周圍大元殘餘潰兵已經被掃平,山西儘入大明囊中,北邊漢家王朝傳統勢力範圍,隻有甘肅和河套地區還在元朝的控製下。
朱元璋登基,大明建國,不僅代表中原大地重回漢家王朝手中,也代表著脫離漢家統治四百五十多年的燕雲十六州再度並入漢家中原體係。
大明從開國時的疆域,就已經把大宋壓了下去。
已經初步顯示出自己強盛之態的漢家王朝建立,即便文人們仍舊在心裡罵著朱元璋黔首庶民泥腿子,也不得從內心升起悵然和自豪的感情。
罵歸罵,酸歸酸,還是與有榮焉。
在應天之外的文人們都想,朱元璋此次的登基儀式一定非常莊嚴隆重,能一掃漢家頭上幾百年的陰雲。
事實上,朱元璋的登基簡陋得沒邊了。幸虧陳標鎮守北平沒來圍觀,否則一定會在心中嘲笑親爹,這登基典禮還不如他在現代景區看的表現性質的登基典禮呢。
當然,陳標也可能轉頭就跑,“世界那麼大,我要去看看,再我爹的見”。
他總不能在親爹登基的時候衝上去對親爹拳打腳踢,隻能這樣委屈自己了。
朱元璋的登基典禮是這樣的。
他先在應天郊外圜丘壇祭天(北京圜丘壇是嘉靖年間仿造南京而建),然後侍衛將龍案龍椅擺在祭壇上,帝王冠冕擺在龍案上。
百官中的心腹重臣烏壓壓擁上去把朱元璋扶(按)在龍椅上,心腹重臣再七手八腳為朱元璋穿上龍袍戴上冠冕(大部分人在添亂),朱元璋就登基成功了。
這期間,朱元璋和左右丞相(就是李善長和徐達)等心腹重臣時不時地傳來罵娘和打架的聲音。
自以為非常努力的武將們為龍袍和冠冕哪麵正哪麵反吵了起來,朱元璋一腳踹翻了吵得最大聲的徐達,李善長一通王八拳逼退了其他腦子有坑的武將,朱元璋終於穿好了冠冕龍袍。
擔任總禮儀官,即使年齡一大把,那嗓子也中氣十足能讓站在最末尾的官員聽見的季仁壽,先是嘴角抽搐,然後眼角抽搐,最後整張褶子臉都在抽搐。
如果不是要維持此次登基典禮上最後的嚴肅,季仁壽都想衝上去把包括朱元璋在內的所有大臣都揍一頓了。
因為此番騷亂,就是以朱元璋一句“俺尋思著這麵才是正確的吧?禮儀官是不是放反了?”開始。
這裡解釋一下,朱元璋和後世的朱棣都不愛說“朕”,一般自稱“我”,急了就自稱“俺”,這是《明實錄》和考古聖旨實物考古中證實的。
一般來說,朱元璋和朱棣說“朕”的時候,十有八、九是文官記錄美化,剩下一二成是正式場合。
後世影視劇說朱元璋自稱“咱”,這是沒有的事。“咱”是明朝中後期從山西傳出的指代自己率領的兵馬的稱呼,後蔓延到全國成為男子漢氣概的自稱。現在山西的軍隊還是元朝降軍,正在被勞動改造中。
季仁壽已經叮囑了朱元璋許多次,至少這次登基儀式上他要老老實實自稱“朕”。朱元璋一高興,又自稱“俺”了。
記錄典禮實況,以後要編寫《明實錄》的文官差點捏斷了筆杆子,季仁壽想錘爆朱元璋的龍頭。
大概是季仁壽的眼神太嚇人,朱元璋飄飄然的狂喜被一瓢涼水澆清醒,板著臉做出了帝王該有的威嚴模樣。
季仁壽冷哼了一聲,又掃了還亂糟糟的重臣們一眼。這群重臣立刻乖乖回到自己位置,握緊手中笏板,人模狗樣,非常像那麼一回事。
季仁壽收回視線,繼續之後的步驟。
之後步驟就由兩個丞相來做。徐達被朱元璋踹了後十分老實,和李善長一起進獻玉璽,率領文武百官叩拜。
在季仁壽的主持下,文武百官下跪,叩拜,起
身,轉向,下跪,叩拜,起身,轉向……直到坐在上首處的朱元璋都看得有點暈乎乎之後,整套儀式才結束。
季仁壽使眼色。
朱元璋還在暈。
季仁壽乾咳。
朱元璋還沒暈完。
李善長捏緊了笏板,走上前聲如洪鐘:“賀陛下登基!請陛下建元!”
朱元璋:“哦哦哦……咳。”
季先生的眼神有點可怕,好像想用他手中的笏板敲破我的頭,這一定是錯覺。季先生這麼注重禮儀的人,怎麼會以下犯上。
朱元璋在心中自欺欺人後起身,再拜天地。
“朕!朱元璋!禱告皇天後土!曆代先祖!”
“自今日起!建國大明!建元,洪武!”
“咚!”“咚!”“咚!”……
一排大鐘輪流敲響。
混亂和懵逼終歸肅穆。
至正二十七年,公元1367年,正月初四。比陳標所在時空的曆史提前一年。
朱元璋於應天登基,國號大明,建元洪武。至正二十七年成為洪武元年。
此時,朱元璋剛剛四十歲(虛歲)。
二十七歲被逼加入紅巾軍,不惑之年登基為帝,不過歲月十三載。
……
同一時間。
平江城內,張士誠坐在麵向應天的高樓上,自飲自酌。
在他麵前,放著行商從應天帶來的報紙。報紙日期是在一月前,上麵刊登著,朱元璋要在正月初四登基。
張士誠下令不讓任何人來打擾他喝酒,但張士信作為張士誠最寵的弟弟,不在“任何人”之類。
張士信拎著一壺好酒,也來喝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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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喝酒的時候罵罵咧咧,說不明白為什麼士林民心都在自己這邊,卻讓朱元璋占了便宜。
他還罵,為什麼朱元璋北伐那麼順利,讓他們想出手捅朱元璋的後腰都沒來得及。
張士誠淡淡道:“我們也是泥腿子。”
難得聽寵溺他的大哥反駁,張士信罵人的嘴僵住。
張士誠又道:“來得及,我也不會出手。”
張士信樂了。
他放下酒杯,道:“大哥,你說這話彆人信,我是你最親的弟弟,你何必在我麵前偽裝。你可彆說朱元璋攻打元朝是義舉,你不該背刺他。你打韓宋的時候可不是這麼說的。”
張士誠低頭看著自己手中酒杯中的漣漪:“那不一樣。”
張士信笑道:“是是是,那不一樣,來,繼續喝。”
張士誠道:“你繼續喝吧,我不喝了,我去醒醒酒。你這壇子酒喝完,回去好好休息。朱元璋登基後,就該打我們了。”
張士信聽著大哥婆婆媽媽的叮囑,不耐煩地擺擺手:“好好好,是是是。”
張士誠在心底歎了一口氣,不知道是歎這個仍舊沒多少危機感的弟弟,還是歎自己。
他走到樓下,拿起兵器,一招一式的揮舞。
他隻是一個鹽販子,最初起兵的時候隻有一把子力氣,沒有什麼招式。
當他當了將領,手下有人有錢之後,才尋得人教導,把會傷身體、事倍功半的動作改掉,變成現在這樣流暢的招式。
張士誠揮舞著手中長刀,心中不斷回憶起過往一點一滴,想起了從北平送來的書信。
“吳王親啟。小子陳標,吳王可能聽說過我。”
“文縐縐的話不說了,我也不是文縐縐的人。我占領北平之後,搜得元朝官員信件。原件不能給你,給你的臨摹本,愛信不信。”……
“吳王曾是元朝比韓宋更大的心腹大患,所以他們在你那派
的人最多。現在我的主公那裡人也多了起來,張昶就是主使之一。”
“張昶主張嚴苛刑罰,對我主公歌功頌德,讓我主公抓緊時間享樂,說享樂才是主公洗掉腿上的泥點,被士林接納的辦法。這一點是不是很耳熟?”……
“吳王曾是英雄,這世間最難過之事,莫過於美人遲暮,英雄末路。標並不為主公勸降吳王,僅希望最終與吳一戰時,與大明對戰的是曾經那個英雄張士誠。”……
“最後是不是該還說點什麼(圓滾滾的簡筆畫小人撓頭),嗯,感謝吳王曾經在高郵城的壯舉。雖然吳王或許本意並不如此,但後來者不再認為大元不可戰勝,能一直高舉抗元旗幟,都肯定被吳王此舉激勵過。”
“後世史書,定有吳王濃墨重彩一筆。希望我們能在戰場上見麵的那一刻到來。”
“陳標敬上。”
張士誠手中長刀越舞越快,帶起了陣陣風聲。
很快,他長刀脫手,紮在了地上。
張士誠跌坐在地上,大喘氣。
他並不是累了。就算沉迷酒色,他也沒有耽誤練武。如果現在上了戰場,他相信自己還是一員悍將。
但他又確實累了。
張士誠雙手撐在地上,仰頭看著天空,臉上有些許茫然。
他當然知道陳標。
若洪都之戰還有人對陳標嗤之以鼻,認為是明軍吹噓。大都之戰,陳標智謀無雙,讓天下人都閉上了嘴。
那罵死陳祖仁的事,不過是對陳標的名聲錦上添花而已。
一介總角稚童,卻得朱元璋信重,不僅預定為未來太子心腹重臣,如今竟然已經成為朱元璋心腹重臣,越過一眾老將,鎮守元大都,直麵北元勢力。
陳標不是勸降,也不是擾亂自己心智——這樣的人,不屑於做這樣的事。
張士誠明白,陳標隻是英雄惜英雄。
或許,也是朱元璋借陳標的手英雄惜英雄,否則陳標不敢單獨和自己寫信。
可知道了這些信是真的,知道自己麾下那些歌功頌德的心腹們都是彆人派來腐蝕自己的人,現在又能如何?
他又想起了一個最先被他厭棄的心腹謀士,羅本羅貫中。
“主公,為什麼你總是在關鍵的時刻做出最錯誤的選擇?”
張士誠仰麵躺在地上,一隻手蓋在眼睛上,遮住正月初四刺目的太陽光,大笑出聲。
平江城內,一處小巷子中,羅本扶著老師施耳,兩人也麵向應天的方向。
施耳道:“朱元璋這時候應該已經登基了。”
羅本道:“嗯。”
施耳道:“我已經老了,沒精力再投他主。你還年輕,朱元璋若征召你,你就去吧。”
羅本倔強道:“不去。”
施耳苦笑著搖搖頭:“我原本以為朱元璋是暴君,但現在想來,暴君也可以是明君。你應該去。”
羅本道:“朱元璋或許真的是明君,但他麾下已經有許多賢臣,有我沒我都一樣。我隻想堅守我的抱負。”
擇一明主,從一而終。
如鳳凰擇梧桐,若梧桐枯萎,則鳳凰泣血,再不返回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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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愚忠也罷。人這一輩子總會堅持一些愚蠢的事,這才是人。羅本知道這樣不理智,但人不理智的時候多了,不差這一次。他不過是遵循本心而已。
施耳再次搖搖頭,道:“回去吧。以後你若改了主意,也不要羞恥,儘管去。跟隨明君,不丟人。”
羅本哭笑不得:“老師你放心,我不是會為了麵子死撐的人。”
他隻是即便離開張士誠,也視張士誠為主。
張士誠墮落,他不
會助紂為虐,但也不會去張士誠的敵對陣營做官。
僅此而已。
……
甘肅寧夏府路(此時寧夏屬於甘肅行省)。
陳標到達大運河儘頭之後,僅僅兩日便攻下大都,大大打亂了擴廓帖木兒和元太子的計劃。
朱元璋親率大軍西進,一路連克山西數座城池,一直打到冀寧(大同)。
元太子指責擴廓帖木兒此次戰略失敗,與擴廓帖木兒再次分裂。
擴廓帖木兒退守甘肅寧夏,元太子退守應昌路(今內蒙古赤峰市)。
徐達對朱元璋闡明了陳標的建議,並加上了自己的建議。
朱元璋認可徐達和陳標的看法,認為元太子不足為患,擴廓帖木兒才是將來大明心腹大患,便無視元太子,全軍分幾路堵住甘肅各個關隘,一邊屯田養兵,一邊朝著寧夏推進。
因朱元璋登基,徐達、湯和等人暫時回應天,明軍攻勢暫時停止,擴廓帖木兒暫時有了喘息之機。
正月的寧夏正值冰封萬裡之時。
明軍連日騷擾,徐達這個損透了的家夥,隻圍不攻,每日讓人在寧夏大營附近敲鑼打鼓喊打喊殺製造噪音,擾得元軍精神疲憊,神經衰弱。
即便他離開了,副將們也遵守他的策略,每日用噪音騷擾元朝守軍。
擴廓帖木兒已經好幾日沒能睡個好覺,眼中布滿了血絲。
徐達離開之前,將書信綁在箭上,射入了寧夏軍營內。
他告訴擴廓帖木兒,他要回去參加主公朱元璋的登基典禮,從正月初四起,這天下就要改名叫“洪武元年”了。
“你可以趁著我不在出兵試試。”
擴廓帖木兒攏緊了大氅,手中的力道仿佛要把那張脆弱的紙捏碎。
麵對徐達的挑釁,擴廓帖木兒很想出兵試試,卻又擔心徐達故布疑陣。
他掃視了一眼周圍昏昏欲睡的元兵,悲哀地發現。就算徐達已經離開,明軍還在外麵。就算他打出去,也不可能成功。
擴廓帖木兒麾下精兵已經隻剩下五萬不到。
他明白自己的活路不在這裡。他如果放棄這些兵,隻趁著夜色帶輕騎突圍逃回草原,投奔太子,才是活路。
大元雖在中原勢力幾乎被拔除,但草原仍舊是大元的天下。以大元皇帝和太子的號召力,以蒙古各部落共同的利益,以自己的聲望和養父留下的政治資產,他一定能成為這支草原鐵騎的統帥,繼續與大明對抗。
可他同樣也明白,入關太難了。
大明不是大宋,朱元璋不是宋朝任何一個皇帝。他如果失去甘肅,蒙古就失去了最後一塊沉澱著華夏文明的地盤,又回到了部落狀態。
大元還能入關嗎?還能在中原大地重新建立一個王朝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