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說派出去辦事的人手被白馬院一鍋端了,李彥思還有些不敢置信,鼓起勇氣來到城外,見到了成群結隊被看押著乾活的黨項青壯,不由額頭發麻。
這些人中,他還看到了李四等十餘個依附於自己的小頭目,竟然真的一個都沒有漏網的。他越看越心驚,連忙躲回家中,緊閉大門。
惶惶惑惑之中,門外有什麼風吹草動,都令李彥思心驚膽戰,就好似白馬院方堂的巡查、明軍士卒上門抓人一般,當真是度日如年。
不久之後,強雄和則琿紛紛趕到,三個黨項大頭人聚在一起,唉聲連連。除了抱怨新到的趙方丈“不講規矩”外,他們更關心趙方丈“不講規矩”到什麼程度,會不會牽連到自己頭上。
按照他們最初的想法,將事情鬨出來以後,新來的趙方丈為了自己頭上的帽子,應當以答應開倉賑濟的方式來挽回局麵,而為了消弭不利影響、安撫黨項人的情緒,甚至有可能答允他們下一步準備提出來的條件:比如黨項人犯了事,由黨項人自己內部處置。
至不濟,最後丟上十個八個頂罪的出來,交給白馬院處置,平息一下趙方丈的怒火便可。
可是,趙方丈竟然不講規矩,不按套路出牌,直接抓人了……抓人都不說了,竟然一個都沒放過!如此一來,趙方丈會不會繼續不講規矩,拿自己這些黨項大頭人撒氣?這完全有可能啊,那麼多黨項人被抓,想要泡製什麼證據,那不是輕而易舉?而且自己等人的屁股確實不乾淨!
則琿忽道:“咱們黨項人裡,出了叛徒!”
一言驚醒夢中人,李彥思頓時身上打了哆嗦,心底油然而生一股冰冷的寒氣。
強雄不明所以,道:“何以見得?”
則琿瞥了他一眼:“要不然,為何一個都沒走脫?”
強雄這才醒悟,拍著腿的罵:“哪個王八羔子把咱們賣了?等我知道是誰,非剝了他的皮!”
則琿道:“這都是後話,先說說怎麼應對吧,趙方丈和曾方丈完全不同,咱們一開始就想岔了。”
商量來商量去,三人竟然苦無對策!
曾方丈在任的時候實在是太過順利了,李彥思等人就漸漸起了驕狂之心,等到今日之後,才忽然發現,他們原以為拿捏住了大明官吏的脾性,以為可以憑借的依仗,其實壓根兒不值一提。
這位趙方丈如同愣頭青一般,不管不顧的蠻乾一次,伸出根小指頭輕輕一戳,對於自己等人來說,天就塌了!
一直商議的晚間,李彥思乾脆建議,明日大夥兒一起再行拜見趙方丈,這次認栽,低頭,該賠罪的賠罪,該認罰的認罰,且先保住自己,等年關一過,再等時機。
強雄極為不滿,嚷嚷道:“咱們黨項人就向白馬院低頭了?這如何使得?今日低了頭,將來還如何效仿三部之例?我不乾!”
則琿道:“大丈夫能屈能伸,這有什麼?”
李彥思恨恨道:“老弟,你以為我心裡不難受?形勢比人強啊,當務之急,是先穩住姓趙的。等年關一過,咱們再去天鶴宮、總督府告他激起民變,告他羞辱我們黨項人,讓道門和明廷收拾他!”
則琿附和道:“大祖儒此言有理,當真是我黨項人的脊梁!過了年後,小弟和大祖儒一同前往鬆州,告他姓趙的!天鶴宮、總督府不聽,咱們就去都府,上玄元觀,上布政司衙門打這官司!”
李彥思喜道:“有兩位好兄弟幫我,何愁大計不成!何愁我黨項人不能在紅原自立!那就說好了,明日一早,我等同上白馬院!”
李彥思將手掌伸出,懸於三人之間,則琿毫不猶豫伸掌拍了上去,強雄搖了搖頭,歎了口氣,嘀嘀咕咕不知罵些什麼,卻也同樣將手掌放了上去。
三掌疊擊,這叫同心掌,在黨項人的風俗中,相當於發下同心協力、共赴危難的誓言。
眼看則琿和強雄離去,李彥思吩咐將院門緊閉,一個人在院中呆呆站立了不知多少時候,終於捏了捏拳頭,將妻子叫來:“家中藏有多少金銀?”
薛魯氏沒好氣道:“還有多少你心裡沒數嗎?這兩年儘往外拿,不見往家裡收……”
李彥思沒空廢話,喝問:“到底還有多少?”
“銀票不過七百兩,剩下的就是些碎金碎銀了……”薛魯氏又忍不住心疼道:“這些都是家底了,彆往外送了好不好?你為這個家也著想著想吧!”
李彥思沉著臉道:“全部打包,還有你那兩盒首飾,快去!”
薛魯氏一聲慘呼:“天爺!那可是我的嫁妝,你連我的嫁妝也不放過,我跟你拚了……”
三人密議之際,白馬院趙方丈的房間裡同樣燈火通明,趙然正在和袁灝、方堂盧方主商議接下來的安排。
袁灝的主張是趁此良機,將黨項人中的死硬分子一網打儘。
“方丈,機不可失啊!黨項人既然鬨起來了,咱們就正好以此為借口,將其中桀驁不馴的全部抓起來,剩下的便可隨便揉搓了。”
趙然問:“監院所說‘桀驁不馴’者,究竟有多少人?”
袁灝沉吟道:“今日抓獲這一百二十人就不用說了,必然是的,餘下的,咱們連夜突審,每個人都要交待,但凡平日抱怨過道門,說過大明壞話的,全部列出來……”
趙然無語,這是要興大獄啊,這個思路肯定不行的,得給他降降溫,於是乾咳了一嗓子:“監院,如今正是年關,還是要替上頭著想一二……”
袁灝醒悟,於是轉念又道:“那就……少一些?至少將李彥思這幫人拿下吧?”
趙然頷首:“監院這個思路是正確的,此為擒賊先擒王之正解。”
盧方主在旁聽得明白,請示道:“那,我今晚連夜突審?”
趙然點頭:“這是老盧你的事,怎麼做,你決定。我隻有兩個要求,其一,目標要明確,不要過多牽扯其餘,在紅原的黨項人也是明人,不能擴大打擊麵;其二,講究突審方法,不可嚴刑逼供,不許有人因之而致殘,或是受了重傷,我要他們明早起來能夠繼續去工地上乾活,打得太狠,風評也不好。”
盧方主笑道:“方丈寬心,我們方堂有的是辦法!”
袁灝在旁補充道:“盧方主,行事要密,切莫驚動李彥思等人,我知道這點很難,但還是要儘量去做。他們如今是驚弓之鳥,就怕行事不密會令其狗急跳牆。”
盧方主點點頭:“我省得!已經派人看住三個宅子了,有什麼風吹草動,瞞不過咱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