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3章 這不是足球……(1 / 1)

秦吏 七月新番 1735 字 9天前

一月下旬,上蔡東郊,原本是李斯父子以黃犬追逐狡兔的荒地草坪,今歲卻憑空出現了一座座住滿人的營壘,其間少許還留有綠地的地方,如今也被人山人海的秦卒包圍。

他們站在一堆垣上,目不轉睛地看著這片被劃成矩形草地上的激烈對抗。

隨著客串裁判的軍法吏一聲銅哨音響起,利鹹身穿黑衣,外披掛黑色的革甲,將胸、背和大腿手臂都嚴嚴實實地保護著,頭上還戴皮胄。他深深吸了口氣,後退數步助跑,猛地飛起一腳,把豬尿泡外裹著牛皮革,又以羽毛稻草充實的皮球高高踢飛!

皮球飛出了十多步遠,越過了他那些同樣黑披甲戴胄,五人成行的同伴頭頂,最終落到了這片矩形草地右半邊,一群著赤甲的秦卒處……

身材高大的擎旗兵牡早就盯著那球了,此刻便猛地躍起,將手一把抱在懷中!然後就開始大步向前奔跑,腳步像犀牛般沉重,但他剛剛越過黑炭粉劃出的中線,就被早已嚴陣以待的五名黑甲秦卒一擁而上,試圖將他撲翻在地!

然而牡個高體壯,竟在數人拉拽推擋下,依然向前邁了幾步,直到被人壓倒在地前,他還一甩手臂,將皮球重重拋了出去,正好被從草坪邊飛快向前奔跑的東門豹抬手接住他正是這支赤甲隊伍的頭領!

東門豹像一頭疾馳的豹子般,在草地上穿行,在利鹹指揮下,試圖來拉拽推擋他的黑甲秦卒,卻統統被掩護東門豹的赤甲兵卒撲翻,就連最後的利鹹,也被這廝撞得七葷八素,倒在地上。最終,東門豹成功跑到了底線,將手裡的球扔進了球門裡,球入門框,被後麵的漁網兜住……

一聲銅哨再次響起,圍觀的秦兵發出了震耳欲聾的歡呼,東門豹也像個戰場上的英雄般朝眾人得意洋洋地炫耀……

在土垣上就坐的章邯看到這一幕,雖然不太看得懂,卻也被氣氛感染,哈哈大笑起來,但又轉過頭大聲對黑夫道:“率長,我仍有一事不解,不是叫足球麼?為何場上兵卒,都是用手?”

“最開始發球時,不是用足了麼?叫足球也未嘗不可……”

黑夫強詞奪理,可事實卻很無奈,因為眼前這遊戲,的確不能叫做足球了,反倒像足球的場地和橄欖球規則、玩法的混合。

一開始,他倒是想以蹴鞠用的“鞠”,教眾人踢足球來著,好歹比整日無所事事強,也比投石超矩,掰手腕投壺要有趣。

可眾人就像是從來沒見過足球,也不清楚規則的小孩子,剛開踢不久就亂套了。不但肢體衝撞頻繁,你推我攮造成混亂,還經常有人下意識地用手接球,東門豹這廝更是玩的興起,腳踢不過癮,竟直接將球抄到手裡,連人帶球地跳到了當做球門的漁網裡,然後像個傻子一樣哈哈大笑,說許久沒這麼痛快了……

看著這一幕,黑夫便靈機一動,將這遊戲的規則、玩法都改成了四不像:

雙方以十人對抗,比賽可以手腳並用,采用回合進攻製,防守方將球踢向進攻方,進攻方接住球後將儘量向前推進,可以抱著球狂奔,也可以向前拋擲傳球,直到被防守方阻截按倒。進攻方再從球被阻截處開始一輪進攻,一共有三次機會,直到將進攻次數耗儘,亦或是將球送達底線、扔進球門為止。

於是,便有了章邯眼中,一群秦卒猶如打仗上陣般,將厚重的甲胄穿戴在身上,或五五成行防禦對手,或抱著球發瘋般地狂奔,一群秦軍大漢在各自什長的指揮下,相互阻攔、推擋,尋找機會突破!

最常見的一幕是,他們相互之間以強烈的身體衝撞,發出嘩啦啦的甲胄摩擦聲,或者如豹子擒羊般,將對方整個放倒在地,壓在身下,汗水揮灑,泥土草皮亂飛,而圍觀的眾人也看得熱血沸騰。

這便是近半個月來風靡南郡兵的“足球”,因為章邯奉命去修另一條甬道,故今日才見到其真麵目……

彆的不好說,打發時間卻是一等一的棒,不僅玩的人不亦樂乎,看得人在稍稍了解規則後,也看得入迷。

章邯便是如此,黑夫向他解釋說,攻防兩邊,每邊10個人,剛好夠秦軍一什的人數。

前排中間,安排一伍兵穿著重甲擋人,就叫線鋒,還有兩人衝刺接球,就叫接球手,後排一個決策和發球的什長,兩個防守的,就叫後衛。

每次接球、突破,直到被對方撲倒,必須前進五步,不然,就要反過來給對方進攻的機會。球到底線得1分,連人帶球到達底線,就叫“達陣”,得2分,若是能將球投進球門中,則得3分。

進攻組要儘可能推進,而防守組的人,抄了對方的球,一口氣跑出多遠,就是多遠,要儘可能阻礙敵人進攻。

總之,這就是黑夫胡拚亂湊的規則,一切以簡單易懂優先,畢竟真要把後世橄欖球和足球那些複雜的越位之類的規則搬出來,這群文盲居多的兵卒沒聽完就睡著了……

簡化規則的同時,他把比賽時間也縮短了,一切都是為了更劇烈的對抗。

“若是因為爭球,一言不合打起來怎麼辦?”比賽到達一刻後,有一個中場休息,章邯頗有些擔心地問黑夫。

“一般的肢體衝撞無傷大雅,在規則允許之內,勿要太過分即可。再說我還安排了醫藥急救之士在一旁候著,這幾個月不打仗,他們連用武之地都沒有。”

黑夫收起了笑容:“但若是因為不服氣,開始廝打,那就算私鬥之罪了,該如何處罰,眾人自己都清楚。”

他努了努嘴,指著在場上吹哨的樂道:“那是本率的軍法吏,有他在場上裁決,我看誰敢亂來!”

章邯點了點頭,這時候又一聲哨響,下半場比賽開始了、

章邯一開始也隻是看個熱鬨,看著東門豹等人抄了球,然後摔爬跌倒,被一群防守的人層層疊疊壓在身下,也能讓他樂得哈哈大笑。

但是,隨著時間的推移,看雙方一次、兩次、三次進攻,一次次消磨,一寸寸推進。看他們第三次進攻距離底線還十步眼看沒戲時,忽然送出一個傳球絕處逢生,看他們在還有一步過線時,忽然被對方死死按住,功敗垂成。看他們在屢次失敗後,十個人如何聚集在一圈,商量如何防守,然後抱著對方臂膀發出怒吼,再氣氛肅穆地,預備下一記開球……

看著這一切,章邯隻感覺自己已經看入迷了。

又一次漂亮的連人帶球入網,圍觀眾人再一次發出歡呼,這一回,連章邯也忍不住站起身來,為他們拊掌而讚。

“我曾在新鄭城看人角抵為戲,也沒有今日一半精彩!這才是真正的軍中之戲啊!”

不對,這“足球”似乎並不僅僅是一種軍中之戲那麼簡單。

章邯若有所悟,知道自己為何會有如此強的既視感了,全隊在“什長”的指揮下,各自承擔著擋、跑、扛的責任,有人犧牲,有人倒下,有人接過球繼續前行,隻為了將它重重擲到底線。

他竟隱隱感覺這戲耍裡,竟還隱藏著一點……兵法?

有這種感覺的不止章邯一人,在全場比賽結束後,眾人紛紛向獲勝的一方恭賀時,後方卻有數名傳令兵大呼道:“王將軍到!”

……

能被稱之為“王將軍”的,全軍隻有一位,圍觀的秦卒們,滿身大汗還來不及擦拭的球員們,都紛紛下拜在地,恭敬地看著那位方才一直坐在不起眼的一腳,在都尉李由親自陪同講解下,看完了全程的老將軍……

黑夫也拜倒在地,抬頭間,卻見眾人普遍的黑衣黑甲中,有一點斑白,王翦將軍就像一位普通的老軍頭,穿著一身尋常的布衣,唯獨頭上的巍峨冠暴露了他的身份地位。將軍曾經高大的身軀已經萎縮了不少,但一眼掃過便能讓三軍頓首的氣勢,卻未減半分!

“二三子今日之戲,真是讓老夫大開眼界。”

王翦聲音依舊中氣十足,他讓眾人免禮,而這句話,亦是發自內心的。

和章邯一樣,王翦最初隻是出於好奇和看熱鬨,想瞧瞧這“足球”是何等遊戲,能風靡南郡兵,讓數百上千人站上半個時辰觀看。

以王翦的眼光和閱曆,這遊戲看上去很簡單,就是傳、擋、跑、投,沒有複雜的規則,其時而激烈,時而沉悶,時而糾結,場上二十人相互防守牽扯,或狂飆突擊,或泥足深陷,跌撞蹣跚。

但看到後麵,他卻猛地從這百步見方的小小草坪上,窺見了一絲金戈鐵馬之意!

肉體和智慧,劇烈地碰撞,空間推進、全隊協作、尋找空位、一擊到位。萬軍從中憋屈淤積,一道閃電劈開層雲,那種感覺,王翦再熟悉不過了。

是的,他恍然大悟,這才不是什麼足球,這是是兵法,是自己經曆過無數次的軍爭啊!

五名甲士排成一排阻擋對手,兩翼卻有突騎猛地突進穿插,指揮官指揮著眾人,以正合,以奇勝。

從短短兩刻的對抗中,為了戰勝對手,兵卒們用了很多法子,從進攻中,王翦竟看到了虛則實之,實則虛之,利而誘之,亂而取之,實而備之,強而避之,怒而撓之,卑而驕之,佚而勞之,親而離之。攻其無備,出其不意……

從防守中,還看到了備前則後寡,備後則前寡,備左則右寡,備右則左寡,無所不備,則無所不寡……

兵法中的東西,兵勢、虛實、軍形、九變,似乎都濃縮在裡麵了,那二十個人隻是普通兵卒軍吏,當然不懂兵法,他們隻是玩這遊戲時間長了以後,下意識地在做,因為這世上,本就是先有了戰鬥對抗,才有了總結其規律的兵法。

但想出這遊戲的人,定然是個懂兵法,知軍爭的!

王翦的目光,在眾人之中掃視。

“率長黑夫,何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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