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眼睛不好,不是自己看書的,而是讓人將書念給他聽。
他聽了許久,其實也就聽了兩本,還剩三本書沒聽。
他已經累了,沒有精力去聽,就讓人把書放在一邊,躺在床上閉目休息。
他之前就對晉王咄咄逼人的態度感到不滿,聽了兩本書之後,不滿的情緒更是達到頂點。
張誌儒確實做了錯事,他之前有想過要懲治張誌儒,但現在……他開始考慮要怎麼保下張誌儒。
貴妃和呂慶喜悄悄地離開皇帝的寢宮。
貴妃道:“那些百姓是真的慘,唉!”
貴妃姓柳,她是貧苦出生的,還是家裡的第三個女兒……
遲遲沒有生下兒子的爹娘對她並不好,還給她起名叫“彆來”。
之後,她才七八歲,就被爹娘送去富戶家當丫鬟。
大齊選秀都是從民間選的,被選中的女子進宮之後雖然有可能當妃子,但大概率是當一輩子伺候人的宮女,所以很多人不願意去。
但她身不由己,就被送去了,還選上了。
她進宮的時候十五歲,啥也不懂被分去照顧才十三歲,在宮裡無人關注的皇帝,然後跟著皇帝,經曆了很多風風雨雨。
這十幾年,她的日子過得極為富貴,但早年的經曆,卻也讓她知道百姓不容易。
“老百姓自古就慘,”呂慶喜倒是已經不傷感了,隻道,“娘娘,您照顧好陛下,陛下他最是心軟,接下來指不定就要夜不能寐……”
他家陛下是個好人,心腸特彆軟。
這不,隻是幾本書,就改了他的主意。
不過這書寫得實在好……呂慶喜舔了舔自己嘴唇,他覺得要是京城的人都看過這書,肯定沒人會同情婁家人。
跟貴妃說了一會兒話,呂慶喜就出了宮。
書是木掌櫃送進宮的,他立刻讓人把木掌櫃找來。
木掌櫃沒耽擱,帶著常端去見呂慶喜。
常端沒想到事情竟然會進行得這麼順利。
來京城之前,他以為見到呂慶喜很難,結果……他到京城的當天晚上,竟然就見到人了!
呂慶喜在民間的名聲並不好,常端有點怕這人,他跪在地上,都不敢抬頭去看,然後就聽到一個尖利的,跟常人不同的聲音,開始問他臨湖縣的事情。
常端是臨湖縣本地人,再加上張知府審訊婁家人的時候,他全程參與……他繪聲繪色地說起臨湖縣的情況來,說到動情處,聲音都哽咽了。
“你獻上的書,可有多拿幾本?”呂慶喜問。
這書……他覺得應該馬上找人去印刷或者抄出來!
常端道:“千歲爺,我們一共帶了一千套書進京,加起來五千本,我身邊隻有兩套,剩下那些,已經有人去四處分發了。”
呂慶喜愣住,他正想找人去印,結果這人已經帶來這麼多書了?“跟你一道進京的人在哪裡?”
“千歲爺,我也不清楚他在哪裡,進京之後我們就分開了,但他肯定會將書分發出去……千歲爺,這書的故事都是能拆開的,您可以找人抄錄,再找說書先生去酒樓茶館念一念。”常端抬起頭,希冀地看著呂慶喜。
呂慶喜是能聽進去彆人的話的,聞言道:“這主意不錯。”
常端發現呂慶喜沒有傳聞中那麼可怖,又道:“千歲爺,您還可以找人排些戲文,比如張知府怒斬嚴縣令之類,演給百姓看……”
呂慶喜聽著覺得有點熟悉:“你說的這個,張誌儒好似在禾興府乾過?我記得他專門排了戲文誇自己。”
常端有些尷尬:“那不是張大人乾的……”
呂慶喜冷哼了一聲:“你們準備的倒是充分,都把五千本書帶進京城了……張誌儒好得很啊,連我也利用上了!想讓我給他揚名是吧?”
“千歲爺,張大人他絕無此意,都是我自作主張……”常端不停磕頭。
常端很害怕,木掌櫃對呂慶喜有些了解,卻知道呂慶喜沒生氣。
其實他們都清楚,眼前這人應該不是張誌儒安排的,不然張誌儒哪用得著在臨湖縣大肆殺人?他安排一些人把書送到京城,婁家和嚴縣令就完蛋了!
群情激憤之下,晉王肯定會大義滅親。
而且張誌儒……應該也不願意求他們。
木掌櫃也不管一直磕頭的常端,對呂慶喜道:“千歲爺,您想不想讓張誌儒吃個虧?”
“珍珠你有什麼主意?”呂慶喜立刻問。
呂慶喜心裡清楚,常端給他出的主意很好,事實上,他就是打算這麼乾的。
但他心裡不痛快。
他不喜歡張誌儒!張誌儒之前還罵過他!
他憑什麼找人寫誇張知府的戲文?都還沒有過誇他的戲文!
“千歲爺,您可以對外放話,說張誌儒去禾興府,是您的主意,說他是您的人,”木掌櫃笑起來,“本來就是千歲爺您聽說了臨湖縣的事情,才讓他去禾興府的,不是嗎?”
呂慶喜聽完……確實啊!就是這麼一回事!
木掌櫃又道:“千歲爺您幫張誌儒翻了案之後,肯定所有人都會信了這話!到時候張誌儒百口莫辯,就這麼成了您的人了!”
木掌櫃這麼說,是為了讓呂慶喜幫張誌儒。
沒有呂慶喜幫忙,就算有這書,用處也不大!
此外,張知府被人誤以為是呂慶喜的人,他們再運作運作……呂慶喜說不定能借此改善名聲,收攏一批讀書人!
她想對付晉王,隻能靠呂慶喜。
“好主意!”呂慶喜一想到張誌儒明明很討厭自己,卻被所有人都誤以為是自己的人,就一陣暗爽。
關鍵是這麼處理之後……這功勞就到了他頭上了!
正好陛下補寫了密旨……到時候他就跟人說他和張誌儒的矛盾是裝的,就為了借機貶張誌儒的官,把張誌儒送去禾興府。
張誌儒去之前,他還求陛下寫了一份讓張誌儒便宜行事的密旨!
這麼一來,張誌儒就隻是個幫他辦事的了!
還有這書……
呂慶喜問常端:“這書是誰寫的?”
常端聽到木掌櫃說要讓張知府吃個虧的時候,被嚇了一跳,連連磕頭求饒。
但聽到後來……這位木掌櫃,好像是在幫張知府?
現在聽到呂慶喜的話,常端道:“千歲爺,我也不知道這書是誰寫的,隻知道是個遊曆路過臨湖縣的讀書人所寫。”
黎青執不想讓人知道這是他寫的,他自然不能將之泄露出去!
呂慶喜聽到這話,又問:“那這是誰印的?”
“回千歲爺,是小人找人印的。”
呂慶喜一拍手,道:“這書是我讓你印的,知道嗎?你是我安排在臨湖縣的人,查探到臨湖縣情況之後,按照我的吩咐,千裡迢迢印了這書送到京城……”
呂慶喜說到這裡,臉上帶了點威脅。
這功勞他要了!這人要是不聽話,嗬嗬……
“知道知道,這書就是千歲爺您讓我印的,都是千歲爺您的主意!”常端立刻道。
常端本人對呂慶喜沒有偏見。
呂慶喜是太監又怎麼樣?在他看來呂慶喜比晉王好多了!
至少他沒聽人說呂慶喜殘害百姓。
外麵的人說的最多的,還是呂慶喜獨攬朝政,代替皇帝批奏折之類。
而且……他想救下張知府,但他更想找晉王報仇。
跟呂慶喜一番交流,常端已經發現了,呂慶喜很討厭晉王。
常端一直都是個能說會道的,腦子也活絡,他朝著呂慶喜磕了一個頭,對呂慶喜道:“千歲爺,婁家和晉王害我家破人亡,我父母妻子全死在婁家手上,自己也被賣到采石場,險些沒命……千歲爺,我跟晉王有生死大仇,能為千歲爺效命,是我的福氣!”
呂慶喜起初以為常端是為了張知府來的,還想著他坑了張知府一把,這人說不定會恨他。
畢竟那些讀書人都挺在乎名聲的,不想跟他這個閹人牽扯到一起。
結果常端這麼一說……原來這人跟晉王有仇!
秒啊!
呂慶喜親自把常端扶起來,親熱地跟常端說話。
常端就這麼用短短一天的時間,三級跳成了呂慶喜的人。
“你會點什麼?”呂慶喜問常端。
常端道:“千歲爺,小的祖上是禦廚,開過酒樓。”
“酒樓啊……正好我手底下有一個酒樓,就給了你吧!”呂慶喜道,又讓木掌櫃帶著點常端。
木掌櫃欣然應允。
常端像她一樣,跟晉王有仇……她現在對常端充滿好感。
木掌櫃讓常端今天住她那裡,明天先跟著她去認認人,後天再去接收那酒樓。
常端又想跪下道謝。
木掌櫃扶住他:“都是為千歲爺辦事的人,你可不用跪我!”
跟常端聊過之後,呂慶喜連夜找來一些識字的人,開始抄那《沉冤錄》。
雖說他這邊隻有一套書,但多找一些人把書拆開了抄,一晚上過去,一套就能變成好幾套了!
他手底下有印書作坊,明兒個還能讓印書作坊那邊排版印刷。
晉王的舅舅乾了缺德事兒,他一定要幫著宣揚宣揚!
呂慶喜雖是個閹人,但身體非常好,精力充沛。
他忙忙碌碌乾了不少事情,這一晚上都沒睡多久,第二天卻依然神采奕奕。
其他人就不一樣了。
昨日被人送了《沉冤錄》,或是撿到《沉冤錄》的人,有些看完之後一夜未睡,覺得心裡堵得慌,今天也就沒什麼精神。
沒想到普通百姓,竟然如此淒慘!
那婁家簡直不是人!
普通人隻是為故事中的人哭泣,一些想得深一些的人,卻從這些故事裡,看到了大齊的危機。
比如說權貴圈地。
那個舉人開的學堂裡學子不再討論回祖籍參加科舉的事情,而是說起了《沉冤錄》來。
“昨天我回家之後大哭一場,我祖父被嚇了一跳,專程來看我,也因此看到了那書……我祖父屋裡的油燈,昨天亮了一晚上。”
“我把那書給我爹看了,他看的時候一直歎氣。”
“那烏四娘實在太慘!”
“烏四娘?烏四娘是誰?”
“我那書裡沒有烏四娘!”
“我那書裡也沒有!”
……
幾人聊了聊,才發現他們拿到的書裡的案子竟然完全不一樣!
那幾本書的開頭都是一樣的,他們還以為內容也一樣,沒想到完全不同!
所以……彆人的書裡都寫了什麼?他們想看!
昨天在茶樓裡聚會的那些讀書人,今日又在茶樓相聚。
“昨日那書,真是讓人看得難受。”
“看了這書,我才知道那些老百姓吃的都是什麼。”
“之前我還取笑有些人何不食肉糜,原來我也是。”
“也不知道這書是誰寫的!”
“不管這書是誰寫的,婁家和那嚴縣令,當真該死!”
“前幾天京城鋪天蓋地,全是說張知府不好的……晉王當真是一手遮天。”
“幸好張知府做事果斷,出手砍了嚴縣令還有婁家不少人,不然……有晉王在,婁家說不定會逍遙法外!”
“這婁家圈地的事情……”
……
聊著聊著,他們也發現每本書上的故事是不一樣的,既如此……交換了看!
蓮花巷,昨日從乞兒手上接過書的兩個官員帶著書來到他們當值的地方。
最近陛下身體不好,沒有上早朝,但他們這些小官,還是要把該做的事情做完。
忙了一會兒……他們趁著沒人,將手上的書扔出去。
不久之後,就有人看到了那兩本書:“咦?這是哪來的書?怎麼這麼醜?”
好奇過後,這些人翻開書看起來……
與此同時,馮大依然在送書。
他來到一個酒樓,正物色合適的人想要送書,突然聽到酒樓的說書先生開口:“諸位,這人世間,總有一些人命途多舛,今日我便給你們講一講那烏四娘的故事……”
馮大愣住。
烏四娘,這不就是《沉冤錄》裡的一個人嗎?
而他剛想到這一點,就見那說書先生拿出一些紙張,開始讀《沉冤錄》裡烏四娘的故事。
馮大被驚住,沒想到這麼快,竟然就有人在酒樓裡讀黎青執寫的案子了!
他又驚又喜,連忙找了店小二,拿出五本書來,讓店小二交給說書先生。
辦完這事兒,他轉身就走!
這說書先生是呂慶喜的人。
他隻拿到了烏四娘口述的冤案,本來還想著念完這個案子之後,就沒案子念了,沒想到竟然有人送了他一整套的書!
那還等著乾什麼?繼續念啊!
這人念完烏四娘的故事,又開始念彆的故事。
有人不滿:“你們這酒樓怎麼回事?好好的怎麼有人念這麼淒慘的故事?”
但也有人淚流滿麵:“彆停,繼續念!”
還有人意識到這說書先生說的到底是什麼了:“那臨湖縣百姓,當真如此可憐?”
“難怪張大人要殺那麼多人!”
“那婁家人竟然裝無辜!”
“我就知道張大人沒有公報私仇!你們也看到了,沒犯過事的女人孩子,張大人一根毫毛都沒動!”
“依我看,這婁家滿門抄斬都不為過!”
……
晉王的人很快就意識到了不對,沒多久,就有人來驅趕那些說書先生。
但呂慶喜安排了人看著這些說書先生,晉王的人剛想動手,呂慶喜的人就來阻攔了:“這說書先生不過是說些真人真事,你們憑什麼動手?”
他們護著那些說書先生,說那些說書先生隻是說了些真事,若是有人動手,那人必然不懷好意,說不定是想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