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考結束,江柏就拿著滬市這邊的老師給他的剩下的複習試卷,讓他回去繼續刷題,適應滬市這邊的試題和考試節奏。

江柏在滬市參加了會考,會考成績列入滬市高中這邊的成績檔案中,終於可以來滬市參加高考了。

隻是江柏不願意來滬市這邊讀高中,也確實有著語言不通的問題,他回來就,就繼續刷題,有不會的題要麼問他們班任教老師,要麼打電話問滬市這邊的老師。

整個高三,幾乎都是在緊張的考試中渡過的,會考之後,緊接著就是一模二模三模。

江柏是肉眼可見的越來越忙碌,可饒是如此,每個周日的半天假,他都依然來店裡賣衣服,哪怕隻有半天時間,他都要把店裡的每件事都做好。

對於他來說,他努力讀書,就是為了能在店裡工作掙錢。

春天雨水多,隻要一下雨,街上就沒人,店裡也就沒生意。

所以每次下雨,江爺爺都憂慮,憂慮店裡衣服賣不出去,大孫女和大孫子每個人每個月的房貸還不了可怎麼辦?

雨天的吳城就像是被泡在了蒙蒙水霧中,似夢似幻,護城河的水位也一日比一日高。

江爺爺剛開始還隻是憂心店裡生意,後來下著下著,擔心再這麼下下去,今年會不會發洪水。

他們這裡差不多每隔十到十五年左右,就要發一次洪水,現在有河堤、江堤阻隔,加上他們這個地界,就算不是家家戶戶都有船,可大多數人家裡都有菱角盆和大木盆的,人不至於有什麼事,可地裡的水稻就不行了,基本上來一次洪水,一年的收成就全完。

算算時間,他們這裡也確實安穩了十來年了。

老爺子就怕眼前剛有些起色的好日子,一場洪水來了,就什麼都沒了。

他整日憂慮,希望雨快點停。

到了清明節前夕,雨終於停了,停了還沒兩天,老爺子又坐不住了。

“這清明節怎麼能不下雨呢?”他每天晚上都看《新聞聯播》後的天氣預報,越看越憂慮:“之前天天下雨下個不停,怎麼這兩天還不下雨了?不行,我得回去一趟!”

對於普通老百姓來說,他們都是期待清明節不下雨的,可對江爺爺這樣的守林員來說,一年當中,哪一天都可以不下雨,唯獨清明節這天必須得下雨,不下雨,就意味著有山火的風險。

每年的清明節,都是巡山的守林員神經最緊繃的時候。

人長了腿可以跑,可樹木不會跑,一旦爆發山火,花草樹木隻能任燒,那損失不可估量,那是他守了大半輩子的山,哪裡真能放的下?

江叔爺爺今年是第一年當守林員,過去替他巡山,也沒巡過清明節的山。

原本之前一直下雨,江爺爺隻擔心老家沙河的水位,如今不下雨了,又擔心清明節的山火。

哪怕他現在已經不是守林員了,可依舊放不下那片他守護了大半生的大山,清明前一天,收拾了衣服就要回老家。

可江檸在這一天卻是回不了老家的。

吳城所有的學校,在清明節那天,都隻放半天假,所有的學校都要帶著所有的學生們在清明節當天的上午去烈士陵園去掃墓,隻有上午給烈士陵園掃完墓後,下午,學生老師們才能各自回家,給自家的老祖宗們掃墓。

也還好這一天不下雨,調養了大半年後,江爺爺已經不是去年那骨瘦嶙峋營養不良的樣子了,如今他臉上已經有了肉,氣色也好了很多,見江檸擔心他,他還裝著很不耐:“不用你陪!這麼點路,也不知道走過多少趟了,閉著眼睛我都能回去,哪要你陪的?你就在學校裡好好學習!”

對孫女這麼喜歡操心,江爺爺真是又甜蜜又煩惱,唉,正好回去跟他的老夥計們說一說,他這大孫女真是煩人,他什麼事都要管,他回家一趟她都不放心,非得要請假陪他。

他身體好著呢。

江爺爺嘴上說著不耐煩的話,偏偏臉上都是綻開的笑意,說:“再說了,哪要你操心這個?我又不是一個人回去?我不會去找國安?國安平時不回家,清明節難道也不回家?”

國安是江叔爺爺的大兒子,由於江叔爺爺和江爺爺差了十二歲,江國安兄弟倆和江爸兄弟倆年齡也差了十來歲,加上一個住在三房,一個住在大房二房混居的地方,小堂叔江國良和江鬆一起玩,還親近些,大堂叔江國安從小就在外麵念書,工作後就娶了吳城中學校長的女兒,現在被調到吳城中學當老師。

江檸說:“大堂叔是老師,清明節也要去烈士陵園掃墓呢!”

江爺爺一聽,不說話了,自己收拾好了衣服,準備明天一早就走。

“你也不用操心我,你不就是怕我一個人巡山,在山上摔了都沒人曉得嗎?現在你小爺爺小奶奶都在山上,我又不是一個人,你怕啥?真是瞎操心。”江爺爺說她:“我從這裡坐車到水埠鎮,水埠鎮一船就到了家門口。”

江爺爺說的到家門口,還真不是虛話,而是實話。

今年清明節前連下了那麼長時間的雨,沙河的水位肯定已經漲到家門口了,根本就不需要像之前那樣,到渡口走四十多分鐘才能到村子,船直接就可以到村口。

天氣預報上說了,清明節那天是晴天,沒有雨,所以也不用擔心雨天路滑的事。

江檸見他狀態確實不錯,且現在山上也不止江爺爺一個人,江叔爺爺夫妻倆也在山上,兩人才五十出頭,正是身體好的時候,也就沒攔著他。

實際上,她攔也攔不住。

江爺爺一大早就帶著店裡的大喇叭走了,與他預估的一樣,水位的確已經到臨河大隊的家門口了,現在還有河堤擋著,一旦河堤被淹,那被河堤擋住的無數的農田,將徹底淪為汪洋。

因為河水上漲,放牛的老人孩子們,也不能帶牛去河堤上吃草了,都帶到了山上去吃草。

江爺爺一到家,在防水高台上晾衣服的江大伯娘就發現了江爺爺,驚訝地喊道:“爸,你怎麼這時候回來了?”

江大

伯娘的喊聲,也引出來江奶奶。

江奶奶年輕時就是個高壯的婦人,現在身體依然非常健康,臉上紅潤有肉,雙目炯炯,頭發剪到齊耳的位置,用一支鐵齒頭圈,細密地全部套在耳後。

江奶奶也驚訝地說:“你不是在吳城討飯嗎?這時候回來做什麼?討不到飯啦?”

江奶奶這話還真不是在諷刺江爺爺,就是很平常的問話,她是真的以為江爺爺在吳城當乞丐要飯呢。

江奶奶和江爺爺年輕時感情算不上好,江爺爺少年喪父,母親剛生產完,又是小腳,做不了活,他不過十二三歲的年紀,上要照顧母親,下要撫養弟妹,小小年紀就要跟著村裡大人們去炭山爬碳洞,用他稚嫩的肩膀,跪著在碳洞裡,將一筐一筐的煤炭往外運,以此來養活一家子。

後來遇到災年,江奶奶家隻剩她和幼弟二人,才被媒人介紹給江爺爺,但江奶奶的出嫁要求就是必須帶上她的幼弟,養她幼弟到十八歲。

兩個人都有幼弟幼妹要養,可是人都有私心的。

江奶奶自然就偏向自己的幼弟,可以說,在江奶奶心裡,她的大兒子都比不上她一手拉扯大的幼弟。

前世江奶奶臨死前,一直吊著一口氣,閉不了眼睛,大家都以為她是在等江爸,誰知等江爸回來了,江奶奶依然呼哧呼哧喘著氣,眼睛巴巴地看著房門口,一直到她掛念的幼弟來了,她才終於閉上了眼睛,咽了最後一口氣。

所以,江奶奶對江叔爺爺並不好。

為此,兩人年輕的時候沒少吵架,一直到江叔爺爺被分出去,江爺爺也成了山上的守林員,一個人在山上過,兩個人算是分開過了,才沒再吵架。

在農村吵架是很常見的事,和每一個普通家庭的芸芸眾生一樣,吵吵鬨鬨一輩子,老了反而不吵了。

此時看到江爺爺回來,江奶奶就出口詢問。

江爺爺摸到門樓上的鑰匙,打開門,“清明不下雨,來財一個人在山上我不放心,回來看看。“

江奶奶給了他一個大白眼:“你個愛操心的老頭子!年輕時就向著你那兄弟,現在他都五十歲的人了,你還操心!也不看看你自己,半隻腳都踏進棺材了,想那麼多有什麼用?自己都一把老骨頭了!”

江奶奶念叨了一輩子,江爺爺早就如清風過山崗,她念叨她的,他做他的。

年輕時還在意,自從他被分到小兒子一家後,兩個人處的就像是兩家人,說:“這跟向不著向著他有什麼關係?我這是擔心發山火。”

“不向著他你會把工作給他?這樣大好的工作,你這作死的老頭子說不要就不要了。”江奶奶是真的覺得老頭子作,就她二兒媳的那性格,沒有工作指望老了她能伺候你?有個工作,至少手裡有錢,不怕小輩不對他好。

當初分家,不光小二媳婦不願意要她,她也不願意跟小二媳婦一起生活,主動要跟老大一家。

她心裡很清楚,年輕時候她都把小二媳婦得罪死了,這些年也一直向著老大家,給老大一家帶

大三個孫子,以大兒媳婦厚道的性子,等她老了,怎麼都少不了她一口飯吃。

這些年她信了基督教後,性子平和,有自己的老姐妹們,每周去教堂唱唱歌認認字,日子過得不知道多舒心。

再瞥瞥那老頭子,唉,一輩子都在替彆人乾活,一輩子都在替兒孫考慮,以後也不知道會有個什麼下場。

他們有良心還好,要是沒有良心……

江爺爺在家沒多待就上了山,他要提前和江叔爺爺說,明天山裡哪些地方要重點巡視,哪些地方最容易起山火,最好拿個鐵鍬,提前去鏟出一個隔離帶。

他又看看天,就怕有山風,山風一起,隔離帶都沒用,一點火星就能燃起一場大火。

此時,滿身遍野映山紅,路邊是成片成片的打碗碗花和也薔薇,還有各種黃的、白的野花,彆提有多漂亮。

江叔爺爺還以為江爺爺回來是祭祖的,寬慰他說:“你不是在吳城嗎?這麼大老遠的還回來乾啥?路費都要不少錢呢,墳有我去上,你們不用回來的啊!”

江爺爺望著這熟悉的山林,和已經完全不屬於他的小屋,坐在小屋裡,望著過去他一個人住時,被打掃的乾乾淨淨,完全不同的布置,內心不知怎地,像是空了一塊似的,緩了好一會兒才說:“明天上墳的人多,這兩天又不下雨,怕他們燒完紙,不等火滅了就走,到時候引發山火。”

他起身拿了鐵鍬和竹耙,“我帶你去看看哪裡需要重點巡視,去挖幾塊無草地出來,到時候他們燒紙就在無草地上燒,不然到時候引發了山火,再想救救來不及了。”

這還是上一個老守林員教他的。

江叔爺爺也不敢耽擱,同樣拿了鐵鍬,和江爺爺一起,去最容易引起山火和墳堆多的地方,先用竹耙將墳堆附近的鬆針、杉樹葉全部耙走,堆到遠處,再用鐵鍬一鍬一鍬的鏟著地上的草,直到濕潤的泥土都翻過來,形成與周圍真空的隔離帶。

兄弟倆一整天都在外麵挖這樣的隔離帶,直到江爺爺覺得應該沒有什麼隱患了,才對江叔爺爺說:“明天你巡這邊的山,我巡那邊的山,帶上鐵鍬和喇叭,遇上燒紙的,一定要提醒他們,等火全滅了,用泥土將火堆覆蓋住才能走,說話要凶一點!”

這是江爺爺這些年巡山的經驗,平時再怎麼溫和不說話都沒事,清明節那天說話一定要凶,才能讓那些人知道事情的嚴重性。

又問他:“衛紅呢?”

“衛紅摘茶葉去了。”

他們這最高的山頭就是一座茶山,茶山因為被人承包了,每年都需要大量的采茶人去采茶,他們當地人的婦女在春天的時候,就會去茶山采茶,賺點家用。

清明節前的茶葉芽小且嫩,價格要高一些,采一斤鮮茶能有一塊錢的收入,清明節後,因雨水豐沛,茶葉漲勢也快,茶葉芽有小二手掌大,采的快,價格就隻有明前茶的一半。

此地多茶,幾乎家家戶戶都有幾株茶樹,以前每年都是江爺爺去采自家的茶樹,炒好後寄給兒女,今年他

不在山上,他家的茶葉是江奶奶帶著江大伯母去采摘的,不摘掉後麵也老了。

江叔爺爺去拿了一罐子茶葉過來,遞給江爺爺:“曉得你喜歡喝茶,這是衛紅給你炒的。”

江叔奶奶年輕時並不會采茶炒茶,還是和江叔爺爺結婚後,在這邊學的,現在炒茶的手藝一點不比當地人差了。

江爺爺將茶葉罐放在桌上:“難為你們了。”

江叔爺爺笑著說:“難為什麼?都是應該的。”

對江叔爺爺來說,江爺爺既是他的大哥,也如他的父親。

自從他們夫妻搬到山上來住,就沒人在在他們耳朵邊,講什麼他大兒子不孝,逢年過節都不回老家,一年到頭在嶽父家住著,和入贅沒區彆的這些話來刺他們夫妻的心了。

尤其是清明節,每年的清明節祭祖和年三十當天的祭祖,是他們夫妻最難熬的時候,因為這兩個日子,隻要不是在距離很遠的城市,都會趕回來祭祖。

村裡人都知道江國安就在吳城,離的並不遠,卻連祭拜祖先都不願意回來祭拜,不論他們怎麼和村裡人說,江國安是老師,要帶學生們去給烈士掃墓,村裡人依然笑嗬嗬地說:“給英雄掃墓我們知道,可年三十不用給烈士掃墓吧?不也不見他回來?”

彆說妻子心裡不好受,就連他每每聽到這些,心頭都像是被什麼給堵住了似的。

現在兩個人在山上清清靜靜的,沒人跟他們說閒話,開春後,妻子就一直在茶山上替人采茶,一天也能賺個小十塊錢,光是開春這段時間摘茶葉,她就賺了一百多塊錢了。

他自己也拿工資,不像在炭山上乾活那麼累,每天用命在掙錢。

有了收入,有了工作,沒了村裡的閒言碎語,妻子看著開朗了許多,臉上笑容也增多了。

兄弟倆都不是什麼愛說話的性子,江叔爺爺見天色差不多了,讓江爺爺等一會兒,“我去山上接衛紅,你等一下不要走,晚上就在這裡吃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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