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年前,趙然還是一個無極院中掃圊的火居,十七年後,他已經是以驕人的功績當之無愧的登上了南直隸道觀方丈的寶座。
這麼快的晉升速度,全在於跟上了大勢,這個大勢,就是乘上了修士履任十方叢林道職這股東風。
因為身上有傷,行動多有不便,趙然就沒有按照慣例於升座時i演法,而是領著闔院道士齊誦一遍《文昌帝君寶誥》,他的公推升座儀典便算完成了。
郭弘經徑直離開文昌觀,去後山鳳翔峰看望好友陳善道,張元吉、東方明等天師也沒有多耽擱,紛紛返回京城,為明天的真師堂議事做準備。
太子過來拜辭:“恭賀老師登上文昌觀方丈之位,孤也不多耽擱老師休息,再過四天就是孤的登基大典,懇請老師蒞臨。”
趙然點頭:“殿下登基,我會去的。”見他精神有些疲倦,道:“這段時日沒有休息好?我傳你的養生功法,是否沒練?”
太子黯然:“皇祖母失蹤一案,至今無法查明,孤實在太過擔心。”太子和父親嘉靖沒什麼感情可言,但孝康太後卻對他極好,兩人之間親情很深。孝康太後離奇失蹤兩個月,太子把看護的女官全部抓起來嚴審,也沒人知道個所以然。
趙然道:“當日禁中大亂,很多事情至今沒有頭緒,你將成為大明的君主,還是要將身體養好,這才是國家之福。”
太子歎道:“好好一個大活人,孤前夜還去看望過,隔夜就沒了,生不見人、死……唉……”
趙然將太子和重臣們送至文昌觀門,禮部尚書毛澄回過頭來小聲請示:“方丈為太子之師,又身體不適,殿下登基之日,可乘車直入承天門,坐車椅上奉天殿,位在丹墀之下,可乎?”
太子登基之日,將在大殿上新晉兩名內閣大學士,毛澄位在其一。他這是在向趙然表示感激,似他這般不太懂,或者說不屑於逢迎的官員來說,能表示出這個態度來,已經是極致了。
趙然頷首領了他的好意:“貧道不太懂廷上的禮儀,聽憑毛尚書安排就是。”
觀禮賀客絡繹而去,棲霞山上漸漸清淨下來,黎大隱神色複雜,向趙然道:“致然這下成了文昌觀方丈,咱們的道錄司怎麼辦?元福宮又是什麼章程?修行球呢?”
趙然搖了搖頭:“老黎,恐怕道錄司是保不住了q。”
黎大隱臉頰一陣哆嗦:“元福宮呢?”
“未知啊……”
“修行球賽可是你我自己籌辦的,嗯,用致然的話來說就是民間組織,不會真的被收繳吧?”
“事到如今,誰會承認修行球大賽組委會是民間組織?”
黎大隱道:“那……我立刻下山,今日便將修行球賽組委會遷到山上來……掛在文昌觀名下……”
趙然道:“來不及了,真師堂議事的結果這兩日就要分曉。咱們若是匆匆忙忙轉移修行球組委會,反倒落了下乘,不僅無用,還給彆人口實。”
黎大隱哀嚎一聲,捶胸頓足:“早知今日,當初便不該打著元福宮的旗號辦比賽,悔不當初啊!”
趙然道:“若是沒有元福宮的旗號,又怎能有今日的規模和氣象?老黎你也彆著急,沒了我們,修行球是辦不成的,我們要有這個自信。”
黎大隱道:“這個世界缺了誰都照樣轉……”
趙然詫異:“哎?這話你從哪兒聽來的?”
黎大隱:“這不是你說的嗎?”
趙然:“我有說過?”
黎大隱:“你還說過,這世界就是個球!”
趙然:“……”
莊方丈坐在輪椅上,被顧騰嘉親自推了出來,停在趙然的身邊,衝黎大隱抱拳:“黎院使,老朽準備走了,冒昧打擾你們談話,特意來向黎院使告彆,感謝黎院使這麼多年的照拂。”
黎大隱看了看左邊輪椅上的趙然,又看了看右邊輪椅上的莊方丈,一時間有些神情恍惚,衝莊方丈點了點頭:“老莊,以後有事儘管來找我。”
又衝趙然道:“我先回後山了,看看郭真人和老師如何了。”
趙然本想跟黎大隱一起去看望陳善道,順便找個機會跟郭弘經交流一下,但想起前天晚上和許雲璈、武陽鐘的談和,決定還是算了,適當保持距離,對大家都好。
目送黎大隱離去後,趙然問莊方丈:“老方丈身子骨還好麼?我觀老方丈有些體虛,回去以後還是儘量多起來走動走動,有人攙扶著走也行,不能總坐在輪椅上,坐久了腿腳就廢了……來,我給老方丈號號脈……”
莊方丈瞟了一眼趙然的輪椅,笑了笑道:“好的,回鄉就儘量走動起來,主要還是上回逆齊王鬨的,把老朽氣得不行。這次回鄉,不再過問那麼多煩心的事情,應該會好很多,有生之年品品茶、下下棋、喝喝酒,這樣的日子,老朽期盼過很多年了,如今終於實現了。”
趙然問:“老方丈仙鄉何處?”
“不遠,鬆江府的。”
“家中可還好?”
“還好還好……對了,趙方丈,我有個表兄自海外回來了,漂泊半生,想回來養老。我聽說需要在道錄司掛籍,辦修行證?”
趙然解釋:“不須擔心,辦了以後,肯定好處不少。你老可以讓他考慮考慮,若是想辦,儘管來找我就是。叫什麼名字?”
“老朽這表兄姓王,名成羽。”
“行,記住了。”
閒扯了幾句,莊方丈向趙然主動提起當年在修士不得履任十方叢林草?中持支持立場的事:“是老朽糊塗了,隻想著有修士入十方叢林後,不好伺候,便同意了景致摩的建議。這幾年反複自省,總是內咎得很。尤其是看到兩年來修士接任方丈之後,信力的大幅度提高,慚愧到無地自容。老朽在這裡向致然賠罪!”
說著,深深欠身,向趙然抱拳致歉。
趙然連忙虛扶:“老方丈何出此言?理不辯不明,事不踐不行,其實當年我自己也把不定主意,不知結果究竟如何。”
莊方丈道歉之後,一駕馬車從側門牽了出來,莊方丈被抬了上去,掀開車簾衝趙然和顧騰嘉揮手:“致然、騰嘉,若是有暇,可至鬆江來尋老朽,老朽煮上一壺梅子酒,與二位共飲。”
馬蹄噠噠、車輪碌碌,莊方丈就在眾人麵前慢慢下了山路,隔了良久,眾人才回過味來一般,向文昌觀內返回。
顧騰嘉感歎:“一個時代結束了……”
趙然:“嗯?你這話……”
顧騰嘉一笑:“向方丈學了這一句後,始終記憶猶新,今日觸情有感,覺得特彆貼切。”
“我說過嗎?”
“前月奉天殿廷議之後,方丈你曾經這麼感歎過。”
“……”
“方丈?”
“啊,都說了要給老莊號脈的,結果忘了……”
“咳,下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