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然捉妖未成,還被妖捉著烤了一夜野豬,鬨了個灰頭土臉,訕訕下山。不過他此行也不算白費力氣,見到了卓騰雲、卓騰翼兩位道門行走。
對於自家的根骨問題,兩個華雲館的師叔左看右看打量了半天,然後告訴他看不太清楚,似乎根骨正了一些,但又不太顯眼,這種情況道門通常稱為“廢根骨”,也就是說或許可以試著修行,但煉炁的效果極差,要趙然做好彆人修行一年他修行十年的心理準備。大卓、小卓師叔勸解趙然,說此事切莫放在心上,人之一世有所為而有所不為,不一定非入修行之途才是正道。
趙然麵色沮喪,實際上心裡並不在意,隻不過這兩位道門行走心中卻比他本人還要遺憾。趙然服用散骨丹後如果沒有得正根骨,其實並不是最差的情況,因為他還有機會再嘗試服用第二次,可如果“正”出了廢根骨,就意味著他最後的機會也喪失了。兩位道門行走原本對他的陣法天賦還是很看好的,所以對此反而更加可惜。
大卓、小卓師叔臨走之際傳了趙然一套修煉功法,按照他們的話來說,如果趙然勤奮修行的話,能夠更好地配合他布設法陣。當然,在這兩位師叔的眼裡,趙然注定一輩子是過不了羽士這一階了。
趙然得了一套自己根本用不上的修煉功法,心裡有所不甘,厚著臉皮討要關於煉製法器的道書,借口當然是要自己煉製一套陣盤。或許是這種道書並不是什麼珍貴之物,又或許是兩位師叔單純的同情心泛濫,總之趙然的要求沒有被拒絕,小卓師叔說回華雲館後給他找幾本寄來。
趙然最後的收獲便是,他證實了自己前夜夢境的真實性,隻不過因為無法內視,暫時還看不到氣海深處的情形。
回到前山後,趙然會合了在村子裡等候了一宿的關二和魯進,麵對手下這兩個巡查的提問,他當然沒有臉皮將昨夜的經曆重複一遍,隻是含糊其辭的蒙混了過去,搞得關二和魯進滿腹疑竇,卻礙於身份沒法追問,隻好把這份好奇強自壓了下去。
回程的路上,秋雨再次揚揚灑落,三人快馬加鞭,一路趕到羊馬驛避雨。這回趙然沒心氣再和李驛丞閒談了,更衣洗漱後讓李驛丞上了熱湯熟食,和關二、魯進兩個坐在廳中吃喝,一邊吃一邊望著屋外牛毛般的秋雨發呆。
忽聽驛站外傳來幾聲喝斥,其中還夾雜著女人的哀求。趙然起初並沒在意,後來聲音越來越吵,便忍不住起身出去一看究竟。關二和魯進則飛快地從廳中取了鬥笠和蓑衣追了出來,跟在趙然身後,順便給他戴上鬥笠、披上蓑衣。
驛站外,一個衣裳襤褸的婦人跪在滿是泥漿的官道邊,她身子前傾,儘量護住懷中繈褓裡的嬰兒不被雨水淋濕,同時苦苦哀求李驛丞:“大人行行好,我這孩子要淋雨了,讓我們娘兒倆進去避避雨吧。”
李驛丞不耐煩道:“這裡是官驛,隻接待官麵上的差事,不是你能進來的地方。你趕緊去彆處,莫在這裡多所滋擾!”
婦人語帶哭腔:“大人求求您了,孩子受不住啊……”
李驛丞喝道:“都與你說得很清楚了,快滾!我這驛站裡今日有貴人,你進去衝撞了貴人怎生是好,彆再糾纏不休,否則不客氣了!”
趙然看不下去了,指了指關二:“去和李驛丞說,讓那母子進來。”自己返身回轉正屋。
很快,婦人抱著孩子進了驛站,卻不入屋,隻在簷角下避雨,看身上的破衣都快濕透了,還沾著泥漿,凍得渾身瑟瑟發抖。
李驛丞進屋後彎著腰來到趙然麵前,陪笑道:“趙方主,實在抱歉得很……”
趙然搖頭:“彆說了,我懂驛站的規矩。可這娘兒倆不容易,孩子還小,讓她們繼續在外麵凍著,我於心不忍……你讓她們進屋來,站在外麵算怎麼回事?嗯,再給上些熱湯和吃食。”
李驛丞笑道:“您老慈悲,算她們今日走運。”一邊轉身去安排,一邊心裡叫苦,這個月的支應又超了。
母子倆個進了屋,先衝趙然磕了頭以示感激,然後忐忑不安的坐在角落裡一張方桌邊,見熱湯和麵餅端上來時還兀自不敢相信,直到趙然一再點頭微笑示意,這才狼吞虎咽地開始吃喝,一邊往嘴裡塞東西,一邊喂懷裡的孩子喝湯。看得趙然心中暗自歎息不已。
正在此時,趙然心中一動,隻覺臍下三寸氣海之內忽然多了一絲若有若無的熱息,這絲熱息在氣海內飄來蕩去,時隱時現,若不留神的話,幾乎感覺不出來。
趙然稍一轉念便想明白了,敢情功德力的獲得就是那麼簡單!
等婦人吃飽,趙然將婦人喚過來問話,一問才知,這婦人竟是帶了孩子去穀陽縣伸冤的,走到半路上下起了秋雨,故此才有剛才那一幕。趙然忙問究竟是何冤屈,這婦人便詳細講述了一遍。
此事說起來也很簡單,因為去年收成不好,這婦人的丈夫向村子裡的富戶借錢度日,可因為生息太高,如今還不起,已經被富戶告到了縣衙,縣衙來了差吏將她丈夫帶走了,如今已經投了大牢。這婦人是要到縣裡喊冤,請求縣令從寬發落自己丈夫的。
“你說喊冤,冤情何在?”
“......縣裡抓了我男人……”
“你家借錢是否屬實?”
“……是借了五貫錢……可那張家索要月息兩分,實在太高了!”
“借的時候知道月息那麼高麼?……知道還借?”
“不借就得餓死啊,道長,您老人家幫我說說話,救救我那當家的吧!我給您做牛做馬了!”
“彆激動,彆哭,好好說話……官府有青苗倉,專為你這等青黃不接人家的所設,為何不去青苗倉借錢?”
大明在各府均有青苗倉,專為向遭了災,或者生計艱難的農戶家提供借貸,息錢也低,多不過本錢的四厘,農戶可到縣衙裡申請,由縣裡幫忙代辦。說起來,青苗倉的設置也是道門於五十年前督促朝廷施行的善舉,其中至少一半本錢都由各府道宮所出。這婦人放著常平倉的錢不借,反而去借高利貸,趙然很是不解。
婦人稍一解釋,趙然就明白了,青苗倉是有的,但想要借出錢來,卻相當困難,從申請借貸到最後發放,其中的時間跨度往往會相當漫長,短的至少一年半載,久一些的等個兩三年也毫不稀奇。窮人家的經濟保障最是脆弱無比,一旦發生困難,一兩個月間就會家破人亡,哪裡有時間等那麼長。
婦人欠的錢並不多,統共九貫多錢,其中真正的本錢隻有兩貫,其他的都是高利貸生息。難怪她家還不上,若是沒有趙然,一輩子都彆想把錢還清,最後的結局注定是賣田賣房,運氣好的話成為佃農,運氣背的話,多半闔家就是一個死字。
略一沉吟,趙然從扳指中摸出一個大銀錠子,差不多二十五兩,直接遞給那婦人:“這些錢你先拿去,還了債後還有剩餘,應當能讓你家寬濟些日子了。”
那婦人呆了一呆,隨即千恩萬謝,又一番下跪磕頭。趙然又感到氣海內多了一絲若有若無的熱息,心中欣喜莫名,暗道原來如此。
雨停後,婦人懷抱幼兒離去,趙然也把關二和魯進喚到身邊,從扳指裡取出兩個小銀錠,各有二兩上下,直接賞給這兩位,隻說此行辛苦,算是一點酒錢。關二家底豪富,看不上這些小錢,不過仍是恭恭敬敬接過;魯進則喜笑顏開,他是全憑一身功夫進入的道院,沒有什麼背景,二兩銀子也算一筆小財。
趙然當然不是無緣無故發賞的,他在尋找規律,看看做什麼事情能獲得功德力。發完賞以後他仔細感受了良久,氣海中並沒有增加新的功德力。同樣是給錢,給了那婦人便為功德,給了關二和魯進便談不上功德,其中的差異一望而知,趙然心中算是有底了。
趙然琢磨了片刻個中滋味,眼珠子一轉,又把主意打到了李驛丞身上。
“李丞,來。”趙然衝李驛丞勾了勾手。
李驛丞還沉浸在對那婦人、關二和魯進的各種羨慕當中,互見趙然喚他,腳步飛快,連忙跑了過來,滿臉期盼道:“不知方主有何吩咐?”
“你這羊馬驛有些什麼難處,說來聽聽。”
李驛丞大喜,他適才見了趙然往外掏銀子時的那股子隨意勁兒,知道眼前這位是個大方的主,乾脆也不客氣,直接將自己的難處抖了出來。羊馬驛是朝廷兵部所轄,並不屬於縣中編製,所以經費得不到縣裡的補足,又因為所在之處不是川省的主道,所以也不受兵部重視,典型的姥姥不疼爺爺不愛,當前最實際的困難就是沒錢。
李驛丞甚至苦著臉指向桌上的麵餅,說即便是這些餅子,他們哥仨平日裡也不怎麼吃得起,隻能用來侍奉上差。他繼續指向幾間漏雨的破屋,說就因為沒有錢,這幾間屋子哥幾個隻能尋些茅草用濕泥敷補,雨一大就漏水。
趙然思忖良久,其實問題都不大,隻要給錢就能解決,但關鍵是這種錢給出去能得到功德麼?趙然覺得多半不能。事實也證明了他的猜測,試探著給出一錠銀子後,氣海內並沒有增加半分熱息,給李驛丞的錢算是白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