抵達青城山後,車駕沒有上山,而是先去了山下的青城廟。青城廟借玄元觀的光,一直是川省香火最盛的道廟,隻是去年時被君山廟超越,從全省道廟信力簿第一的位置上落到了第二。
當時主持青城廟的邢廟祝還和趙然約定,在嘉靖二十年的時候再比一次,看看誰才是真正的川省第一。但此為公事,邢廟祝不是個小肚雞腸之人,公事上的爭競並不影響兩人之間的私誼。
青城廟很大,壓根兒不是趙然那個君山廟能比的,邢廟祝帶著趙然和白都講大致轉了轉,趙然推測,哪怕自家君山廟擴建完工後,恐怕也隻有人家青城廟的不到一半。
詳細詢問之下,趙然這才明白,每年來青城山的各方道士、各衙官員、縉紳、豪商、士子、販夫走卒、八方香客等等實在太多,玄元觀雲水堂根本接待不了,丈人峰上那幾家客棧也遠遠不夠,所以很多人都來青城廟寄住。
青城廟財源滾滾,有了錢後又陸續擴建雲水堂居舍,方才有了如今的規模,廟裡七成的房舍都是接待客人的客舍。
趙然上次來青城山的時候,就知道玄元觀雲水堂房舍極為緊張,如今他最熟的兩位——宋致元和趙致星都下放出去獨當一麵了,便沒想著去擠玄元觀,而是選擇青城廟落腳。
當晚,邢廟祝設宴款待了趙然和白都講,安排了兩個上好的房舍讓他們住了下來。
第二天,趙然陪著白都講上山。按照趙然的設想,他本打算求見玄元觀都管趙雲樓,但白騰鳴卻有些猶豫,他是西真武宮的都講,上麵這條線的名義該管是玄元觀的都講葉雲軒。
白騰鳴總覺得,自己到玄元觀後,不先拜見葉雲軒,會不合規矩。
而且按照白騰鳴的說法,葉雲軒對他還是很不錯的,也有很多年交情了,先走葉雲軒的門路,效果應該會好一些。
正月裡葉雪關全省大議事的時候,玄元觀的三都裡麵,隻有趙雲樓在,都講葉雲軒和都廚馮騰川都留守青城山,沒有參會,所以趙然對這位葉雲軒並不了解,隻能跟著白騰鳴先去求見葉雲軒。
玄元觀門外依舊是排著長長的隊列等候上香的虔誠香客,側門也依舊掛著“知客”的牌子,不時有各色人等進進出出。
白騰鳴上前向值守的客堂道士遞上拜帖,作了登記。值守道士一看他的拜帖,連忙請到上次接待趙然的安靜廂房中等候,無需和彆人擠位置排隊。有白騰鳴這位一府道宮的都講開道,趙然都不用更換自己黃冠法袍,就享受到了不一樣的待遇。
過不多久,值守道士就來知會二人,說是都講葉雲軒此時有空,可以接見。
白騰鳴和趙然連忙跟在值守道士身後,穿過三重大殿,往後麵行去。
三都在十方叢林中,是相當尊崇的位置,道門有三都議事的慣例,若遇重大事項,一般要提交三都議事來討論決定,但因為三都議事隻是“慣例”,而無“成文”,所以這三個道職也比較尷尬。
碰上蠻不講理的監院,或者方丈和監院關係很鐵,三都就可能被架空,前者比如董致坤所在的無極院,後者比如杜騰會和孫騰龍把持的西真武宮。
但李雲河掌控的玄元觀則在執行三都議事這項慣例中做得很好,你可以說他胸襟開闊,也可以說他掌控能力很強,玄元觀在方丈道職長期缺位的情況下,堅持執行三都議事規則的同時,能夠保證貫徹李雲河的意誌,這就是個人能力的問題了。
所以玄元觀的三都既有地位、又有權力,與很多地方都不相同。
都講主要管的是經堂這一係的事務,趙然以前當過兩天靜主,曾經在理論上也是這位葉都講的下屬。
這是趙然第一次見這位玄元觀的都講,這老頭看上去很儒雅,穿戴打扮不像是個道士,更像是個老學究,或者說是博學的老翰林。
葉都講坐在書案後,將手中的筆放下,伸手示意讓白都講和趙然坐在對麵,微笑著問:“騰鳴怎麼來了?”又看向趙然:“這位是?”
白騰鳴道:“葉都講,今日冒昧登門,還請恕罪。這是我龍安府穀陽縣無極院都管、君山廟的廟祝,趙致然。”
趙然起身,恭恭敬敬施禮道:“見過葉都講,我是君山廟的趙致然,以前曾經任過一段時間無極院的經堂靜主,說起來也是您的下屬,聽白都講提起您老,心中十分仰慕,故此鬥膽前來拜見。”
葉都講上下打量了一番趙然,點頭道:“坐吧,不需那麼多禮數。趙致然,嗯,久聞大名了。聽說趙小廟祝是華雲館的修士,能來我這裡看望我,這是我的幸事。”
這話很不好接啊,趙然想了想道:“葉都講說笑了,我主要還是廟祝,修士的身份,隻關自身的修行,於公而言,還是要聽葉都講的吩咐。您在道經道義上的修為,足以堪稱前輩,正是我們晚輩後進學習的楷模。”
葉都講似笑非笑的問:“你這是實話?”
趙然點頭:“確實是實話。”
葉都講道:“那我便以前輩的名義說道你幾句,好不好?”
趙然愣了愣,道:“您請說。”
“既然都入了修行門檻了,就好好把心思都放在修行上……你先等我說完,大道千條,你選其一嘛,這個我知道。你說你的修行在於入世,但我以為,道家講究的是清淨淡泊、遠離塵囂,入世太多、入世太久,都會令道心蒙塵,又如何體悟大道真義?你說是不是?”
見趙然開口想說話,葉都講擺了擺手,道:“再者,館閣不乾涉十方叢林,這是總觀定下的規矩,你做得越多,觸碰這條戒律就越重,這又何苦呢?”
話說到這份上,趙然不得不開口了,道:“葉都講,我雖為華雲館修士,但從來沒有打著華雲館的名號,乾涉無極院的事務。在公事上,一向都是以十方叢林受牒道士的身份行事、說話。
說起來,我當初入無極院為火工居士、受牒道士,再到靜主、方主、廟祝,都沒有入館閣修行,是個名副其實的俗道。隻是機緣巧合,立了些微末功勞,才得館閣看重,賜以散骨丹,得以正了根骨,成了一名修士。但無論從感情而言、從修行而言,我對十方叢林都割舍不下,也願意為了道門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而且我記得,總觀並沒有下達過任何俗道入了修行後,就必須辭去十方叢林道職的明文規定。這一點,還請葉都講明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