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時降臨在這個世界,睜開眼睛見到的第一個人,不是他性情溫婉的母親淑妃,而是塊明黃色的布料。據當時接生的女醫所說,新生的嬰孩,都是眯著一雙眼睛,待時間久了,那雙眼睛才會慢慢地露出縫隙,而後便露出圓鼓鼓的眸子來。
但褚時不同,他被女醫抱到順成帝麵前時,便窺探了那角明黃色。後來,已經長出牙齒,說出一些含糊話語的褚時,將此事告訴了淑妃。
一襲嫻靜宮裝的淑妃,似乎是沒有相信,她隻摸著褚時的後背,溫聲道:“我兒有大智,日後定然不是池中之物。”
非池中之物,若是生在了尋常人家,無非是封侯拜相,做高官享厚祿。但褚時是皇家之子,若他並非尋常人,便不會安安分分地做一個臣子,而是謀取那龍椅上的位置了。
奪位這件事情,看似並不為難。畢竟順成帝無後,唯一的高位妃子,便是貴妃鐘氏。但鐘香寒雖然是貴妃,卻不是寵妃。淑妃領著褚時,去給順成帝送甜湯時,就碰到過吃了閉門羹的鐘香寒。
鐘香寒冷冷地俯視著淑妃母子,一雙烏黑漂亮的眸子裡閃過厭惡。直到順成帝吩咐太監,接過淑妃手裡的甜湯,又將淑妃迎進殿內。剛才還滿麵平靜的鐘香寒,那張嬌豔的麵孔,才堪堪崩裂開來,她滿麵怒容,指著那小太監道:“你這賤奴才,方才還說陛下忙於政務,無法見本宮,如今卻迎淑妃進去……”
身子矮小的褚時,掙脫宮女的懷抱,他走到淑妃身旁,抬起眼睛看著鐘香寒。褚時隻覺得鐘香寒愚蠢,順成帝這般區彆對待,饒是最普通的宮人,都能領悟到,順成帝不喜鐘香寒,故意駁了她的麵子。倘若鐘香寒是個有腦子的,便應該咽下這口氣,回到宮殿再做打算。
可鐘香寒,顯然如同淑妃數次告訴過褚時的一般,空有家世,無半分心機。淑妃輕聲歎息:“這樣蠢笨的女子,若是沒有鐘氏一族的寵愛,本宮早就沒了顧忌……”
褚時心想,他的母妃也在說謊。淑妃不去陷害鐘香寒,根本不是顧忌鐘氏一族,而是順成帝暗地裡的警告。
殿外。
鐘香寒最終還是走了,但作為貴妃和淑妃之間的對峙,鐘貴妃明明是失敗的一方,但她卻高昂著腦袋,全然沒有半點頹喪姿態。
淑妃牽著褚時進了正殿,她滿麵溫和柔意,親自將甜湯奉上,卻有意地讓順成帝看到,她手指上的燙痕。
順成帝果真攏著濃眉,將淑妃帶到懷裡,語帶心疼道:“這等小事,讓宮人們來做便好,何至於你親自動手。”
淑妃依偎在順成帝的懷裡,輕輕搖首:“臣妾願意,是心甘情願為陛下做甜湯吃的。”
那副柔弱的模樣,和剛才在殿外,綿裡藏針,和鐘香寒針鋒相對的淑妃,沒有一點能劃上等號。
但順成帝顯然很吃這一套,他們絲毫不顧及褚時還在場,便玩鬨著向軟榻上倒去。至於那盅宮人煮好、隻是由淑妃盛出來的甜湯,已經儘數翻倒,潑灑在了淑妃的裙麵。
順成帝聲音沙啞,滿是忍耐:“朕替你更衣……”
在淑妃身旁伺候的宮女,慌忙地張望著褚時的身影。待宮女發現,褚時正睜著眼睛,一動不動地看著軟榻上胡鬨的帝王和妃嬪。宮女心中一驚,貓著腰抱走了褚時。直到出了宮殿,宮女還心有餘悸:“小主子,你怎麼待在那兒啊……不過這麼小的年紀,或許是記不得事的,無妨……”
褚時纖長的睫毛輕閃,沉默不語。
……
聽聞禦花園那裡的屋簷下,掛滿了色彩斑斕的琉璃彩燈。褚時便要去看,他人雖然生的小,但腳步匆匆,很快便將一眾宮人丟在身後。褚時本以為,自己是第一個來看琉璃彩燈的,但當他到了禦花園,才發現有宮人候在那裡。透過重重宮人,褚時見到了褚伯玉。
褚時身為六皇子,褚伯玉居五皇子之位,但兩人的年紀,卻隻相差了一個月。褚伯玉的個頭比褚時高些,他一張臉蛋像極了鐘香寒——豔麗,濃烈,帶著上位者的倨傲。
褚時張開唇,走近了幾步,喚了一句:“兄長……”
他合該喚褚伯玉一聲兄長的。
褚伯玉卻看也沒看他,轉身對宮人道:“走罷。”
鐘香寒雖不受寵,但有鐘氏一族在,無人膽敢薄待她,自然也不敢輕視褚伯玉。
褚時看著褚伯玉遠去的身影,默默攥緊了衣袖。宮人們終於追上了褚時,討好地說道:“小主子喜歡哪一盞琉璃彩燈,奴才給小主子帶回去。”
褚時搖頭,聲音低落:“我不喜歡,哪一盞都不喜歡。”
……
鐘香寒進了冷宮,卻沒有如同其他失去寵愛的妃子一般,被剝奪位分。淑妃正觀賞著,其他妃嬪為了討好她,而獻上的各種珍寶,輕聲說道:“都是為了鐘氏……”
淑妃話未說完,轉身看到了褚時。她輕輕招手,將褚時喚到身前。一枚翡翠玉佛,被紅絲線墜著,掛在了褚時的脖頸處。
淑妃很是滿意,她手指輕點著褚時的鼻尖,溫聲說道:“日後,時兒便是你父皇最寵愛的孩子,你歡喜不歡喜。”
褚時揚起臉蛋,唇角彎彎:“歡喜。”
沒了鐘香寒,褚伯玉成了皇宮中無比尷尬的存在。人人可以欺負褚伯玉,上至皇子,下至卑微的宮人。褚時也是其中的一員,他不會像其他人一般,宛如未曾開化的蠻物,對褚伯玉拳打腳踢。褚時學會了淑妃的手段,他一次次欺淩褚伯玉,將自己搞得周身狼狽,再嫁禍給褚伯玉。看到順成帝來時,褚伯玉的眼眸中,迸發出希望之色,但很快,他得知順成帝相信了褚時的話,那烏黑的眸子,又變得黯淡無光。
褚時終於看到,那宛如天鵝般尊貴高傲的褚伯玉,逐漸變得卑微,他不再高昂著脊背,而是有意無意地躲開眾人的視線。
很快,褚伯玉便因為犯下錯事,被順成帝貶去蜀城。褚時打聽過蜀城的情況,那裡荒涼苦寒,哪裡是高貴的天鵝,能夠待下去的地方呢。可順成帝打著為褚時出氣的幌子,不禁將褚伯玉扔到蜀城,還下令讓蜀城的官員薄待褚伯玉。
淑妃得知順成帝能為褚時,做到這番境地,當即喜不自禁,暗道沒了擋路的鐘貴妃,自己被封為皇後之事,指日可待。
褚時卻眉眼淡淡,他相信,即使沒了鐘香寒,順成帝也不會封淑妃為後。因為順成帝看淑妃的眼睛中,隻是看愛寵的眼神,仿佛淑妃是貓貓狗狗,唯獨不是個完整的人。
事情果真如褚時料想的一般,從他六歲,到十二歲,淑妃的封後之夢,都沒有實現。無數嬌豔的妃子,被送到順成帝的床榻上,但他最寵愛的,還是淑妃。
淑妃從剛開始的失落,逐漸開始給自己打氣,替順成帝找合理的借口。
——她身份太低,封後不能讓眾臣信服,順成帝這才遲遲沒有立後。
——順成帝還是寵愛她的,不然不會愛屋及烏,眾多臣子之中,待褚時最好。
……
直到順成帝去世,留下的遺昭,沒有傳位給褚時,而是將君主之位,給了在蜀城受苦的褚伯玉。淑妃這才精神恍惚,她砸碎了殿裡的珍寶瓷器,口中說著:“陛下不會如此,定然是鐘氏一族害了陛下,偽造聖旨,定然是如此!”
說罷,淑妃並要尋朝臣們,隻是她的雙腳,還未走出殿門,就被滿身盔甲的鐘將軍,攔住了去路。
褚時見過那聖旨的筆跡,確實是順成帝所寫。但是順成帝心甘情願地寫下,還是被鐘將軍威脅,便不得而知了。若叫淑妃猜測,定然是鐘氏狼子野心,逼迫甚至偽造順成帝的字跡。但讓褚時猜測,則更偏向於前者。
在褚時眼裡,順成帝本應該是個好父親,畢竟褚時格外受寵,凡是他所求的,順成帝都一概允諾。但實際,在褚時心中,順成帝是個徹頭徹尾的冷血之人。
順成帝不愛任何人,他隻愛他自己。順成帝並非看不出,妃嬪爭寵,皇子排斥褚伯玉的小伎倆,但他仿佛看戲一般,自得其樂,並不戳穿。
廢棄鐘香寒,並非是因為淑妃的陷害,而是順成帝從心底不喜鐘香寒的高傲,他偏愛溫柔似水的美人,這會讓他的英雄氣概縈滿胸膛。順成帝試圖教導過鐘香寒,但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