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元璋放下書信,愣了半晌。

秋雷和太陽雨?

他深呼吸了幾下,然後圍著庭院跑了好幾圈,邊跑邊跳邊嗷嗷嗷。

陳家的下人們都低下頭捂住耳朵,假裝自己什麼都沒看見沒聽見。

馬秀英把陳狗兒和陳貓兒攬進懷裡:“彆學!”

陳貓兒點頭,陳狗兒目光炯炯,看得馬秀英分外頭疼。

“不準學!”馬秀英捏住陳狗兒的耳朵。

“嗷!”陳狗兒回答。

馬秀英:“……”

她將陳狗兒緊緊按在懷裡,不準他去看去聽自家老爹的奇怪舉動。

朱元璋跑累了後,一屁股坐在地上,然後呈大字形躺在地上,得意地哈哈大笑。

馬秀英無奈。怎麼還沒完沒了了。

她帶著兩個孩子離開,讓朱元璋自己瘋去。

朱元璋笑完之後終於冷靜下來。

他看著藍天,心中的狂喜漸漸淡去,變成了惆悵。

朱元璋又想起了陳標曾經說過的關於朱元璋被老天爺認可,又被老天爺放棄的話。

他想起了陳標命中注定的“英年早逝”。

現在,他是踏出了改變的第一步嗎?

朱元璋在心中思索自己一路走來的得與失,又想起他和陳標在修陵上不算爭執的爭執。

要堅持在正確的道路上走下去,控製住自己因為權力地位上漲而來的貪念,真的太難。

就比如修陵,他自己不要奢侈的生活,也沒打算修建豪華的皇宮,但涉及先祖和“龍脈”的事,他就控製不住自己,差點著道。

朱元璋想起陳標另一封寫給“陳國瑞”的信。

陳標在給自家親爹的信中很沒有道理地宣稱,“陳家的事一定是張昶做的!雖然我沒有證據,我說是他做的就是他做的!我記住他了!”。

陳標還在信中嘀咕,張士誠可能是這幫人第一個目標,而張士誠麾下腐蝕他的人,不止張昶這一派的人。

張昶等元朝舊官吏是為了消滅元朝的敵人,才派人腐化張士誠;一部分地主士紳豪門是為了讓張士誠成為他們的代言人,所以帶著張士誠享樂,哄好了張士誠後,用張士誠的權力地位幫自己獲得利益;還有人就是純粹的蠢,他們真以為自己和張士誠日日談詩論道,就叫明君賢臣。

這三夥人目的各不相同,手段倒是出奇一致。可憐曾經算得上英雄的張士誠,不怕元軍千軍萬馬,卻在這裹著糖的箭雨下潰不成軍。

自己又能堅持到什麼程度?

朱元璋輕輕敲了一下自己的腦袋,從地上爬起來。

他輕鬆地笑了笑。

朱元璋不知道自己能堅持到什麼程度,但他知道,俗世中那些腐蝕人的東西,對自家標兒恐怕沒有一丁點效果。

在地上滾了一身灰的朱元璋換了身較為素淨的衣服,提著一壺酒,去了應天城郊外一處義莊。

這義莊的意思是廉價公墓。窮人們無處安葬自己的親人,朱元璋便花錢修了一座公墓。

他本打算讓百姓們能享受富貴人家的土葬,但被陳標批評,都自己出錢做慈善了,就一定要做好項目管理,注重實際效果,不要搞那些噱頭。

如果按照土葬規格,一人一個大墳包大棺材,應天能劃分出多少地?

窮人們已經習慣火葬,那麼用火葬就好了。到時候低價販賣一些質量更好的罐子盒子,埋到地下或者供奉在架子上也不占地方,可以安葬更多窮苦人。

陳標所做的是後世的公墓模式,稍稍有錢的是“獨棟彆墅”,一般有錢的住“聯排彆墅”,沒錢的就放在牆裡,算是公寓。

彆墅有墓碑,公寓也有牌位,可以讓後代們逢年過節

來祭拜。

朱元璋提著酒壺來到公墓,來到一座“獨棟彆墅”前。

那“獨棟彆墅”的墓碑上,寫著邵榮的名字。

邵榮因罪處斬,身首分離,在這個世道是“大凶”屍骸,不能入祖墳。

他又是謀叛,家中孩子年紀較小,族人不敢為其收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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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乾本來想為邵榮在家鄉找一處地安葬。朱元璋卻在得知此事後,在公墓中給邵榮選了一個獨棟彆墅,自己出錢維護。

橫死之人本就需要火葬。朱元璋派人親自為邵榮收殮,燕乾便不再操心這事了。

有了朱元璋的吩咐和燕乾的打點,邵榮的墓碑擦得亮晶晶,沒有因為他是罪臣就被敷衍。

朱元璋提著酒來到邵榮墓前時,邵榮的墓前還放著一束花,不知道是哪位邵榮的親朋好友來祭奠過。

因朱元璋為邵榮收殮,邵榮原本的親朋好友和老下屬便不用因為邵榮謀叛而忌諱,不敢來祭奠。

獻花也是陳標的主意。

天乾物燥,小心火燭。曆來祭祖是火災高發期。

還未進入工業社會,陳標不用擔心工業汙染,但公墓發生火災,就是慈善事變壞事了。

所以陳標在公墓一處劃分了專門的焚燒紙錢的火爐,上麵刻著“天地錢莊”的字樣,說錢要彙到“天地錢莊”才能分發到黃泉地府的親人們手中,否則這裡墳挨著墳,誰知道紙錢燒給了誰。

陳標扯了一大通道理,又搬出佛家道家的典籍為自己站台,百姓們就信了。

甚至家人葬在遠方,或者已經找不到祖墳的百姓們在逢年過節,也會來“天地錢莊”燒錢“彙款”,希望以明王的偉力,讓“天地錢莊”找到自己或許還未投胎轉世的地下親人,將錢彙給親人們。

以前他們都是在自家燒錢,或者去寺廟道觀。現在“明王”所說的“天地錢莊”,變成了他們最相信的“彙款渠道”。

“彙款”的時候,他們也更相信天地錢莊自己賣的紙錢香火,認為這個更正宗。反正也不貴。

陳標為此大賺了一筆。賺的錢正好維持已經被百姓們叫做“天地錢莊”的公墓運行。

朱元璋和下屬們都為陳標盤活產業的本事歎為觀止。連死人的產業陳標都能盤活,還有什麼是陳標那個小腦袋瓜子想不到的?

朱元璋擺弄了一下邵榮墳前的花,一屁股坐在墓碑前,從懷裡摸出兩個酒杯。一杯斟滿,另一杯自己拿著,沉默著喝了起來。

李善長提著從陳家酒樓買的鹵味來祭奠邵榮的時候,就看見朱元璋坐在邵榮墳前喝悶酒。

李善長投靠朱元璋的時候,朱元璋還是濠州紅巾軍中一小將。所以李善長自然和濠州紅巾軍的元老邵榮挺熟悉,每年有空就會來祭拜邵榮。

見李善長過來,朱元璋招呼了一聲,扯開李善長用來供奉邵榮的鹵味包裹,用鹵味下酒。

李善長嘴角微抽。他想起陳標用來威脅人注意安全的話,“如果你死了,我就在你們每年祭日的時候趕到你們墳前,吃光你們的祭品,讓你們餓肚子”。

主公不愧是標兒親爹,標兒隻是說說,朱元璋真的吃起了邵榮的祭品。

李善長撩起衣擺,也坐到邵榮墓碑前:“主公怎麼想起來邵榮了?”

朱元璋道:“快到老邵祭日,我來祭拜一下,不是很正常?”

邵榮在中秋節伏誅。陳標七月底從應天出發,現在已經快中秋了。

李善長道:“看主公喝悶酒的模樣,可不像是沒事來祭拜,肯定心中有事。”

朱元璋低頭看了一眼酒杯,道:“確實。”

李善長好整以暇,等待朱元璋傾訴。

他不來

,或許朱元璋就隻是對著邵榮的墓碑在心底傾訴。他碰巧來了,就和邵榮的墓碑一起聽吧。

他這把年紀,聽再多秘密也沒關係了。

“標兒寫信給陳國瑞,說楊憲雖然查出來陳家的事為張士誠所做,但他認為是張昶所做。張士誠是這群元朝官吏腐蝕的第一人。”朱元璋盯著手中酒杯,果然開口。

李善長歎氣:“原來是這樣。”

他有些驚訝,但思索一下,這事也很正常。

張士誠當初對元朝的威脅不比韓宋小,元朝官吏對他下手很正常。

朱元璋又道:“標兒還說,想要腐蝕張士誠的並不隻是元朝官吏。”

李善長點頭。他知道這其中情況很複雜。

朱元璋道:“之前有人讓我給祖先修陵,說能鎮壓龍脈。如果我決定給祖先修陵,老李,你會勸阻我嗎?”

聽朱元璋喊“老李”,是以“朱重八”和“陳國瑞”的身份詢問,李善長便不做掩飾道:“不會。你若要修豪華的皇宮,我肯定會勸一勸。但為祖先修陵,誰敢勸?這可是祖先。”

朱元璋啞然失笑:“對啊,誰敢勸。如果不是標兒對我哭一場,說主公給他出難題,這麼豪華的陵墓,把陳家賣了也湊不齊錢,隻能苦一苦老百姓,我也不會清醒。不說什麼龍脈,誰發達了不是最先修祖陵,在祖先麵前炫耀一下?”

李善長點頭:“主公這樣的想法是人之常情。”

朱元璋將手中酒水一飲而儘,然後繼續笑道:“人之常情,人之常情就對嗎?為了我炫耀的心態,就苦一苦百姓……這不對!”

李善長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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