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3章 善馬愛妻(1 / 1)

秦吏 七月新番 1591 字 9天前

冒頓王子的氈帳十分醒目,雖和彆的帳篷一樣是用羊皮縫製,但用的卻是純白毛絨,帳篷頂圍一圈巨大的鹿角,這都是冒頓近半年來獲取的獵物……

“多謝鞠太傅提醒,冒頓知之,請信使速去休憩,冒頓立刻收拾部屬,天亮時便隨骨都侯回單於庭!”

讓人將鞠武派來的信使送出去後,冒頓回到氈帳之內,相比於外頭的涼意,帳內十分酷熱,充滿煙霧和炙肉香味,四角都擱著裝燒柴的灶,放舐出暗淡的紅光,地麵則鋪了厚厚的獸皮作地毯,地毯上坐著冒頓王子的三名親信:

高鼻深目,身穿中原錦繡的康居商人康竜;容貌平凡,下巴多節,短胡須,麵頰扁平的小且渠;此外還有一位頭頂光禿禿,隻在後腦勺留了一撮黑發的射雕者“禿發”。

冒頓早已收斂起笑容,細長的眼睛掃視三名親信。

“秦商留書信誣陷我,說我外結秦人,欲攻單於,篡父位,單於派來的骨都侯已至賀蘭北麓,明日便到,要拿我回單於庭!”

“鞠太傅的意思是,此事是秦人奸計,單於也半信半疑,他讓我勿要反抗,等到了單於庭,自會為我說話,釋單於之疑……”

性格暴躁的小且渠首先反對道:“一旦王子孤身去了單於庭,便是砧板上的羊肉,閼氏早就想除去王子,讓幼子上位,單於也偏聽她的話,王子決不能回去!”

“不回,當奈何?“冒頓向三人問計。

“不如反了!”

小且渠一抽腰間彎刀,重重斬在案幾上:“明日一早,先殺了骨都侯,再挾持大當戶,召賀蘭部眾,集樓煩、白羊之兵,北上進攻單於庭,逼頭曼讓位!”

在匈奴,禮義廉恥同中原大為不同,以弟殺兄,以子弑父本就是常事,當麵說出來也沒什麼。

康居商人康竜卻不同意此策:“不然,冒頓王子雖駐牧賀蘭草原,但本地騎眾,卻控製在大當戶手中。大當戶是頭曼單於親信,要他偏向王子,十分困難。且骨都侯肯定有備而來,王子若舉兵,並沒有絕對把握,讓賀蘭匈奴人從之!若事不成,被大當戶與骨都侯前後夾攻,如何禦之?”

射雕者禿發頷首:“康竜說的有道理。”

三人爭吵間,冒頓也已打定了主意。

“我不願去單於庭送死,也不會起兵反攻父親。”

“並非是懼怕不能成事,而是秦商設計害我,其目的,無非是為了圖謀河南地。我若起兵,匈奴必先大亂,秦人乘機進軍,到那時,我前麵是一頭狼,後方是一隻虎,恐怕隻能像秦商誣陷我的一樣,投降秦人了!”

這是驕傲的冒頓萬萬不願的,他好心招待那群秦商,不曾想他們卻在背後坑害自己,冒頓感到憤怒,他寧可去投奔匈奴的仇敵,也不會向秦人低頭!

“那王子當奈何?”

冒頓道:“帶著親信、家眷,連夜離開!”

利則進,不利則退,不羞遁走,這本就是匈奴人的習性,既然冒頓已想好了,三名親信也沒有異議,隻是去哪裡,仍是個大問題。

小且渠出主意道:“王子與白羊結親,新得閼氏,莫不如去白羊部?”

射雕者禿發搖頭:“不可,白羊君膽小,被單於一嚇唬,肯定會出賣王子,還是去林胡。”

康竜卻提出了個大膽的設想:“既然秦商構陷王子,想來是要對匈奴動兵,河南地已不安全,不如隨我往西,去西域,去康居,那裡山穀空曠,還有大片草場,可讓王子安身。”

冒頓卻拒絕了此策:“西域康居雖好,卻太過遙遠,我要去的地方,必須不遠不近。既能避開單於的追殺,遠離秦匈交戰,又能在合適的時機,卷騎重來!”

他不死心就此流亡,匈奴的駿馬,勢必再起!

冒頓心中,已知道自己將去往何方了。

“去居延澤,我要投奔月氏王!”

……

作為匈奴的西鄰,草原三雄之一,月氏也已經發展出自己獨特的政治體係。

月氏王作為最高統治者,居住在昭武城,在月氏王手下,另有五部翕(xī)侯,分彆位於河西走廊的五處駐牧地,每部均有萬餘人口,和平時向月氏王上繳牲畜皮毛,戰爭時帶著部眾加入。

居延翕侯駐牧居延澤,此地位於弱水下遊,形成了幾個湖泊,湖畔是美麗的草原,肥沃的土地,水草豐美,可畜牛羊,其外圍三麵則被沙漠團團包圍,很少有外來者涉足……

但秦始皇二十八年戌月上旬(農曆九月),卻有上百人騎乘馬匹、駱駝,從熱浪滾滾的沙漠中走出,風塵仆仆地出現在居延澤之畔。

此事驚動了翕侯和率部來此地巡狩的月氏王,當聽聞斥候說,來者都是匈奴人打扮時,他們第一反應就是:匈奴要襲擊居延了!

同為引弓之民,月氏與匈奴素來不睦,雙方每年都會因爭奪草場、牲畜爆發一些衝突,居延本是匈奴牧場,後來匈奴遭到李牧大敗中衰,才被月氏奪取。

月氏王立刻在部落裡點了千名騎從,奔騰而出,衝過去將那百餘匈奴人團團包圍,這才發現他們不是全副武裝的武士,反倒像逃竄的難民:除了五十餘武士外,還有些婦孺,他們正在澤邊飲水,個個麵容枯槁,想來是在沙漠裡跋涉許多天了……

麵對月氏人張開的弓箭,一個自稱“康竜”的康居商人上前,大聲用月氏語表明來意。

當聽聞那個身材高大的年輕匈奴武士就是冒頓時,月氏王大為吃驚。冒頓不僅是頭曼單於之子,也是草原上著名的勇士,匈奴和月氏衝突時,這個年輕人總是衝在最前方,張弓射箭,殺死了不少月氏人……

聽說他近來迎娶了白羊君的女兒,草原上最美麗的明珠,正是得意之時,為何忽然跑來居延澤了?

帶著這疑惑,月氏王示意居延翕侯打馬上前,大聲道:“匈奴的駿馬,為何要到月氏的草場來飲水?”

冒頓站了出來,他讓康竜替自己翻譯道:“駿馬太過優異,被老馬王嫉恨,逼我離開匈奴,駿馬在沙漠中迷途許久,隻能來投月氏王!”

“原來是這樣!”

居延翕侯回報後,月氏王哈哈大笑起來,匈奴少了冒頓,就少了一隻手臂,是月氏的喜事。

於是月氏王得意地縱馬上前,傲然道:

“月氏憑什麼要收留匈奴的棄駒?”

“因為冒頓來此,要為月氏王獻上三件大禮!”

冒頓邊說邊騎著馬往前走,月氏人頓時緊張兮兮,但冒頓扔掉了馬背上的弓箭,解下腰間的彎刀,以表明自己沒有敵意。

“其一,是我的寶馬!”

冒頓的馬是從康居獲得的龍駒,肩高八尺,神采非常。即便放在月氏,這樣的好馬也絕無僅有,它雖然在沙漠中奔走十日有些消瘦,卻依舊十分精神,月氏王一看就知道此馬並非凡品。

“其二,是河南地最美麗的女子,冒頓的閼氏!”

冒頓馬上,還載著一個姑娘,正是他新娶的閼氏。

閼氏聽聞此言有些難以置信,但狠心的冒頓卻麵無表情,他自行下馬,在馬屁股上一拍,讓赤馬載著淚流滿麵的閼氏,奔向滿嘴巴長得老大的月氏王。

這是月氏王未曾想到的,本想戲耍冒頓一番,不曾想,他竟將善馬愛妻拱手相送!

一種得誌之感從月氏王心裡油然而生,再看冒頓的閼氏,才十六七歲年紀,用居延澤的水洗去塵土後,露出姣好麵容,美麗的容顏,配上又羞又惱的神情,讓月氏王不免心動……

月氏王讓人收下嘶鳴不已的駿馬,雙目貪婪地在冒頓閼氏的身上、臉上看了一圈,想著今夜就享用她,而她的丈夫冒頓,就安排在帳外,令他吹胡笳助興!

月氏王哈哈大笑,複又問冒頓:“好,這兩件禮物,我收下了,第三件禮物是什麼?”

冒頓赫然拜倒在地,以首稽地。

“其三,便是冒頓的忠心,還望月氏王能收留冒頓,借兵予我。匈奴將與中國交兵,此戰頭曼必敗,冒頓願助月氏收匈奴殘眾,使十萬匈奴,儘為月氏王部屬,使草原引弓之民,並為一家!”

一個狼群裡,隻能有一隻頭狼,而當老狼衰老失敗時,就注定會有惡狼取代他的位置,占據他的妻妾!

可惜,頭曼現在並沒有咬斷頭曼喉嚨的實力,他隻能選擇遁走,在居延澤舔舐傷口,募集匈奴各部的同情者,向月氏借力,慢慢壯大自己的力量……

等匈奴被秦軍打得七零八落,遁逃漠北之際,他,攣鞮氏的冒頓,將作為救匈奴於水火的英雄,出現在他們麵前!

到那時,他要把失去的一切都奪回來,被逐之辱,單於之位,甚至是被秦人奪走的北假、河南地!

月氏王看不到,頭低低伏在地上的冒頓,雙手卻深深扣緊居延澤的泥土中,指尖裡不是泥土,是濃濃的恨意……

“今日被迫獻給月氏王的善馬愛妻!也要奪回來!”

“再讓月氏人,用十百倍倍的痛苦恐懼,來償還今日的得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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