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整一個下午,趙然都沒辦法靜下心來完成他的策論,總是不停有著各種平時看上去普普通通、平平常常的廟祝甚至縣院的三都和監院,在他屋前上演著各種奇葩的鬨劇。
當趙然把這些形形色色人等的編號排到庚2時,終於放棄了動筆的打算,端著茶盞,將椅子挪到房門口,專心的迎接起了各路訪客,打打屁、聊聊天,悠哉悠哉的度過了一個下午,並且繼續到了深夜。
等到感覺差不多了,終於夜深人靜的時候,趙然這才關上房門,點上油燈,鋪開紙、硯好墨,將心中已經打好了的腹稿謄錄在紙上。
洋洋灑灑兩千餘字,以蠅頭小楷書就,裁成一本薄薄的冊子,看上去美觀又大方。
滿意的揉了揉手腕、搓了搓有些麻木的臉,趙然推開房門,習慣性的在提調署各處院落溜達了一圈,散了散筋骨。
幾乎所有的房間都亮著光,瞳瞳窗影之後,是一個個奮筆疾書的模糊身影,白天裡賓客往來的喧鬨如同做夢一般,直到此刻才算恢複了正常。
溜達了一圈,趙然舒舒服服回房,美美的睡了一覺。第二天早上,日子似乎又回到了頭一天的狀態,趙然繼續坐在房中會見賓客。等會見到庚3的時候,他感覺已經有些不對勁了。
前來拜訪自己打算“偷經驗”的人怎麼會那麼多?難道自己早就文名在外而不自知了?
向廟祝庚3側麵打聽了一下,原來是“近日坊間傳言,趙廟祝文筆極佳,才思泉湧,構想奇妙,文章值得一讀”的說法喧囂塵上,受此傳言助推,趙廟祝在全省同僚間,算是打開了知名度。
趙然不解,詢問此傳言從何而來,廟祝庚3卻答不上來,隻是說“聽他們說的”。
隱隱覺得情況有些不對,但哪裡不對又說不出個所以然。仔細想想,如果自己文名傳出去,倒也未必不是好事一樁,至少可以給上麵的人提拔自己提供理由不是?
在自家屋裡接待各方來客多了以後,趙然也感覺到無聊了,於是關上房門,出去走動走動。
最先來到的是宋致元的屋子,敲了敲門,走進去一看,宋致元正在書案前埋頭苦思。
“師兄寫得如何了?”趙然走過去問。
宋致元將堆在桌旁厚厚一遝寫好的文稿遞給趙然,自己靠在椅背上揉著額頭。
文稿寫了一半,大概有一千來字,趙然迅速看了一遍,心道這位監院師兄還真是用心了。
宋致元的策論中,針對整個鬆藩衛地區,包括紅原三部,提出了自己的布道思路。他的思路還是偏向於求穩和務實,即先不改變目前的狀況,新立道宮後,用三年時間鞏固和理順各處道廟的關係,建立起道宮、道院、道廟三級體係,待鞏固之後,再徐圖將來。
對紅原三部的對策,則是尊重原定的協議,保留三部的自治權,也同樣用三年的時間,先將佛寺清理乾淨,將道院和道廟建立起來。
很普通卻很持重。
在這兩條對策之後,是關於如何去做的詳細論述。
策論寫到這裡,後麵的尚未完成。
趙然問:“監院師兄,後麵打算如何寫?”
宋致元揉著眼角道:“三年以後怎麼辦,我至今沒有考慮好,難啊……”
趙然道:“監院師兄想去鬆藩衛住持布道嗎?”
宋致元搖頭:“一則不可能。六年時間,我便從無極院巡照一路高升到了玉陽宮監院,委實有些駭人聽聞了,若是再去鬆藩衛,就相當於玄元觀三都的級彆,如此之速,是絕無好處的。先不說李監院會不會這麼做,哪怕他這麼做了,師兄我也是要極力請辭的。”
“二則我也不想去。如今我也是五十的人了,五十而知天命,我知道自己的才乾,一縣監院已經是儘力而為,更遑論其他。如今到了一宮監院的位置,我才做了兩個月,就感覺精力大不如前,更彆提去鬆藩那麼雜亂的地方。真要去了鬆藩,恐怕會少活不知多少年。”
看來這位監院師兄很有自知之明,也懂進退之道,這種人還是很令趙然佩服的。
想了想,趙然道:“若師兄是這麼想的話,師弟我建議,這篇策論不要寫下去了。”
宋致元笑道:“你這機靈鬼,與我所想一樣,這也是我為難的地方,寫多了、寫好了,上頭反而會頭疼……也罷,就此收筆,樂得輕鬆一些。”
“唔,我以為,師兄後麵可以不寫了,但是前麵要加一些。”
“哦?”
“建議師兄加一些關於整合鬆藩地區布道事宜,提高級彆規格的文字,要強調其必然性,分析這麼做的意義。”
宋致元疑惑道:“這不都議定了麼?上頭已經在和總觀緊急聯絡,很有希望達成,寫了又有何用?”
趙然道:“但上頭也缺乏理論依據。李監院的確是已經開始這麼做了,但他需要有人搖旗呐喊,為這項措施的實施統一思想、凝聚人心,摒棄雜音、鋪平道路。師兄應當站出來,為李監院撐起這杆大旗,堅定的站在李監院的身邊……”
趙然話裡的重點是最後一句,宋致元稍一思索就醒悟過來,表情凝重了幾分,點頭道:“這個建議非常好,這的確是我應該做的,以報監院提攜之恩。”
於是兩人就在屋裡討論起來。關於在理論上如何闡述意義和必要性,如何鼓吹號角,趙然是行家裡手,至於從大明朝政和道門布道的過往經驗和實證中尋找依據,宋致元是強項。
討論了一上午,宋致元終於將思路理清,道:“那你先回去吧,我下午把策論的前半部分加上,這篇文字就差不多了。”
趙然告辭出門,宋致元忽然想起一事,問:“關於鬆藩地區如何布道,你是不是有了成熟的想法?”
趙然道:“剛才本想和師兄談談的……”
宋致元揮了揮手:“算了,你的點子肯定是好的,也不用和我說了,我也沒那心思,你自己把握好吧,我且專心把這篇策論寫好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