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二坐倒在觀雲台上,哭得稀裡嘩啦,趙然在一旁看得直歎氣,便語重心長勸道:“男子漢大丈夫,怎會哭成這樣?不就是輸了些銀錢麼?錢財乃身外之物,看開些便好。話說人生的道路還很漫長,隻要我們心中充滿理想,就能勇敢麵對挫折,就算是前麵的道路全是坑,咱也可以爬起來繼續麼……”
關二哭道:“爬你娘咧,老婆都輸了,還爬個鳥!我的娘子喲……”
趙然怒道:“好端端的怎麼罵人?……啊?你老婆輸了?怎麼搞的?我記得不是這樣啊,你輸的是莊子嘛,對了,還有一座茶山……”
關二醒了把鼻涕,繼續哭道:“那茶山,輸不得啊……”
趙然訝異:“不就是座茶山麼?頂天了兩千銀子,我都拿得出來,怎麼就輸不起?”他現在財大氣粗,說起話來確實有底氣。
卻聽關二抬起頭來,抹了把臉上涕淚,道:“茶山是禦賜的,哪裡敢輸出去?”
趙然一愣,隨即鄙夷道:“你明知道是禦賜之物,還押到賭桌上,這不是耍賴麼?”
關二抬起巴掌連連往臉上扇,一邊扇一邊道:“都是我鬼迷了心竅,當時想著就算輸了他們也不敢拿走……可誰想,誰想他們讓我以娘子為質,當時被擠得下不來台,頭腦發暈,便答允了……”
趙然搖了搖頭,心想這還真是自作孽不可活,也沒心思管他,便打算認其自生自滅。轉身走了兩步,心中一動,又挪步回來,蹲在關二麵前,問道:“聽說你運道極好,尤其是在賭桌上。”
關二已經哭過那個勁兒了,此刻木木然坐在地上,呆呆的搖頭:“關某在賭桌上,畢生從未一敗,原以為是命格使然,卻不想是老天故意懲罰我……再也不賭了,不賭了……”
趙然想了想,道:“唔,有這個覺悟是好的,不過嘛,可以再賭一次。”
關二搖頭:“哪裡還有本錢去賭?如今我連鏢局都不敢回,若是回去,大伯非殺了我不可……”
趙然已經決定,再搏一把大的,同時拯救一下眼前的這位關二哥,因道:“這樣,我這裡有一千六百兩……”
關二苦笑:“說實話,趙老弟,我是沒膽子再賭了,若是敗了,除了賤命一條,我拿什麼還你?到時候死了倒是一了百了,可你這一千多兩銀子就打了水漂了。”
趙然一笑:“沒膽子了?那我就給你壯壯膽!”當下,便將金九和張澤的伎倆一五一十全倒了出來,連牌九上的機關都講得明明白白。
關二聽罷,勃然大怒,長身而起,卻被趙然一把拽住:“你乾什麼去?”
“去殺了那兩個雜碎!”
趙然死命拖住關二:“你發什麼混?你有人證物證麼?誰信你?先說好,我可不給你當人證,你可彆害我!”
關二瞪著眼珠子問:“那你說怎麼辦?”
趙然鬆了口氣,道:“當然是哪裡跌倒哪裡爬起來!你就裝作不知,約他們再賭一局,你看能不能贏?
關二想了想,點頭道:“既然知道了其中的伎倆,那便不怕了。”
趙然不放心的追問:“先說好,你得必保能贏!”
關二一笑,已然恢複了強大的自信:“我運氣向來極好,再加上他們不知道我知道了其中的貓膩,有此一點,便可必保獲勝!”
趙然咬了咬牙,從懷裡掏出一疊厚厚的銀票,塞到關二手上:“拿著,翻本去吧,贏了咱兩一人一半!”
關二鄭重其事的接過銀票,忽然跪下,向趙然磕頭:“趙兄,大恩大德,關某無以言表,請受一拜!”
趙然連忙將他拉起:“何至於此,都是朋友嘛,哈哈!”
兩人並肩下山,回到後花園的牆根外,卻見關二疾奔三步,一腳踩在了牆上,緊跟著身子“嗖”的拔起,手一翻,便爬上了丈許高的圍牆。
趙然乾咽了口唾沫,心中羨慕,自己卻隻能去尋那根長繩,拽著繩索艱難的往上爬。爬到一半時,衣襟處傳來一股大力,卻是關二在牆頭將他直接拽了上去。
回到小院,兩人拱手道彆,關二回轉北屋,趙然自回西屋。
到了醜時,趙然接著和焦坦、周懷去掃圊。乾活的時候,趙然想起那個邋邋遢遢的老道,問焦坦和周懷,卻沒想到二人壓根兒不知,隻說無極院的雲水堂是外地掛單道士的起居之所,常有道士前來借住,也沒人真個去關心過問。
第二日早飯之時,仍舊不見關二,等趙然睡過囫圇覺,卻聽焦坦和周懷傳來消息,關二約了金久和張澤,明夜要開第四場“三英局”。
當晚,趙然和焦坦、周懷二人掃圊之時,前後撞見好幾撥腳步匆忙的火居,其中不乏有經堂的念經道童。
趙然不解,詢問焦坦,焦坦滿臉不高興,說是這些人都是溜出無極院下山籌措銀兩的,說完,狠狠唾了口唾沫,道:“這幫作死的惡賭鬼!明日輸光了才好!”趙然察言觀色,直覺焦坦恐怕言不由衷,他猜測若是焦坦和周懷有籌措銀兩的門路,恐怕此刻也早就溜下山門了。
果然,第二日晚飯後,焦坦和周懷磨磨唧唧來到趙然麵前,央求趙然借些賭本給他們。趙然也不推辭拒絕,慨然打開包袱,一人借給五十兩,並好意提醒他們,讓他們今夜押注的時候,定要押在關二身上。待兩人唯唯諾諾的揣著銀子離開後,趙然不由好一陣感慨。
算起來,自離開石泉縣趙莊之後,到如今還不到兩個月,可就在這短短的日子中,自己就如同改天換地般,人生出現了翻天覆地的改變。之前曾經為了區區十多兩銀子,便險些送了性命,遭了那麼多苦,受了那麼多罪,可如今卻轉手就借出去一百兩,連眼都不帶眨的。說起來真真是……心情之複雜,實在無法言表啊。
感慨了一會兒,趙然又開始擔心起賭局來。那畢竟是千多兩白銀,絕非小數,若是關二真輸了,他雖然不至於跳崖,可也會悲痛欲絕不是?
假裝鎮定的來到齋堂,卻見屋裡已經燈火通明,人聲鼎沸。趙然沒有心情再去押注台上下注了,他甚至有些不敢去看賭桌上的戰況,隻在齋堂外來來回回踱著步,心中忐忑不安,萬分糾結。
聽著齋堂內一會兒轟然叫好,一會兒又罵聲四起,趙然隻能長長的深呼吸,以撫平自己內心的焦躁。
也不知過了多少時候,齋堂內猛地一陣上百人的齊呼,趙然將頭轉向門口,卻見齋堂內開始散場,眾人都在往外離開。趙然一眼瞥見人叢中的焦坦和周懷,搶上幾步問道:“如何?”
卻見周懷垂頭喪氣,一言不發,焦坦則眼神閃爍,躲避著趙然的目光。趙然問:“究竟如何,快些講來!”
焦坦哭喪著臉道:“輸了,都輸了……”
趙然心下一沉,急道:“怎麼會輸了?不可能啊!”一千多兩銀子可是他的全部家產,他還沒捂緊呢,這卻又沒了,換是任何人都受不了這份打擊。
隻聽焦坦道:“今日當真邪門,明明關二運氣已然敗了,誰想……趙兄,悔不聽你之言,當真是憋屈啊!”
“啊?你們押的是金久和張澤”趙然一愣,繼而大喜。這個轉折太過突然,令他一時之間不知該說什麼才好。
正待詳問,卻見關二從齋堂內闊步而出,神色從容,嘴角含笑,他身後那個淨房的矮胖子,兩隻胳膊上都挎著沉甸甸的包裹,喜滋滋的跟在關二身後,一眾淨房火工居士簇擁在身後。
走過趙然身邊時,關二微微點頭,低聲道:“一會兒老地方見。”
趙然緊張的精神頭頓時鬆懈下來,隻覺得雙腿都在顫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