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和鄭歲歲的對話隻有月亮聽到了,時寒黎表示自己知道了這件事,沒再和任何人提。
她沒有限製鄭歲歲,但鄭歲歲懂得分寸,時寒黎的事情她全都死死捂住,哪怕是白元槐都沒說。
他們都以為時寒黎會出去幫助救人,但是時寒黎接下來一連幾天都沒有出去,她整天整夜地坐在客廳的窗台上,白天沉默靜坐,晚上就抬頭看月亮,白元槐和鄭歲歲試圖問她,但時寒黎久違地拿出了不想和人交流的態度,讓其他人也無可奈何。
鄭歲歲在時寒黎麵前不敢說什麼,在顧桑雪的房間裡急得哭,白元槐也有點六神無主,還是顧桑雪這個傷員顯得平靜一些。
“寒黎不是普通的年輕人,他不需要其他人的勸說或者指引,也許他現在是有些事還沒想通吧,你們再去問也沒用,這不是我們能幫得上的問題。”
這話讓白元槐一怔,神色忽然難過起來:“如果阿棲在就好了,每當在這種時候,阿棲就是最能幫上時哥的那個。”
“阿棲……”顧桑雪輕輕念了下這個名字,“就是風棲吧,寒黎為了他孤身一人闖進基地,就是為了讓他多早幾分鐘搶救的時間。”
白元槐點頭:“阿棲是我們隊裡的‘心理醫生’,他溫柔通透,總能讓人得到安慰和快樂,在路上的時候,時哥也經常和他說話,他是我相處最舒服的人。”
“真是讓人向往的人。”顧桑雪說,“也讓人羨慕。”
“你是羨慕時哥對他另眼相看嗎?”白元槐說,“說實話我也挺羨慕的,但時哥對我們每個人都很好,他也很溫柔,隻是溫柔的方式和阿棲不一樣。”
顧桑雪看向天花板,怔然了片刻,說:“你們都讓我羨慕,我尤其羨慕的是程揚和殷九辭。我和他們同一時間認識的寒黎,但我沒他們那麼幸運,能一路跟著他一起走過來。我很羨慕你們,和寒黎一起經曆過那麼多事,如果我有這個機會,哪怕會丟命我都值了。”
“誒……”白元槐愣了一下。
顧桑雪又看向他,“在認識我之前,他們誰提到過我麼?”
看著她眸底那麼明顯的期待,白元槐咽了下口水,“橙子說起在圖柳市日子的時候提到過你,他很可惜你沒能跟時哥一起上路,明明時哥都答應了,隻怪世事無常。”
“是啊,世事無常。”顧桑雪低聲重複,“寒黎沒有提到過我……和那個叫藥酒的小姑娘麼?”
白元槐微微搖頭,顧桑雪歎了口氣。
“我就知道。”她笑了下,“對寒黎來說,過去的就是過客,他不會糾結於過去,我如果想讓他記起我,就隻能自己努力爬回他麵前。”
白元槐欲言又止,都是成年人,對方還是一位女士,讓他有些疑問不好直接問,不過鄭歲歲這個小鬼頭就想不到那麼多顧慮了,她雖然懂得多,但也正是好奇的年齡,此時忍不住問。
“顧姐姐,聽起來你和時哥哥也沒有相處多久呀?你為什麼會這——麼喜歡他啊。”
白元槐一臉的“壯士你好勇”,他剛想說點什麼把這個話題岔開過去,然而顧桑雪毫不在意。
她看著鄭歲歲:“在他出現在實驗室裡,出現在你麵前的那個晚上,你不是也毫無保留地對他交托了信任麼?”
鄭歲歲一怔,她想起那個實驗室裡的懷抱,那個冒天下之大不韙也要帶她離開的人,她露出一些恍然。
“有的人,有些事,對不對,第一眼就能確定了。”顧桑雪說,“我不是什麼事都沒經曆過的小姑娘,我有自己的眼光。其實不怕和你們說,我愛寒黎,但他對我而言,更像是在這麼長時間裡支撐我活下去的動力。”
“活下去的動力。”白元槐低聲重複了一遍。
“你們都體會過的吧,在人生中最絕望的時候他出現了,他乾淨清澈,和這個世界格格不入,然後他把這份清澈毫不吝惜地分給了每一個人,就讓我們有了喘息的機會。”顧桑雪說,“他吸引我,不是因為他好看,是因為他至純至淨,在絕望的時候,我想到這個世界上還有這麼一個人,我想我一定要再見他一麵,然後我就堅持下來了。”
“好深奧。”鄭歲歲努力地去理解。
白元槐摸摸她的頭,“你還小。”他又看向顧桑雪,“我明白了,其實我們誰不是呢,如果是以前剛末世的時候,我被感染成了次生物,我再樂觀也得自暴自棄了,這東西無解啊,不是誰都能清醒著看自己一點一點地變瘋,消失。”
他苦笑一下,“其實說真的,我現在都能體會那些作惡多端的次生物了,這可真是,不瘋都不正常啊。”
“但是現在我想到自己的情況,卻很平靜。”他繼續說,“很奇怪的一種感覺,明明時哥無法幫我恢複成人類,我也知道自己遲早會消失,但是知道時哥在這裡,我就不怕了,他有魔力,能讓人安心。”
“是啊,他有魔力。”顧桑雪眼神柔和下來,“我還記得我第一次見到程揚的樣子,他努力想要豎起防禦,顯得自己很凶,但他一看就是還沒畢業的學生,就像一隻張牙舞爪卻沒有什麼攻擊力的小奶狗。”
白元槐和鄭歲歲噗地笑出來。
“但是當我再見到他,我發現他還是這麼赤誠清澈。”顧桑雪說,“你們知道在末世裡想要維持這份清澈需要付出多大的代價麼?所以我說我很羨慕你們,尤其羨慕程揚。”
“我知道。”白元槐柔和地說,“我也這麼覺得。”
他知道他們有多麼幸運,也知道有多少人會歆羨嫉妒他們,這就是命運吧。
他就是這麼雙標,彆人信聖女救世就是無稽之談,他們遇見時寒黎是命中注定。
顧桑雪望著他,突然吐出石破天驚的一句話:“你喜歡寒黎吧。”
白元槐的表情猛地僵住,“啊?”
顧桑雪舔了下蒼白的唇,“之前還隻是猜測,現在能確定了。如果不是暗含鬼胎的喜歡,哪個爺們聽到自己喜歡另一個爺們的猜測後是這個表情。”
白元槐看不到自己的表情,顧桑雪卻能看到,那分明是心底最深的秘密被戳穿之後的無措。
這就是兩個人精社畜的交鋒。
白元槐感覺自己的臉好像被點燃了一把火,往常信手拈來的嬉笑怒罵全都卡了殼,他看到鄭歲歲盯著自己的臉猛看,忍不住一把捂住了她的眼睛。
“小……小孩子還在這呢,不要說這種話題。”白元槐梗著脖子。
“歲歲連你變成次生物都不怕,你覺得她會在意你喜歡寒黎嗎?”顧桑雪搖搖頭,覺得無論男女,掉入情網之後果然都很蠢。
鄭歲歲小聲說:“白哥哥,不用捂我,誰不喜歡時哥哥啊,我也喜歡,雖然和你們不一樣。”
白元槐:“小鬼頭。”
他把手收了回來,又不知道該往哪放,隻覺得哪哪都不自在。
他現在的感覺,就像是蝸牛突然被人揪出了殼,他的真心籠罩在似真似假的玩笑話裡,從來都不會明白地暴露出來,那是他能保證自己活下去的安全範圍,但是現在顧桑雪直接把他拖出了自己的舒適圈。
倒也不是怪顧桑雪,他就是……不太習慣。
“感情有什麼錯呢,彆說你們是男的,哪怕寒黎是女的,我也不會有什麼改變。”顧桑雪說,“我隻是覺得,已經到了這個時候,我們都不知道還能不能活過這個末世,如果想做什麼,就大膽地去做吧,起碼這一生沒有了遺憾。”
白元槐聽懂了她的意思,她也知道次生物注定的命運,不想讓他留下遺憾。
白元槐釋然地長歎口氣。
“其實吧,我已經習慣了自己的想法就是自己的,無論是喜歡還是憎惡,這都是我自己的事,沒有必要讓對方知道。”他說,“用自己的心情去打擾彆人很自私啊,如果我是個香香的女孩子也就算了,我這樣的,連……都不敢說,更何況是我了。”他把殷大佬三個字含糊過去,“不管時哥知不知道我的心情,反正喜歡他隻是我的事,我自己知道就好了。”
顧桑雪凝視著他,半晌才說:“你確實比我看得更開。”
白元槐尬笑。
這叫什麼事啊,突然和一個女孩子麵對麵地談起了“閨蜜話題”,而他們喜歡的居然還是同一個人……
這時,門被打開又關上的聲音傳來,三人對視一眼,意識到時寒黎出門了。
時寒黎沒有去聽那三個人躲在房間裡嘀嘀咕咕地說什麼,她出門是因為李慕玉來了信息,能夠聯絡上其他兩個基地了。
天上下起了紅色的雨,時寒黎現在有些鈍感,雨水燒透了她的衣服她才意識到,這居然是酸雨。
她取出一把黑色的傘,加快速度衝了出去。
一路上人煙稀少,普通人都去躲雨了,隻有少數不怕酸雨的進化者還在外麵做著什麼,時寒黎如風一般掠過他們,沒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來到另一個會議室裡,時寒黎驚訝地發現龍坤也在這裡。
短短幾天沒見,他仿佛變了一個人,他坐在輪椅上,整個人的精氣神都被抽光了,頭發幾乎全都被剃掉,上麵有傷口縫著針,臉色極為蒼白,眼窩深陷青黑。他呼吸急促,露出來的手背上有著嚴重的癲痕。
典型的敗血症症狀,他的皮下出血已經要控製不住了。
龍坤看到時寒黎,眼中爆發出清亮的光,他似乎想要站起來,被張青黛輕柔地摁了回去。
“才幾天沒見,我就這麼不中用了,時閣下,讓你見笑。”龍坤虛弱地說。
時寒黎不會說什麼場麵話,她搖了搖頭。
她看向會議室,留下來的人不多了,除了秋如和邢羽風,就隻有兩個時寒黎不認識的人,之前很有存在感的楊韜也不在了。
李慕玉一抬頭,“時哥,小白呢?”
時寒黎沉默一下,其他人誤會了她的沉默,張青黛說:“白元槐就算是次生物,在他的意識消失之前,他也是我們信賴的同伴,時爺你放心,我們不會害怕他。”
時寒黎取出通訊器發了個消息,說:“我是忘了。”
她在出門前忘記了問白元槐一句,而她做事穩妥,李慕玉就沒特意說一聲帶上白元槐一起。
時寒黎說她忘了,其他人沒感覺什麼,李慕玉疑惑地看向她。
看了片刻時寒黎也還是那副表情,李慕玉就覺得自己是想多了,他們一邊繼續等白元槐,一邊調試機器。
“程教授今天早晨才剛恢複的衛星,現在還不穩,但我們已經等不及了。”張青黛麵上還算沉穩,隻是雙手緊緊地絞在了一起。
地下城是她的家,她一直以來都承載著巨大的擔憂和煎熬,現在終於可以知道什麼情況了。
還沒調試出來,白元槐就急匆匆地趕來了,他穿了一件特彆肥大的雨衣,衣服裡麵鼓鼓囊囊,進門之後他把雨衣解開,鄭歲歲從他身上跳了下來。
麵對屋子裡人的目光,他尷尬一笑:“現在情況特殊,把歲歲單獨留下我不放心。”
“未嘗不可。”龍坤說,“五個候選人,我和你都變成了這個樣子,等於是自動出局了,誰也不知道最後的人選會不會真的落在這個小姑娘身上,讓她早了解一些也沒有錯。”
時寒黎看著鄭歲歲張望了一下,然後衝她走了過來。
說來也巧,白元槐剛坐下,李慕玉就說:“接通了!”
所有人立刻支起了身子,邢羽風去拉上了窗簾,把外麵詭異的天色隔絕,室內暗了下來,投影幕布上先是出現混亂的雪花點,然後左邊的屏幕先出現幾幀畫麵快速掠了過去。
時寒黎向前傾了下身子,她的舉動完全不突兀,所有人的呼吸都屏住了。
又是滋啦幾聲之後,居然是右邊的畫麵率先出現了。
江逾出現在屏幕裡,沒有戴眼鏡的眼神顯得有些銳利,他看上去狀態還好,在畫麵出現的瞬間他的目光就定在了時寒黎臉上,然後才看向其他人,目光中流露出些許慘然。
“各位,很久不見。”江逾說,“看來在之前的浩劫中,我們都損失慘重。”
他那邊的天空也是紅色的,還夾雜著銀色和綠色的光線,讓他的臉顯出了幾分詭譎。
李慕玉剛要說話,忽然左邊的屏幕閃爍一下,同樣許久不見的宇文姚迦出現,她冷淡而憔悴,雖然依舊美得驚心動魄,臉上卻沒有了那種極盛的容光。她最先定位到了時寒黎和張青黛,眸底的緊繃微不可查地一鬆,然後看向其他人。
“龍坤,一段時間不見,倒是這麼不中用了。”她聲音微啞,“戴嘉實呢?”
周圍一靜,時寒黎突然說:“宇文,你離開地下城了麼?”
其他人一驚,這時才注意到宇文姚迦所坐的不是她的虎皮座椅了,周圍的環境也完全換了。
所有人的注意都集中在兩個領主本人身上,隻有時寒黎居然注意到了他們的背景。
宇文姚迦眼神微柔,“時爺眼睛倒是尖。那麼各位,讓我給你們正式介紹一下我們的新住所——雲海大陸,青黛,下次回家的時候彆找錯了門。”
這話一出,中心基地和苔原城都陷入了震驚的沉默。
時寒黎也怔了一下,如果她沒有記錯,雲海大陸就是曾經瓦爾族人的領地,他們曾經去過的那個海底大陸?
之前的確有消息說它已經重新現世了,宇文姚迦居然把領地搬遷到了那裡?她怎麼做到的?地下城其他人又怎麼樣了?
太多的震撼和謎團包裹著眾人,宇文姚迦將每個人的反應儘收眼底。
“想必你們也知道吧,日月大陸是地勢最低的大陸,烏洛塔卡乾更是凹陷地帶,在幾個月之前,地下城就已經岌岌可危,如果我們沒有搬遷,現在已經成為海裡的屍體了。”
宇文姚迦的語氣裡有種肅殺的氣勢,沒有人說話。
“我怎麼可能就那麼坐以待斃?絕不可能。所以我送走倩倩她們之後,就開始著手做一件事。”宇文姚迦唇角微勾,明豔的眼睛裡流露出剛烈的神色,她忽然看向時寒黎,“時爺,你還記得上次來不及使用的防護罩麼?”
時寒黎說:“記得。”
當初獸潮襲擊,謝喬說那個防護罩還沒有完成,所以無法投入使用,否則就會把所有人都關在裡麵一百五十年。
“我把它完成了。”宇文姚迦輕描淡寫地說,“在決定避入地下城之前,我就已經考慮到了這種極端的情況,所以我做了兩手準備,一是這個防護罩,它可以在外人襲擊的時候將我們武裝得固若金湯,至於另一個……”她眯了下眼,“我把整個地下城的龍骨處都裝上了火箭動力裝置,在必要的情況下,它可以把整個城市變成一座巨大的飛船。這其實隻是一個概念想法,我沒想過有一天它能實現,好在我成功了。”
她說得平淡,卻給所有人都扔下了一枚重磅炸/彈。
“這不可能!”時寒黎不認識的兩人之一震驚地說,“想讓整座城市都飛起來簡直匪夷所思,首先結構穩定性就無法保證,然後是必不可少的巨大動力……”
他瞳孔一縮。
“對,巨大的動力。”宇文姚迦說,“結構穩定性並不是什麼難題,我一直被困在地下城,就是因為缺少動力,然而前幾天的那場爆炸,讓整個大陸都獲得了足夠的能量。”
所有人都震撼到無法言語,這件事聽起來那樣玄幻,讓人難以相信這是真的。
時寒黎也有幾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