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晚,趙然被陳天師請上了紫金山。
上山的路上,趙然詢問黎大隱:“老黎,陳天師因何事請我?”
黎大隱哼了一聲:“致然做的事情,難道明知故問嗎?”
這一下態度的劇烈轉變,讓趙然心中有了計較,多半還是秀庵的事情吧。
趙然看著黎大隱道:“老黎,不管做什麼事情,我是問心無愧的。”
黎大隱道:“你是問心無愧了,但置我老師於何地?”
趙然道:“這件事情遲早是要出問題的,我個人認為早出比晚出要好,擺脫了這個汙點,大家才能輕裝上陣,不是嗎?”
黎大隱沒好氣道:“你的確站在道理一邊,但有什麼用?你去跟我老師講吧。”
趙然知道黎大隱在氣頭上,此刻多說無益,便住了口。他倒也不擔心陳天師會拿自己怎樣,人家既然光明正大召見自己,就說明是想要坐下來交談,否則就根本用不著見麵了。
還是紫宸殿中,依舊是黎大隱陪著陳天師,趙然恭敬的坐在下首,等候著有可能到來的狂風暴雨。
但狂風暴雨並沒有到來,陳天師的語氣反倒十分平和:“今日,我飛符九州閣,詢問了一下應天府的信力,現在還沒到五月,信力值已經突破四百萬了,這麼看下來,上個月我和致然說的一千萬,應該沒什麼問題,甚至一千一百萬、二百萬都極有可能。”
趙然回答:“主要還是增長在三件事上,頭一個就是和黎大隱師兄合辦的修行球大賽,對信力增長的推動作用不可低估;另外兩個就是整修京城和預備建橋,等到下個月京城道路煥然一新之後,信力應該還能增長。至於建橋的事,我預計將會是一個大的爆發點,等大橋建成,應天府信力破兩千萬這個關口,我還是比較樂觀的。”
趙然原先不想說自己的目標,但此刻雙方關係微妙,他還是決定把這個目標值拿出來,緩和一下氣氛。
果然,聽完之後,陳天師很是高興,黎大隱的臉色也好看了不少。
陳天師許諾道:“若是應天府的信力能夠達到兩千萬,致然說個心願,我儘力替致然完成!”
趙然笑了:“那我可將陳天師的承諾記下了。”
三人一起笑了起來,隨即陷入了沉默中。
過了片刻,陳天師終於說上了正題:“今日接張大天師飛符,真師堂擬於後日召集議事,討論秀庵一事。”
趙然微微點了點頭,示意自己也有耳聞了。
頓了頓,陳天師續道:“聽說,執掌秀庵事務的顧可學,是被致然抓到的?“
趙然再次點頭,把在江邊漁村偶遇盛端明帶人圍殺顧可學師徒,被自己救下來的事情說了,末了道:“此事純屬僥幸,實非有意為之,當然,有意為之也做不到。若非他們兩敗俱傷,我一個區區大法師又如何能夠成事?”
黎大隱在旁責怪道:“那致然也不當把人交給東極閣啊。”
趙然反問:“老黎,那你說,我應該把人交給誰?交還上三宮?或是留在我玄壇宮?或是交給老黎你?還是說乾脆把人放了,就當沒這麼回事?”
黎大隱支吾了片刻,無法回答。
陳天師笑了,道:“事已至此,大隱不要去追究了。上三宮創辦秀庵一事,自有其來龍去脈,裡麵的是非對錯,有時候當真難以評說。今日請致然過來,不是要怪責致然,而是想問一問,致然對皇帝修行,有什麼看法?”
趙然脫口而出:“並不讚成!”
陳天師問:“為什麼?”
趙然道:“這不是廬山坐論的祖製麼?六百年前就定下的規矩。”
陳天師擺了擺手,道:“祖製什麼的,就不要提了,致然非是迂腐之人,若當真一舉一動依循祖製,我當年就不會和你談,更不會邀請你到玄壇宮任職。致然就說說你的認知,皇帝修行,究竟有那些害處?”
趙然想了想,道:“關於皇帝不得修行,我曾查閱過當年的記載,最初之時,乃傳真天師首倡。他言及中唐之禍,歸於李氏修行,以致帝室坐大,道門不能製之。此後也才有帝室與佛門勾結,對抗我道門之舉。故此,傳真天師說,道門需要的不是修行的皇帝。”
陳天師道:“致然說的是正統記載,能有心於此,查閱六百年前文案的,真正是少之又少。但今日我想跟致然說的是,若將來有一天致然入了真師堂,可在寶經閣中看到不少當年廬山坐論時的史料。”
趙然忙道:“陳天師高看小道了,小道何德何能,敢奢望真師堂之位。”
陳天師道:“致然是有望的,不需謙遜。等將來致然翻閱到相關史料時便當知曉,傳真天師雖然首倡此議,但卻並未成議。”
趙然怔了怔,問:“沒有成議?”
陳天師道:“實因太祖之故。致然或許不知,太祖皇帝當年曾為佛門修士,修為至比丘境。道門各宗派祖師於當年曾扶持過不少承嗣大寶之人,最終於太祖身上所見氣運最盛,事實上也最終證實了這一結果,他是當年最終坐上龍椅之人。”
“比丘僧?那豈不是佛道大戰的漏網之魚?”
陳天師一笑,沒有糾正趙然,而是道:“因此,傳真天師當時所謂首倡,其實也並非廬山坐論所提,而是在此之前二十年,各宗各派討論真命天子之時,為天子所預設的一個條件。但卻因為太祖皇帝的出現,這個條件被略過不提了。”
“那這條規矩又從何而來?”
“真正成議,是在四十多年後,燕王發動靖難之役。當時道門分為兩派,全真支持燕王,正一支持太子,就在兩邊劍拔弩張準備大戰之時,我道門發現,燕王身邊倚為腹心的謀士,竟然是個和尚,於是燕王被全真自家剿滅了。在追索之時,全真還發現,燕王已拜這和尚為師,修行到了沙彌境。此事在當時引起軒然大波,真師堂才由此真正議定了皇帝不能修行的規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