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2章 背水(1 / 1)

秦吏 七月新番 1584 字 9天前

“韓司馬,你這誘敵,會不會太過了?”

眼看後方船隊離岸,朝下遊駛去,縱然知道這是為了引誘駱人甌越集結來攻,是計謀,但陳嬰仍止不住焦慮。

他們所處的斤南水河灘,是一處U形的大拐彎,背後的水麵寬百步,水中還不時浮起一些鱷魚來,士卒們在河邊取水都得小心翼翼,更彆說冒險泅渡了。

而前方,則是數倍於己的甌、駱聯軍,起碼有三萬人。

這種情況下,韓信卻讓尉陽帶著船隊離開,無疑是絕了秦軍的退路,見此情形,士卒們都交頭接耳,軍心有些浮動……

韓信卻隻是讓傳令兵告訴各營各率:“吾等已無退路,甌駱乃食人肉之生番,若敗,吾等必為其所啖,身首分離,唯死戰也!”

下達命令後,韓信卻不正麵回答陳嬰,反問他道:“陳五百主,汝等上一次仗是如何敗的?”

因為在老兵中起到了帶頭作用,陳嬰被黑夫火線提拔為五百主,負責給韓信帶路指引,韓信在船上對他很客氣,但眼下,卻仿佛變了個人,揭起陳嬰的傷疤來。

那是一場被黑夫視為“南征軍之恥”的大敗,就在離此不遠處的臨塵。

兩年前,陳嬰所在的蒼梧軍萬餘人,沿著斤南水南岸深入駱越,這群兵卒本就成分雜糅,楚籍占了大半,本就不願意來南方打這場仗,加上役期延長,連日行軍本就士氣低落,更聽聞屠將軍的主力沒有按時來彙合,可能已經撤了,更無戰心。

當他們遭到駱人和甌人擊時,還不等都尉下達禦敵的指令,一些兵卒便拔腿就跑,結果自亂陣腳,加上駱人有大象居前,衝散了匆匆結成的陣列,秦軍遂潰……

“這就是將弱不嚴,教道不明,吏卒無常,陳兵縱橫,曰亂。”

韓信看著遠方漸漸聚齊前行的敵人說道:“敵眾則生怯,怯則欲走,走則軍亂,亂兵必敗!”

“陳五百主,今時今日,大軍連破閩越、南越、西甌,又經過昌南侯激氣,三軍將士之氣已複,且訓練日久,器械精良,可堪一用。”

“但吾等孤軍深入,韓信更是以官大夫身份,被君侯卓拔為彆部司馬,不少士卒,不但沒有舊功,更有怯懦之名,初掌大軍,各率長都有些不服,兵卒也會像你一樣,心生疑慮,一旦戰事不順,後有船舶,恐皆退走爭渡,必敗無疑!”

韓信可沒時間一點點建立將吏兵卒對他的信任,所以隻能采取非常手段了。

“兵法雲,投之亡地而後存,陷之死地然後生,所以我才讓船隊離開,又使眾人背水列陣,見沒了退路,人人自為戰,那這片死地,也會變成吾等的生地!”

“是這樣?”陳嬰仍有些躊躇,但還是跟在韓信身後,督責各營備戰。

這時候,第一批甌駱派出的戰士,已完全進入了秦軍視野,看到他們,陳嬰不由驚呼了一聲,指著那邊道:“韓司馬,看越人的裝束!”

韓信登上臨時搭起的指揮車觀看,卻見竟有兩三千甌人、駱人,竟是披掛著甲胄,手持戈矛戟劍等兵器的……

這與秦軍印象中越人甲兵落後很不相符。

陳嬰已經紅了眼:“這群蠻夷,他們穿的甲胄,扛著的兵器盾牌,都是戰死袍澤的!”

原來,那多是兩年前,秦軍連送兩波後,被駱人從死人身上剝下的甲胄,拾撿的兵刃,得到這麼多甲兵,難怪這兩年駱越勢力大盛,頗有成為百越盟主的架勢……

如此一來,至少在最初接陣之時,秦軍的裝備優勢,將不複存在!

韓信卻一笑:“越人縱然披甲帶刃,猶猴子穿上了人的衣服,看似像人,其實不然。”

黑夫曾如此評價秦越的優勢:在森林裡,一個越人戰士常能通過陷阱、毒箭打敗秦卒,十個秦卒能與十名越人勢均力敵,而一百人的戰鬥,秦人多能勝越人,千人以上,更能戰勝數倍之敵……

韓信對此深以為然:“秦軍之勝,不在在於銳兵厚甲,更在於駱人甌人不知陣列,而我軍好整以暇,這才是決定勝負的關鍵!”

有陣勝於無陣,陣整勝於陣散,這是中原經過數百裡混戰總結出來的兵論,吳起當年就曾說過:“夫齊陣重而不堅,秦陣散而自鬥,楚陣整而不久,燕陣守而不走,三晉陣治而不用。”

不要誤會,吳起不是針對誰,他是說,在座的各位都是垃圾!

其他國家的陣列都有毛病,隻有吳起一手建立的魏武卒,擁有武卒方陣,天下無敵!對上陣散自鬥的秦軍,可以一當十!

但當秦國也學乖了,開始鑽研陣列,玩起方陣後,魏軍的戰術優勢便不複存在。

如果說,越人與秦人,在武器裝備上差了整整一個時代,那陣列兵法上,就差了整整兩代!

言罷,韓信讓人揮動了指揮的旗幟:“各營聽我號令,列方陣,!”

陣法共有十種,而方陣,無疑是最古老但卻最實用的一種,守可不動如山,攻可以摧枯拉朽!乃是防守反擊的陣列!

卻見秦軍得令後,便背靠斤南水,每五百人排成一個小陣,正麵寬百步,縱深五十步,長短相宜,弓矢在後。若從高空俯瞰,十個小方陣又結成了大方陣:或居前為橫隊前鋒,或居左右為護翼,或在後為預備隊……

韓信位於後方,大戰在即,他有些興奮,手微微摩著佩劍的劍柄。

這把劍,是那位兵家老者贈予的,韓信背了好幾年,從不離身。

在淮陰少年辱他時,韓信寧可鑽人胯下,卻未拔劍。在軍中遭人嗤笑時,韓信借兵法斬之,還是未拔。北江遭遇上千越人襲擊,韓信手持砍刀,從容指揮,仍未拔劍。

今日孤軍深入,以寡敵眾,又當如何?

他是個自卑自負卻又自信的人,雖然獅子搏兔亦用全力,但內心深處,吳起那種“在座諸位都是垃圾”的想法,何嘗沒有?

韓信將劍抽出了一半,又收了回去。

“彼輩雖眾,但仍不值得我拔劍!”

……

一個越人戰士戴著秦人的胄,手持一把劍,舉著盾牌,不倫不類,他發出鬼魅般的叫聲衝鋒在前,卻在接近秦陣百步時,被急速飛來的箭矢射成了篩子,甲雖厚,卻無法擋住勁弩。

縱然有運氣好跑到三步以內,也立刻被密集的矛逼退,哪怕有武藝高超者靈活地瞅準縫隙,一個翻滾鑽到更近處,欲攻秦人下盤,也會持盾的刀手利刃斬來歡迎他!

正麵無機可乘,側麵呢?

一批甌人在其新君長達古的指揮下,踩著水花朝秦軍側翼發動襲擊,卻發現自己根本無法撼動密集的陣列。

正如韓信所言,駱人甌人雖然披掛著從秦軍處繳獲的甲兵,也個個英勇無畏,但他們的打仗方式,是雜亂無章地衝殺,麵對秦軍秩序井然的堅陣,仍像是浪花擊石,浪朵支離破碎,石頭巋然不動……

達古咬著牙,眼睜睜看著自己的族人一批批倒下,卻無法撼動秦軍陣線分毫,因為這是道U形的河灣,寬度有限,他們一次也隻能投入數千人上前,不可能全部壓上,所以在交戰時,雙方人數是持平的。

駱王是比較聰明的,他得到西甌殘部投靠後,故作大方,將兩年前繳獲的甲胄兵器分予他們,充當前鋒,但如今看來,不過是用來試探秦軍的。

直到甌人損失了上千,而秦軍死傷不過百餘,一心為老君長報仇的西甌勇士們開始冷靜下來,任憑駱人驅趕,開始躊躇不再上前。

達古離開了前線,來到駱人聚集的森林邊緣,駱王就站在這,身後有兩麵巨大而顯眼的孔雀羽扇。

駱王整個人,也打扮得像一隻大鳥:誇張而寬大的白色羽冠,身上的木棉布衣縫滿長羽,舉起雙手,猶如展翅的大鷹。

鳥,這是駱越人崇拜的圖騰,他們相信,人死之後,將化為羽人,去往上界,雷王的國度……

達古推開阻攔他的駱人,來到駱王麵前,向他單膝下跪——這是西甌求得援助的代價,他們將臣服於駱王,聽從他的調遣。

“駱王,就算沒有土樓,秦人也像石頭一樣硬,不要再讓人白白去送死了!”

達古的意思很明白:快用出殺手鐧吧!

“那就將這些石頭,統統踩碎吧。”

駱王點點頭,羽冠晃動,讓人吹響了牛角號!

“嗚嗚嗚嗚!”

伴隨著號聲,所有駱人甌人都散到兩邊,森林中似乎有了異動,無數才剛落回去的鳥兒,再度飛起……

與此同時,秦軍陣列之後,正在奮力擊鼓的韓信也看向了那些散飛的群鳥。

一旁的陳嬰麵色變得凝重起來,這是讓他輾轉難眠的噩夢。

他的聲音沙啞,嘶聲力竭:“韓司馬,來了!它們來了!”

話音剛末,伴隨著巨大的咆哮聲傳出,二十多頭大象,衝出了森林!

這群巨獸身上,乘坐著駱越最英勇的戰士,在他們鞭策下,群象健步如飛,揮舞著粗重的鼻子,朝秦軍陣線奔踏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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