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愫知道。

她第一眼看到的時候就知道了。

既是有隱隱的感應, 也有她的分析。

為何那麼多人發狂變異,左愫的同門師弟師妹卻沒什麼事兒,很可能靈力是汙穢的“傳染介質”。

師弟師妹是無法吸取能力的凡人與非修真綱低弱能力者,反而沒有被汙穢的靈力沾染。

但她師父就不一樣了。他因為養病必然吸取大量靈力來調養身體, 卻因此也可能發生程度更高的變異, 那水母中輪廓不清的身體, 很可能就是他……

而且, 這附近既沒有水源,也沒有食物,水母在這裡占地盤踞, 或許不是築巢,而是他留存的執念和記憶, 讓他還徘徊在此地保護雲浪樓弟子。

“不能讓他們離開洞窟去到危險的地方”

“不能讓任何人通過這裡進入洞窟”

這兩條似乎已經成了他以化作水母的身軀中,最後能遵守的鐵則。

隻是如今的他,已經無法辨認哪些是要保護的人,甚至可能看到徒弟們從山洞中想要離開, 還會襲擊他們——

左愫沒法想,如果她沒有來:發狂變異成怪物的師父枯守著洞窟門口,隻記得保護與攻擊這件事本身, 直到洞窟內無法離開的徒弟們活活餓死,或真的殺死了想要離開洞穴的他最親愛的弟子們……

雲浪樓是她和他的小家, 是他病氣侵襲後送她離開春城前,他們手牽手最後的承諾。

春城已經如此瘋狂與詭異,她必須帶著僅剩的雲浪樓弟子離開這裡。曾經在夜城, 她沒做好大師姐, 但此刻她必須——

這一萬個賭咒一樣充斥在她腦海中的“必須”, 卻在她於狂風閃電中仰頭看那水母的一眼後, 所有腦海中叫囂的聲音如浪潮般退遠。

她看到了水母中的半個身軀,還有他似乎快融化在水母體內的麵容。

為何這水母失去視力,隻能聽生辨位,因為他本來就在年輕時右眼上橫亙著刀疤,失去了一隻眼睛。而另一隻眼睛的位置,如今有一個拳頭大的不再流血的窟窿,顯然是在還沒有變異成水母時,被不知名的怪物所傷。

他在化成水母之前,就已經受傷變成了瞎子。而那軀乾上的致命傷,最起碼還有三五處。

這傷是因為他去定闕山求助?還是因為他默默守在這洞穴外?

他在變成水母之前,或許已然奄奄一息了……

但那張臉似乎還含著笑。

水母半透明的傘罩就像相片上包覆的薄膜,他的麵容如此近、如此遠。

左愫雙眼滾燙發疼。

她忽然想到無數瞬間。

甚至是那段她甚至都沒跟宮理細講過的她離開雲浪樓的那些時間。

她自始至終沒對師父說自己在外麵搬過貨物,她乾過打手,也開過小賣店賣符紙。她不會營銷不會做生意不會靠著本領招搖撞騙,打了無數份工,卻還總是在社會上找不到自己該有的位置。

這種被孤零零的感覺不僅僅與感情受挫相關。

她生長在天才頻出、門派林立的春城,自身卻遠不能與那些在大比上風頭出儘的修真者相比,她甚至連加入大比的資格都沒有。

但她也是一群凡人師弟師妹眼裡無所不能的大師姐,所有人都跟在她屁股後頭,仰視她,期待她。仿佛永遠能回應他們、保護他們的大師姐,遠比那些定闕山或古棲派的天才要強上太多。

左愫也知道,如果讓這些仰望她的孩子們,知道大師姐在外頭都是個混不下去的打工仔,那他們該對自 身多麼不安啊?

她隻能想儘辦法立足,卻也不敢忽視修煉。她總是深夜練劍或練字,在租房的...

天台上,在小區的路燈下,在城市的湖畔邊,在那千千萬萬紅藍黃綠的天幕廣告下,在義體與致幻劑、暴力與爭鬥的城市裡——獨自靜默的修煉,獨自想家也想他。

她恨自己的任性,也恨他的不回應。

她穿破爛的布鞋蹲在公園裡,一邊吃飯一邊在Toutube看那些修真者的經驗視頻;她在輾轉的出租屋裡可以不要家電不要衣服,卻箱子裡裝滿了習字的紙張筆墨。

但或許她師父已經從她照片中布滿瘡痍的手上得知了一切。

當時的左愫,在外出做短工時遭遇天災,她覺得自己可能就此如無數無名無姓死在天災中的人一樣,再也等不到師父,再也回不了家……

而就在這個時候,師父竟成了逆行闖入天災的人中,在茫茫受困的千萬人裡找到了她。而她如此狼狽,穿著給人做武打替身的衣裙發釵,像在沙塵裡打過滾。他卻隻是笑著說:“啊,我隻是想說要不要在你屋裡做個書櫃,所以來找你商量。”

她又哭又笑又想逃,最終隻是把鼻涕眼淚抹在那她賠不起的演出服上。

二人死裡逃生後,因為要收拾些東西,就準備坐車去左愫租房的城市。

她挫敗到了極點,不敢回春城麵對師弟師妹,不知道該如何跟他開口聊起離家的這些年。她甚至直接在車站混進了人群中,消失在了她師父麵前。

就當她的離家出走還沒結束吧。

但左愫也擔心師父近些年未出山,在魚龍混雜的車站被人騙了,也不敢走遠,就在暗處觀察。

直到車站從白天到深夜,拎著行囊或用著老舊義體的旅人來來往往,有人在吃泡餅,有人在打呼嚕,有人招搖撞騙。師父隻是坐在長椅上,沉默的等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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