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雲山握著書卷的手掌收緊,抬眸朝著隔壁屋子看去,便見到一隻白皙如玉的柔荑,隱在素白的衣袖下,輕輕將窗扉合攏。
那聲微弱的輕咳,也隨之被掩在屋內,仿佛沈雲山剛才聽到的,都是錯覺。
沈雲山眉眼淡淡,繼續念著未讀完的書卷,似乎對剛才的種種,並不關心。
用早膳時,圓桌旁邊隻有沈雲山和沈劉氏兩人。沈雲山麵色如常,但沈劉氏卻滿麵愁容。瓷碗中,是用葷油燜出的碧綠青菜,嫩味鮮味兼而有之,若是在之前,沈劉氏定然胃口大開,此時她卻有些食不知味。
“昨日淋了雨,寶扇還在床榻上躺著,應該是害了涼氣。一張小臉蒼白,還硬撐著要幫我的忙。我哪能讓呢,好說歹說,才讓她好生休息。寶扇那軟綿綿的身子,輕咳一聲,身子便打顫,瞧著可憐的緊。她這副樣子,飯菜也吃不下去,等會兒我盛碗粥,去瞧瞧怎麼樣了。”
沈雲山執筷的手掌微僵,抬起眼眸看著沈劉氏,聲音溫和,但其中的關懷卻不達心底。
“娘莫要著急,小病而已,傷不得身子的。”
沈劉氏微微頷首,隻是擔心寶扇身子柔弱,對旁人而言是小病,於她……
早膳用罷,沈雲山抬起腳,朝著庭院中走去。隻見滿院鋪滿了糯米色的宣紙。沈劉氏用硬物壓著,才使得這些宣紙免於被風吹跑。瞧著庭院中的宣紙,除了零星的幾張,殘留有雨水的痕跡,其餘皆是平整嶄新,沈雲山眼眸微頓。
即使這些宣紙,全都被雨水打濕,變得留有褶皺,顏色黯淡,也不會影響書寫。但如此粗陋的宣紙,潑墨書寫時,心底總會覺得不自在。昨日歸家,若不是寶扇將遮擋雨水的棕櫚葉子,給了這些宣紙。這些宣紙便都成了汙糟的模樣,依照沈雲山的家境,他自然是不舍得丟棄的,那日後的一個月內,便要拿著這些殘缺,色澤黯淡的宣紙來用。
於何種情理,沈雲山都應當去看看寶扇,他那明知身子柔弱,卻情願護著這些宣紙的表妹。
屋內傳來寶扇的輕咳聲,聲音極弱,倒是像極了幼貓的嗚咽聲,輕柔中帶著顫意,讓人聽之生憐。
“表妹。”
聽到沈雲山的聲音,寶扇身形有些慌亂,她怯怯地撫著胸口,抬頭看去,眼尾帶著泅濕的緋紅豔麗。寶扇的肌膚,本就生的白皙如雪,此時因為輕咳,麵上又增添了一分病弱的蒼白,唯有唇瓣,仍舊像石榴籽般豔紅。
“雲山表哥怎麼來了,莫要將病氣過給了你。”
沈雲山眼神清明,口中說著:“無妨。”
他心中卻在想,隻是輕咳而已,怎麼會將病氣過給旁人。這個身姿柔弱的表妹,生在鄉野,自幼父母亡故。聽沈劉氏所說,收留她在家中的嬸嬸叔伯,存了將寶扇換銀錢的念頭,又怎麼會好生教導她。便養成了寶扇這般字也不識,連尋常病理都不知,隻偏聽旁人幾句“過了病氣”雲雲的話語,便不知變通,照樣搬來。
著實是個愚昧至極的女子。
甚至於,連普通的鄉野農女都比不上。農家人雖然性子淳樸,但也會斤斤計較,凡事多留幾分心眼。哪裡會像寶扇這樣,為了一些與她無關的宣紙,便著了寒意。
可沈雲山卻說不出半分苛責的話語,在看到寶扇麵頰蒼白時,甚至久違地生出一絲愧疚的滋味來。
看著沈雲山走近,寶扇下意識地躲在棉被中。這般欲蓋彌彰的舉動,卻讓沈雲山瞧見了她顯露於外,還未來得及收回的玉足。
寶扇細聲說道:“羅襪……羅襪找不到了,不是有意的。”
她雖然沒有進過學,卻明白女子的足,是自己的私物,不能讓外人瞧看的。
即使這人,是好心收留她的表哥,也是如此。
沈雲山輕應一聲,他目光逡巡著四周,最終在一處角落停下。沈雲山抬起手掌,將那雙羅襪拿在手中,遞給寶扇。
寶扇麵頰緋紅,比之鮮豔欲滴的石榴籽更甚。她慌張地接過羅襪,正要開口,卻見沈雲山已經轉過身去。
身後傳來窸窸窣窣的動靜,在聽到寶扇柔聲的輕喚後,沈雲山才重新轉過身來。
“娘說你身子有恙,膳食都不能用。”
烏黑的眼睫輕顫,寶扇弱聲道:“姑姑關懷於我,除了米粥,還送來小菜麵餅,隻——我胃口不佳,浪費了姑姑的好意。”
說罷,寶扇黛眉微蹙,柔唇中傳來輕咳聲,眼尾的一抹姝色,越發晃眼。
沈雲山擰眉:“病得這般重?”
寶扇輕撫著胸口,聲音中可見其情緒低落:“是我無用,隻是小小的一場雨,姑姑和雲山表哥都無事,聽說李家的兩個姑娘,也是身體康健,卻偏偏我——”
寶扇喉嚨微有哽咽,側過身去。再開口時,寶扇話語中帶著悵然:“……嬸嬸說,便是我這般不康健的身子,才讓爹娘憂心,連離開時都掛念於我,沒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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