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7章 家門閥閱(1 / 1)

秦吏 七月新番 1513 字 9天前

秦始皇力圖在最短的時間內讓天下從文化、製度上達成一統,但這可是比武統更困難的事,恐要如老子所言,治大國如烹小鮮,慢火細烹才行。

前路漫漫,戰車疾馳,掌舵者沒有絲毫減速之意,車上的人卻很想緩緩。

除黑夫之外,群臣,公子扶蘇、倡優、墨者、黃老,甚至是儒家,都用不同方式進諫過,但都沒大用。想讓皇帝刹車減速是不可能的,好在黑夫知道,這一路上雖然顛簸,但好歹沒有車毀人亡的危險,那道令生靈再度陷入塗炭的萬丈深淵,尚在十年後。

一切矛盾在今日埋下,祖龍死後再來一場大爆發。

“還有時間……”讓下人帶陳平去客房休憩後,黑夫負手立於廊下,看著外麵的風雪如是想道。

乘時代大潮而起的他,已在體製內走的太遠,早非道旁看熱鬨的行人,更無法坐視此車所係的三千萬生靈蹈火而無動於衷。所以,在那之前,試試看能否用後世的東西加固馬車,讓它適應這速度,或者趕在萬丈深淵前,強行勒馬……

“十年啊,在那之前,我能否摸到牢牢把持在陛下手中,不容他人插手的六轡韁繩呢?”

儘力而為吧,如若不能逆天改命……

再另做打算!

那是未來的事,現在的黑夫,隻是一介“新貴”,距離權力中樞看似不遠,實則遙不可及。

他還得先籌劃自己的婚禮,招待賓客,準備親迎的隊伍。

……

黑夫邀請的客人裡,陳平是來得最早的,而家人和南郡舊部,次日才到達鹹陽……

黑夫的家人,隻來了賣紅糖的堂弟彥,弟弟驚和侄兒陽三人,母親年事已高,入秋後染小恙,再加上婚期選在臘月,風雪漫天,路途遙遠,恐難成行。

縱使黑夫請墨者和工匠幫忙設計了四輪馬車,送了一輛去安陸,但車再平穩,路不好也沒轍。這時候,黑夫反倒期盼皇帝下令明年修築的“馳道”早點完工。如今的武關、南郡道狹窄泥濘,老人家到鹹陽的話,半條命都沒了,隻能遺憾地留在家中,由衷和伯嫂照料。

“母親十分難過。”

驚首先上來拜見兄長,嗟歎道:“我離家前,她送我到門邊,一直拉著我的手,嘮叨說對不住仲兄,但又有些小慶幸……”

“慶幸什麼?”黑夫很奇怪。

驚靠近黑夫,低聲道:“母親覺得,我家祖輩八代,都是庶民黔首,小家小戶,既沒有家世淵源,也不懂禮儀,甚至連氏都沒有。如今卻與堂堂內史,南陽大氏結親。她生怕來了鹹陽,做錯了事,說錯了話,讓仲兄失了顏麵……”

“母親怎能這麼想。”

黑夫啞然,不單是母親,來到帝都後,驚看上去也有些局促,舉手投足間,難掩自卑之色。

的確,在驚看來,自家頂多與郡上的豪貴平起平坐,但要同兩千石大員,南陽大族葉氏聯姻,還真有點發虛。黑夫升的太快,爬的太高,家人跟不上他的節奏,總覺得高處不勝寒。

這種心態不行啊。

黑夫便板起臉,教訓弟弟道:“我這右庶長的爵位又不是從天上掉下來的,而是一刀一劍拚殺,建言獻策,為國立功所得。陛下都認為我受得起,誰敢說半點不是?而這場婚事,是王翦老將軍替我出麵做媒,內史也欣然應允,願以獨女委身於我!”

其實內史騰的族人、後妻大多是反對的,但內史騰思慮良久後,說道:“為女擇婿,擇家世乎?擇錢財乎?擇才乾乎?”

一般人更多考慮前麵兩項,但內史騰卻以為,家世乃出生前就已決定的,跟個人努力無關。而錢財乃外物,或得或失,亦不足道。

唯獨才乾,才是一個人獨一無二的特質,也是他最看重的東西!

“黑夫是老夫在南郡任郡守七八年來,見過最具才乾的年輕人,我當時便料定,他絕非庸人。果然,如今躋身朝堂,屢獻妙策,陛下也稱讚有加,年紀輕輕便能為右庶長,閥閱顯赫,假以時日,何愁家世不立,何愁錢財乏用?”

於是,在征求女兒意見,見其未反對後,內史騰便答應了這樁婚事。不過這老狐狸也是雞賊,故意將他說的話傳出,搞得黑夫都有些感謝他了。

“吾弟,你可知道,何謂閥閱?”

驚當然知道,閥閱,就是秦吏的功勞薄,它是“書其斬首之功於一尺之板”“以尺籍書下縣移郡”,然後按功勞進行賞賜,每個秦朝公務員,包括驚,都有這麼一份閥閱。

爵位升到左庶長以上的人,更可將閥閱篆刻在頗似華表的木柱上,樹立在家門兩側,從而表明家庭地位。左邊的柱子是“閥”,右邊是“閱”,這就是“家門閥閱”,後世簡稱“門閥”。

在秦朝,“門閥”是關西軍功貴族的代稱,關東的世卿貴族們,於秦無尺寸之功,管你傳承了幾十代數百年,管你是帝高陽苗裔還是哪個上古賢王的後代,統統不能以門閥自居。

這也是黑夫最喜歡秦製的一點。

黑夫讓驚跟他來到宅邸正門前,這裡亦有一左一右兩根柱子,因為才剛剛造好,所以上麵蒙著布。

他親手扯下了布,卻見上麵刻滿了篆字,又用筆墨描畫,格外醒目!

黑夫宅邸前樹立的閥閱,雖隻有短短六七年履曆,卻十分顯赫。不提那些做所長抓賊的小事,從秦始皇二十四年冬鮦陽突圍,到第二次伐楚奪項燕軍旗,再到為帝國在江南拓土千裡,建南昌城,最後是近來的造“黑夫紙”,一份份功勞都寫得明明白白!

任何質疑,麵對這些閥閱,都會啞口無言。

老子是暴發戶不假,但每一步都行得正坐得直,經得起推敲!可不是魏醜夫、嫪毐那種幸進之臣能比的。

當然,黑夫特地囑咐工匠,對修公廁得嘉獎的事舍去不刻,按他本人的說法,小小功勞,不值一提……

此刻,黑夫便指著門前華麗麗的閥閱,讓驚從頭看到尾。

“弟,現在你覺得,我家可配得上這樁婚事了?”

驚愧然作揖道:“配得上,是弟糊塗。”

“明白就好。”黑夫拍著他的肩膀道:“所以,我迎娶葉氏女,自問並非高攀,而是門當戶對!”

“你是我胞弟,迎親待客,當常在我身側,到時候,必須抬頭挺胸,不卑不亢,若露怯色,反會遭人笑話,你可能做到?”

“弟能!”

驚早就不是夕陽裡的毛頭小夥了,在學室學習三年,又隨黑夫南征,管理金礦,長了不少見識。被黑夫教訓後,便振作了起來,他為兄長的功績感到驕傲,隻要想到它們,就能把自卑從心裡趕走。

驚還說了句笑話調解氣氛:

“仲兄成婚還是太晚了,吾妻閻氏已有孕,以後你我子女的輩分,當如何來算?”

“你這孺子。”

黑夫樂得抬腿就朝他屁股上來了一腳,同時道:“既然母親不能來,待婚後,我便向陛下告假,帶著新婦回安陸拜見她……”

這時候,後麵的南郡舊部卸下車上的禮物,也紛紛上前,拜見黑夫。

有跟黑夫飲雞血結拜的九江縣假尉趙佗,還有南昌縣郵官季嬰。

黑夫的舊部們大多擔任江西各縣的尉、丞,不可擅離職守,隻有季嬰作為郵官,能時常走動,借送公文入鹹陽之名跑來。而趙佗將調往他處上任,入鹹陽待命,正好趕上了把兄弟的婚事。

至於利鹹、小陶、東門豹諸人,便隻能讓二人代為送來賀禮了。

還不等黑夫扶起二人,與他們敘舊,卻看到車隊裡,走出一個年輕武士來,背著柄劍,扭扭捏捏,似乎有些不敢來見黑夫……

黑夫大為吃驚,因為那便是本該在南昌做縣尉,不可能出現在這的共敖!

“阿敖!”

黑夫顧不上寒暄了,走過去,低聲質問道:“你為何在此!?”

共敖也豁出去了,理所當然地說道:“右庶長成婚,我身為舊部,豈能不來?”

黑夫注意到,共敖身上穿著一身常服,沒有佩戴印綬。

他頓時不寒而栗,這廝,不會是擅離職守吧!

黑夫的舊部各不相同,利鹹已向他效忠,時常有書信往來,報告江南發生的事,小陶穩重,東門豹雖然莽撞,卻很看重掙來的官爵。

唯獨共敖,性格太過感性衝動,真有可能做出這種事!

見黑夫麵色不慍,季嬰連忙過來打圓場,替共敖解釋道:“右庶長息怒,事情是這樣,共敖他已不再任南昌縣假尉了!”

“沒錯!”

共敖昂著頭大聲道:“右庶長,我辭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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