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娘子近些日子,過的不算安穩。自從王氏將彆院的賬冊,與正院的並在一處,她的日子頓時從天上,跌到了淤泥之中。王氏聲稱她院中過於鋪張浪費,將丫鬟仆婦一再減少,羅娘子的屋內,頓時變得空落落的,有時想使喚個丫鬟,都看不到身影。份例也被王氏全權把控,買個時新的首飾,扯匹布料,都要王氏點頭答應。羅娘子從未感受過這般寄人籬下的滋味,對著老嬤嬤抱怨委屈的時辰,也漸漸多了起來。
不適應這樣被掣肘的日子的,何止隻有羅娘子一人,老嬤嬤心中也是苦澀至極。以往幾十個丫鬟仆婦供她驅使,在彆院中,自己隻用動動嘴皮子,就有眾多丫鬟圍繞在她身旁轉悠。可如今,老嬤嬤看了看院內零零散散的幾人,按著酸痛的腰,心中生出了悔意:早知如此,她和羅娘子就不該去招惹那寶扇小娘子。老嬤嬤對欺辱寶扇之事並不愧疚,隻是後悔自己太過心急,沒找到適當的時機,才會被蕭與璟撞了個正著。
見羅娘子心情鬱鬱,老嬤嬤為寬羅娘子的心,試探著開口:“娘子不如出門散散心,整日待在府中莫不會悶壞了?”
明明彆院內寂靜無聲,羅娘子卻覺得耳旁嘈雜,有巨石橫亙在胸口,讓人心中不暢快,聞言便應了下來。
老嬤嬤下意識地將羅娘子帶到了臨安城最大的成衣店,錦繡華服上綴滿了各式各樣的金銀珠寶,發出令人目眩神迷的光彩。這是羅娘子曾經最喜愛的場所,每每穿上最時新的衣裙,羅娘子望著菱花鏡中的自己,才會恍惚覺得:自己還是羅府最得寵愛的娘子,而不是父兄下獄,全府被抄的罪臣之女。
羅娘子的視線落在了店中最醒目的地方,那裡擺放著一件金絲神鳥紋繡的衣裙,裙擺處繡著大粒的珍珠,顆顆圓潤,被日光微照,折射出七彩的光芒。
這裡的夥計極其有眼色,見羅娘子凝神看的久了,忙走上前去,語氣恭敬:“這是蘇州最有名氣的繡娘,日夜不歇,耗費了整整三個月的功夫,才繡出了這麼一件。衣裙上共有一十八粒珍珠,模樣大小毫無差彆。”
羅娘子眸中泛起波瀾:能找到這麼多一模一樣的珍珠,可真是下了功夫。
羅娘子轉向老嬤嬤,嬌聲道:“嬤嬤……”
隻聽羅娘子撒嬌的聲音,老嬤嬤便知道,她想要這件衣裙。老嬤嬤握緊了藏在袖口的荷包,問著夥計價錢幾何。從夥計口中說出的價錢,讓老嬤嬤雙眼圓睜,好半晌才回過神來,啞聲道:“娘子,這——”
話還未落地,成衣店的門外又走進來兩人,走在前麵的女子聲音綿軟清靈,讓人耳尖酥麻。
羅娘子和老嬤嬤轉身望去,隻見一襲素色衣裙,嫋嫋身姿,腰肢纖細不盈一握,腳步款款。
寶扇走進成衣店,注意到有視線落在自己身上,心神微動,稍稍偏首,向那股灼熱的視線望去。見到是羅娘子和老嬤嬤,寶扇心中了然,回之以柔柔的笑意。
羅娘子見此境況,心中如同烈火焚燒,臉色漲的通紅。寶扇的舉動,在羅娘子看來無疑是存心挑釁。怒火驅使之下,羅娘子想要上前,她要當著眾人的麵,揭開寶扇虛偽的麵容——她根本不是什麼柔弱小娘子,而是精於手段的心機女子。老嬤嬤見狀,連忙伸出手,用了巧勁兒攔下了羅娘子,這樣眾目睽睽之下,放任羅娘子去找寶扇的麻煩,難免不會第一次失去了體麵。
寶扇瞧見了主仆兩人之間門的波濤洶湧,臉上的笑意越發柔和,轉過身去瞧看新來的布料。
之前未曾見過羅娘子,寶扇對她頗有些如臨大敵的心思,畢竟能牽動蕭與璟心神的人,怎麼能讓人小覷。但羅娘子除了一身嬌氣跋扈,看起來並無什麼不同。在寶扇看來,嬌氣跋扈算不上什麼缺點,世上女子如同繁花,各有各的脾性特點,觀賞起來才有滋味。脾性嬌氣卻能讓冷若冰霜的蕭與璟魂牽夢繞,那才算的上本事。可那日相見,蕭與璟對於羅娘子的心思,似乎並沒有傳聞裡那般恩愛疼惜,唯一的區彆對待,怕是因為幼時的施飯恩情。既然兩人之間門無所謂的情意,羅娘子之於寶扇,不過是陌路人而已,不值得她去耗費心神。
跟在寶扇身邊的丫鬟,行事穩妥,見寶扇的目光放在幾匹鴨蛋青的布帛上,卻對金絲銀線織成的布帛匆匆掠過,出聲提醒道:“蕭郎君給了足夠的銀錢,小娘子若是喜歡便買下來。這些銀錢,買下半個成衣店的布料還是足夠的。”
丫鬟以為寶扇是擔心囊中羞澀,這才有意提醒,她的聲音壓的低,但因為剛才羅娘子看寶扇離開了,心中不甘願,腳步緊緊地跟在寶扇身後,成衣店的夥計耳聰目明,自然聽到了這番話,眼睛中透露出幾分熱切,伸出手指,遙遙指向正中央掛著的金絲神鳥紋繡衣裙,朗聲道:“那件衣裙,小娘子覺得如何?”
寶扇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去,衣裙上有點點碎光,更襯得那衣裳不似凡物。她揚起瓷白的臉,柔軟的唇瓣輕啟:“珠光寶氣,華麗異常。”
極其綿軟的聲音,與那如春花般清麗惑人的嬌顏,彼此相得益彰。夥計臉色漲紅,連說出的話語,都變得輕飄飄的:“這樣的衣裙……合該配小娘子這般美人……”
怒氣充斥著羅娘子的胸口,她口不擇言道:“那衣裙明明是我先定下的,為何要讓給她!”
夥計一頭霧水道:“可你們不是還未曾定下嗎?”
羅娘子從老嬤嬤袖口中,扯出荷包扔到夥計腳下:“誰說不曾定下,這便是定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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