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4章 太陽落山了(上)(1 / 1)

秦吏 七月新番 1780 字 9天前

二月初八,太陽落山後的第一天,新鮮出爐的大秦嗣君胡亥,就守在秦始皇的寢帳中。

痛失父親的他整日渾渾噩噩,隻呆呆地看著夏無且等人為秦始皇帝整理儀容,再將其屍身放入棺槨,以便次日一早推入寬大的轀涼車中,繼續上路出發,作出秦始皇帝尚在的假象……

這是左丞相李斯的主意,雖然胡亥是正兒八經皇帝親立的太子,理當會葬繼位,但李斯認為,上崩在外,恐諸公子及天下有變,最好秘不發喪,利用秦始皇帝之威震懾宵小,等回到鹹陽後再作打算。

反正知道秦始皇帝逝世的,除了胡亥及親幸重臣外,也就夏無且和醫師、宦者五六人知道,隻要將棺槨載於轀涼車中,趙高親自參乘護送,每到一處,都照舊把營幕一圍,食物入奉,百官奏事如故,反正自從皇帝病篤起,都是由趙高、李斯代呈的了。

這時候,夏無且等醫官宦者乾完活,告辭離開,而趙高也從外麵匆匆走了進來,一進門,就朝胡亥下拜道:

“太子,李、馮、王三人已離開。”

胡亥連忙過去扶起趙高:“幸而有中車府令在,不然我都不知該如何應對李斯、馮毋擇。”

王離是胡亥的大舅哥,一直熟絡也就罷了,但李斯、馮毋擇都是秦始皇帝的舊臣,胡亥對其恭敬,此刻卻不知該如何與之相處,生怕自己年幼,為重臣所欺,索性自稱“憂傷過度”,讓趙高去應付。

此刻趙高歸來,胡亥遂追問道:“關於返回鹹陽的路線,最終結果如何?”

上崩於外,儘快回鹹陽入葬,並讓太子胡亥登上大位,這是李、馮一致同意的。

但在返回路線上,馮毋擇是武將,凡事講究效率,認為應該走最近最快的路線,掉頭回安陸,再去南陽,走武關道回都。

但李斯、趙高卻認為,這種返回方式,一看就是禦駕出了大事才匆匆掉頭,容易讓人起疑心,不如假裝繼續巡狩,去邾城,再往北通過冥厄三塞(義陽三關)進入中原,從函穀關回鹹陽。

雖然時間和路程更長,但路線就顯得正常許多。

趙高看上去支持李斯,但心中卻道:“若非事急,我甚至還想讓禦駕繼續原先路線,至會稽郡再折返,須知始皇帝做事,從不會半途而廢,既然說了會去會稽刻石,那就一定會去,此番折返鹹陽,一旦被了解始皇帝行事的人知道,便知道始皇帝已崩,太陽已落……”

雖然趙高得到胡亥信任,使其行符璽事。但他在輔政體係內沒有發言權,隻能和王離一樣,大眼瞪小眼,看李斯、馮毋擇發生爭執。

所幸,最後還是以李斯意見為準,走了折衷但安全的路線。

胡亥頷首,走哪條道無所謂,抓緊就行,急促地問道:“第一件事如此,那第二件呢?”

趙高立刻道:“李、馮皆認可太子之言,扶蘇乃罪人,勾結墨者行刺始皇帝,致使始皇帝病情加重,如此不忠不孝之徒,如今竟還有人說其是‘仁孝’,心有同情,真是荒謬!”

“當以始皇帝的名義,將其謀叛行跡昭告天下,抓緊緝拿。此外,既然扶蘇犯大罪,其子豈能得封邑?當立刻派人如蜀追回,將扶蘇之子拘押在宗府,等候新皇發落!”

皇權是排他的,胡亥縱然是正兒八經冊封的太子,但作為少子的他,本就沒太多自信,又被趙高以“趙長安君之事”說之,對曾被父皇寄予厚望的長兄扶蘇,遂心懷忌憚,欲殺之而後快。

搞臭他的名聲,再緝拿殺了,趙高此策正中胡亥下懷。

他甚至連扶蘇的子嗣也不願放過,因為胡亥聽趙高說,秦始皇立胡亥前召李斯,曾問及黃帝立其孫高陽之事……

才觸碰到皇權,胡亥便不再是那個在父親麵前乖順的小兒子,卻顯露出他心狠手辣的一麵:

“不止是扶蘇父子,那公子高、公子將閭,都曾被陛下矚意,欲以其為監國,如今馮、李兩家輔政,不可妄動,但若有機會,我也要處置掉,不能讓他們威脅到我!”

“會不會有人說我不悌?”但畢竟年少,胡亥發了一通狠後,突然擔心起來。

趙高卻大讚道:“始皇帝陛下囊撲殺死趙太後與嫪毐兩子,此乃除惡必儘,亦無人說始皇帝不孝啊!”

但趙高話音一轉。

“可太子彆忘了,相比於群公子,還有個不知生死之人,對大秦,對太子更有威脅!”

“那人便是黑夫!”

……

“黑夫?”

胡亥吐露了這個名,他曾在年少無知時當眾嘲弄過黑夫臉黑,當時那黑夫笑著對始皇帝說,他長了一顆紅心……

“真該剖開來看看!若是忠臣,就該乖乖來邾城送死,或者自殺才對!”

胡亥唾了一口,世人多將黑夫視為扶蘇同黨,所以胡亥對此人一點好感都沒有。

眼下黑夫已被秦始皇蓋棺定論,但趙高卻隱晦地警告胡亥,那黑夫,可能還活著……

“中車府令,黑夫當真未死?”

胡亥滿腹狐疑。

趙高冷笑:“太子,黑夫一向狡詐,這條奸猾的荊楚黑犬,豈會如此湊巧死去?想必他參與了扶蘇、墨家謀叛,心虛不敢到邾城見始皇帝,隻能假卒以逃死,王孫子嬰畢竟樸厚老實,竟為其所騙……”

子嬰看得很明白,胡亥繼位,趙高是其最信任的人,沒少給趙高塞好處,說好話,果然,胡亥也未怪罪他這個“老實人”,反而加以重用。

趙高危言聳聽:“始皇帝尚在時,用武忠侯的名頭壓著,黑犬縱然未死,也不敢造次,如今一旦陛下崩的消息泄露……黑夫叛,嶺南皆其舊部,必與中原斷絕往來,而其在南郡、豫章故舊鄉黨眾多,一旦有人從叛,恐將牽扯整個南方!”

“那該如何是好?”

胡亥爭嗣君之位就是為了繼承這大好山河,然後沒有顧慮的享受,可不想剛上位就要麵臨“始皇帝死而地分”的混亂局麵。

趙高笑道:“太子放心,下臣已與幾位重臣商量妥當,此番由中郎將王離率兩萬郎衛、衛尉郡,隨太子護送始皇帝棺槨北上,從函穀關返回鹹陽。”

王離是胡亥信任的人,這安排十分妥當。

“武信侯馮毋擇,將帶著兩萬人坐鎮邾城,隔絕大江,再召集九江、南郡、衡山等郡兵集結,推進豫章,隨時能鎮撫叛亂。”

馮毋擇雖然一直是裨將,名聲不及王翦父子,近來更被蒙恬、李信、黑夫把風頭搶了,但他長期統兵,獨當一麵,為大將軍,可保南方無事。

“左丞相斯之子李由,已奉始皇帝之命,率師萬人,南渡大江,如今已收回武昌營兵權,使辛夷將屯田訓練的三萬南征軍老卒收去兵器,派人看管。如今李由正火速往長沙營趕去,那有上萬人,多為傷殘病卒,由黑夫親信陶都尉,以及搜粟都尉蕭何主事……”

隻要李由將長沙營也收了,則黑夫在江南的舊部營壘也儘數落入朝廷掌握。

如此一來,就算他假稱先前是被越人所俘,也隻有退保嶺南一條路。

但南征軍將士,隻要有其家眷作為人質,恐怕甘願從叛者亦不多!

趙高洋洋得意,多虧秦始皇帝的妙招,這下黑夫是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不活還好,一旦活了,定將一敗塗地,慘遭五馬分屍!

但他為人素來毒辣,絕不會如此善罷甘休,遂道:

“太子,馮敬帶著一萬兵卒,押送安陸縣人入關,三月啟程,五月可至,不過……”

胡亥正聽的津津有味,覺得老師將一切都安排好了,自己坐享其成,連忙問道:“不過怎樣?”

趙高麵露憂色:“關中糧價已至兩百錢每石,再送去五萬、十萬、十五萬人,豈不更要飛漲?且鹹陽左近膏腴良田已儘為有主之地,哪還有空地安置彼輩?”

胡亥頷首,他還想留著許多地方,將父皇沒修完的宮室修好呢:“這的確是個難題,中車府令認為當如何?”

趙高出主意道:“下臣以為,不必使之為移民,等到南征軍束手就擒後,這些家眷,也就失去了用處,與其由朝廷米糧白白養著,何不使之物儘其用呢?”

“物儘其用?”

在胡亥、趙高眼裡,那五萬安陸黔首,也不是人,而是一堆數字……

趙高道:“不錯,如今始皇帝崩,驪山得儘快修好,這一縣黔首,正好能填補刑徒隸臣妾的空缺!老弱婦孺,統統打入隱官,讓其為少府做活。至於青壯男子,可日夜驅使,定能累死大半,等完工後,將那些沒死的,也統統殺死殉葬,以絕後患!”

胡亥猶豫了:“安陸的青壯男子,那起碼是萬餘人啊,都要殺光?”

趙高下拜:“若這萬人死去,能換取關中安穩,天下寧靜,太子繼位後能垂拱而治,永葆治世,又有何不可呢?始皇帝曾說過,為人主者,最不可或缺的,是殺心!”

“殺心……”胡亥頷首,態度堅決了起來。

“沒錯,我……這條路,不進則退,若不能勝,彆人就要揪著我拖下君榻,殘忍殺害了,不能心軟!”

趙高拜倒:“這才是始皇帝之繼業者,這才是大秦的二世皇帝陛下啊!”

“二世皇帝。”胡亥對著稱呼很受用,雖然他要等回鹹陽會葬後才能正式繼位。

趙高不失時機地抬起頭道:“陛下,那些安陸人且還有一段時日可活,但今日,卻必須殺數人!”

“始皇帝崩之事,在陛下回到鹹陽前,決不能外傳,然太醫令、醫者、宦者五六人已知,為了天下,且先殺之,以絕其口!”

胡亥已經迫不及待要牛刀小試了:“善!朕這就讓郎官李良,去將彼輩都殺了!”

李良效率極高,過了半刻,已將醫者一人,宦者四人一一殺死,但在摸到太醫令夏無且的住所時,一群郎衛持劍衝進去,卻撲了個空。

看著滿室的藥簍,卻沒了老醫官蹤跡,李良暗罵這七旬老頭不愧是能為始皇帝擋刺客的,太機靈了,跑得倒是挺快,連忙去稟報趙高:

“中車府令,夏無且,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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