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騰鶴明白她的意思,可是他又能如何回答呢?
說不後悔嗎?如果當年娶了水雲珊,這幾十年不知會過得多麼快樂,哪裡至於到了今日依舊孑然一身?
可要說後悔……如果歲月能夠倒轉,給江騰鶴一次重新選擇的機會,他依然會放棄。
樓觀傳承不能因自己而亡啊!
沉默良久,江騰鶴搖了搖頭,強忍著心中如針紮一般的痛楚,喃喃道:“樓觀啊……”
水雲珊淒然道:“娶了我,樓觀又何嘗不是樓觀?我一個弱女子,又怎會讓樓觀千年道統消亡?江師兄,我隻會幫你,怎麼會害你?”
江騰鶴緩緩道:“可那樣的樓觀,就不是樓觀了,與消亡何異?”
水雲珊氣道:“如何就不是樓觀了?樓觀一脈單傳那麼多年,想要壯大起來,不進人手能行嗎?”
江騰鶴道:“進弟子沒問題,但需要的是良才美質的弟子,而不是大批其他門派的修士,更不是左向行、任語我那種人!你看看他們如今在上三宮,都是什麼德行?這種人加入樓觀,樓觀還能是樓觀麼?樓觀就毀了!”
“那是我父親的提議,我們可以再商量。至少成了親,我肯定會向著樓觀。”
“如果能夠商量,我老師何至於不同意?你我成親之後,你順理成章進樓觀,這沒問題,但姓顧的又是怎麼回事?他顧氏一族在修行界大名鼎鼎,他這個嫡係子弟加入樓觀,又是什麼意圖難道還用挑明嗎?”
“你是因為顧師兄喜歡我,所以你受不了吧?我早就跟你說過,我歡喜的隻有你,你為何那麼小心眼?”
“這不是小心眼的事情,是有些人想要掌控樓觀的問題!”
“我父親不是你想的這樣,他是為了我好,他希望我嫁入的是一個不讓我受委屈的大派!你們樓觀式微,我嫁進來被人欺負了怎麼辦?所以他才找人加入樓觀,壯大樓觀!”
“不用你家遊龍館操心,我樓觀千年底蘊,時機一到,自會壯大!這句話我當年就說過,如今還是這麼說,並且已經驗證!”
“如今就算得上壯大了麼?是,我知道樓觀現在有了地盤,有了洞天,立了宗聖館,你如今名下四大弟子、人人金丹,你這個大掌門是不是特彆威風、特彆有煞氣?”
“我從來沒有這麼想過……”
“鬆藩,好地方啊!可惜貧瘠之地、偏遠之地、四戰之地!大君山洞天,果然是好洞天,可惜想要變成樓觀的,至少還要十年、二十年!四大弟子、四大金丹,很厲害麼?是比原來強不少,可在中原各家看來,依舊人丁寥寥!對了,我聽說你門下有個趙致然,想攀附茅山的潘家,被人悔婚了吧?此事已為天下笑柄!如果你樓觀當真壯大了,何至於此……”
江騰鶴猛然喝道:“閉嘴!我的弟子,輪不到你來冷嘲熱諷!我可以很明確的告訴你,趙致然,是我江騰鶴收的最好的弟子,能為趙致然的老師,是我江騰鶴一生之幸,是樓觀一門之幸!潘家悔婚,那是潘家的不幸,且是我樓觀之大幸!你可以拭目以待,全天下年輕一輩的所有天才,都比不上我這弟子一根手指頭!”
水雲珊怔怔看著江騰鶴,良久方搖頭道:“你們樓觀還是這樣護短,從你老師到你,從來沒變過。”
江騰鶴斷然道:“沒有短,談何護短?”
水雲珊無奈,想了想,道:“行,就依你所言,你這幾個弟子都好,都沒有短處,可如今大勢擺在麵前,再是天縱之資,也不過幾個人而已,樓觀如何才能抓住時機,順應大勢而起,你想過沒有?”
江騰鶴皺眉:“你是什麼意思?”
水雲珊道:“江師兄,你應該聽說過吧,為何魏晉之後,靈寶絕跡?為何中唐之後,鮮有仙神降世?”
江騰鶴靜靜看著她,一言不發。
水雲珊續道:“傳聞中,都說此乃末法之世,可末法之世又因何而來?當然,這些問題,我也說不清楚,但會不會有那麼一種可能,是因為天子威權不在?天子為天道之子,卻不能代天掌命,會不會這是逆天之道?自中唐以後,天子威權淪喪,名為天下之主,實為牽線木傀,一切秉道門之意行事,尤其大明更立,更是名不符實。”
江騰鶴哼了一聲,道:“你不要忘了,廬山坐論,這是我道門先輩血戰近百年才得來的成果,若是如你所言,大政歸於皇帝,置先輩祖師於何地?他們的鮮血和生命,豈不是白費了?再者,你的這番言論,不過是猜測而已,沒有任何憑據!”
水雲珊道:“我從未否認,這是一種猜測,我剛才也說了,這不過是一種可能。但既然是可能,我們需不需要去嘗試一下?而且我認為,這種可能並不是虛妄。軒轅、伏羲、神農、少昊、顓臾,五帝成聖,何嘗用過信力?再往下,祖天師立教之前,有哪一位仙神依靠信力飛升?信力究竟是什麼?天庭為何需要下界繳納信力?他們用信力來做什麼?這些問題,江師兄你思索過沒有?”
江騰鶴默然不語。
水雲珊一笑,接著道:“有沒有可能,不依靠信力,我們也能飛升?”
江騰鶴忍不住了:“你們找到法子了?”
水雲珊搖頭:“哪裡就敢說找到了法子,隻能說,我們尋找到了一種可能,或許可以嘗試一下,恢複天子威權,讓天子成為真正的天子,將乾坤之序重新理正,這才是天之道。”
江騰鶴道:“用一種猜測來推翻我道門施行了千百年的信力飛升?會不會太兒戲了?若你們的想法是錯誤的,到時候該怎麼辦?飛升之途豈非生生斷折?”
“樹立天子威權,並不影響信力的吸納,二者並無矛盾,完全可以共存。”
“共存?皇帝權操於手,想信哪個信哪個,你還想共存?自漢以來,多少戰亂皆由此而起,你莫非不讀史的?這種話你也能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