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3章 兵成(1 / 1)

秦吏 七月新番 1925 字 9天前

和縣令、縣丞一同,向郡裡進言在江陵等城市推廣公廁之餘,黑夫也沒有落下自己的本職工作:練兵。

七月下旬的安陸城南郊,金鼓連響不絕,黑夫等人站在城垣上看下去,隻見寬闊的場地上,上千來自不同鄉、亭的兵卒們,分為幾個部分,或習隊列,或習旗鼓,依照金鼓之音,或進或止,或擊或退,看上去有模有樣……

看著這一幕,負責為黑夫傳令的季嬰感慨道:“不由想起三年前與縣尉一起在更卒裡訓練的場景,而今,縣尉卻已訓練指揮千人了,真像做夢一般!”

“誰都是從新兵過來的。”

黑夫露出了笑:“我亦不能例外,都是一步步學來的,當更卒時學著做什長,做屯長時學習做百將,做百將時學習做五百主……”

穿越者亦是要不斷學習的,黑夫經曆過一年多軍旅生涯,他十分虛心地從楊熊、李由處學了練兵治兵之法,如今便派上用場了。

《孫子兵法》講戰略戰術較多,在訓練上,還是《吳子》比較細致,黑夫有幸從李由處借到這本書,花了半載時間閱讀抄錄,如今已爛熟於心。

在《吳子》的《治兵》一章裡,專門說了進軍、作戰、訓練、編伍、指揮等問題。

士卒在戰鬥中往往死於沒有技能,敗於不熟悉戰法。所以用兵之法,訓練為先。一個人學會戰鬥的本領了,可以教會十人。十個人學會了,可以教會百人。百人學會了,可以教會千人。千人學會了,可以教會萬人。萬人學會了,可以教會全軍。

將其運用到秦軍編製中,便是:“伍長教成,合之什長。什長教成,合之屯長。屯長教成,合之率長”。

在敲定征兵人選時,黑夫便優先選擇了那些在郡、縣服過役的人,再加上服過更卒徭役的年輕人,這些人都算作預備役,至少是熟悉過前後左右進退的。

而七月上旬,他們在各自的亭、裡處,也完成了基本的編製,每個裡出五到十人,編成什伍,以伍老或裡正為什長伍長。每兩個亭編為一屯,以亭長擔任屯長。

這也符合兵法裡“鄉裡相比,什伍相保”的原則,吏能知兵,兵卒亦相互信任熟悉,容易抱團。

這些人集合到縣城後,分營駐紮,黑夫又將他們編成更大的編製:曲。

……

“水鄉、雲夢鄉的五百人,為後曲,由尉史利鹹統領!”

“縣城、北郊鄉的五百人,為前曲,由北郊鄉遊徼東門豹統領!”

東門豹本就是不更,又是一鄉武吏之首,這半年來在縣城和北郊鄉頗有威信,以他為五百主是合乎規矩的。

而利鹹也因為上一次擒拿鄖滿、利平的功勞,被郡裡從簪嫋升為不更,亦有做五百主的資格。

這項命令頒布後,眾人都恭賀二人,利鹹笑著接受大家祝賀,有信心做好這職位。可東門豹卻在事後,憂心地來找黑夫,二話不說就下拜道:

“我是個粗人,打起仗來隻知道悶頭往前衝,練兵、帶兵根本不懂,害怕做不好五百主,讓縣尉失望……”

這家夥倒是有自知之明,東門豹衝鋒陷陣是行家,練兵的能耐的確不知有多少。

但黑夫心中自有打算。

“難道你願永遠都做一個小小百將?聽小陶或者利鹹指揮?你今是不更爵,還頗得縣城、北郊鄉眾人敬佩,若如此,不但兵卒為你抱不平,我想你也不甘心吧。”

“或者,讓你做我的短兵百將?短兵不可離將吏半步,若讓你一直呆在我身旁,眼睜睜看著彆人衝鋒陷陣,你亦不能安心,你的長處,也要被埋沒了。”

這麼一說,東門豹也發現,這兩個職位,自己都做不來,這時候,黑夫又拍著他肩膀道:

“阿豹,你武藝超群,作戰勇敢,秦律雖規定,大夫以上不得陷陣斬首,但五百主遇到戰事緊要,亦是要身先士卒的。你隻管看著我的旗幟,聽我號令即可,我讓你待命時,半步不可移,我讓你衝時,便揮旗為我前驅!”

東門豹雖然之前沒什麼進取的誌向,但自從被黑夫以封侯之誌刺激後,也開始重新拾起武藝,並扭扭捏捏地向他求問一些練兵治兵的事,眼下隻是信心不足,並非沒有改變的能力,被黑夫一鼓勵,腦子一熱,欣然應諾!

黑夫將兩個五百人分作前曲和後曲,東門豹帶領的是前鋒,而利鹹則作為預備隊用,這樣的話,二人不同的性格可以充分發揮。

為了讓東門豹安心,黑夫還讓自己的短兵百主小陶帶著一百名充當親衛的縣卒,協助其訓練。

這法子著實有效,縣卒們是常備軍,訓練有素,皆知金鼓、通旗幟、曉進退。帶著來自各亭、裡的兵卒訓練,不過五日,就重新熟悉了隊列陣法。

這時代軍隊的陣法變化,還是“圓而方之,坐而起之,行而止之,左而右之,前而後之,分而合之,結而解之。”這些,黑夫做更卒和在軍中時,早就練得快吐了。

這之後,便是較為複雜的金鼓旗幟,好在所有人都有過一到兩次的服役經曆,已有基礎。隻花了十天,他們對步、趨、騖、將、帥、伯之鼓皆已熟悉,低旗則急趨,連飆則奮擊,看上去有點軍隊的架勢了……

“吳子言,每變皆習,乃授其兵。”

直到七月底,黑夫才打開了縣武庫,將兵器分發給眾人。

兵法裡說:“教戰之令,短者持矛戟,長者持弓弩。”

黑夫讓各屯長按照兵卒各自的身體素質,給他們分發兵器,但五兵比例必須合理,以應對不同的戰術需要,於是在五百人中,持戈、持戟、持矛、持劍盾和持弓弩者,各為百人。

《吳子》又言:“強者持旌旗,勇者持金鼓,弱者給廝養,智者為謀主。”於是黑夫也完成了最終的征召,在前、後兩曲之外,補全了自己的中軍。

中軍人數雖然不多,但種類卻很複雜,季嬰作為傳令官,率十人溝通前中後三個部分。水鄉廄典虞朔為騎吏,率十騎為哨探。

如果說前後兩曲是雙手,那麼傳令兵和斥候騎從,便是黑夫的喉舌、眼睛。

曾經和黑夫一起當做更卒的士伍“牡”,是個高大的漢子,黑夫讓他和幾個同樣高大強壯的兵卒幫自己持旌旗,又十人負責鼓車,這算“強者持旌旗,勇者持金鼓”。

曾經和黑夫打過交道的縣工師適,被征召從軍,黑夫讓他帶著百名商賈、工匠管理軍械、糧草、被褥等輜重。會醫術的卜乘帶著十個人作為醫護急救之士,這算是“弱者給廝養”。

此外,黑夫身邊,還有獄吏樂作為軍法吏,來自朝陽裡的公士去疾為書佐,這也算“智者為謀主”。

如此,眾人持兵刃又練習了五天,黑夫詔令各部軍吏,決定進行了第一次千人合練!

……

八月初五這天,正值秋收前夕,受到黑夫的邀請,縣令、縣丞及城內諸吏都來城南牆垣上觀看。

縣城附近的公田已一片金黃,再過幾天就可以收獲了,而在微瀾的護城河外,被水稻田包圍的城郊空地上,千餘兵卒站成兩部分,單膝跪坐地上,靜待命令下達。

城頭上,小陶所率的一百短兵親衛亦換上了新裝,一屯劍盾兵背著蒙皮的盾牌,將隨身利劍擦拭得熠熠生輝;一屯弓弩兵亦背負弩機,仿佛隨時可以射向敵人。更有牡等十名壯者持旗幟站於黑夫左右,大旗隨風飄揚,十人卻站立紋絲不動。

眼看時辰差不多了,黑夫便親自在城頭敲響了大鼓!

隨著第一次鼓點敲響,兵卒們開始重新列隊,向左右散開,呈現作戰隊列。

第二通鼓後,兵卒們前排執劍盾、後排持矛戟,聽東門豹和利鹹的號令,聞鼓則進、重鼓則擊、金之則止、重金則退,一時間劍盾如山,戈矛如林,蔚為壯觀。而且從城頭看去,整體亦井然有序。

三鼓、四鼓已過,兵卒們額頭上隱隱有汗水,卻依舊飛快地重新集合起來。隨著黑夫第五通重鼓敲響,他們開始排成軍隊列,依次從城下整整齊齊地走過,還偏頭朝城頭大聲呼喊了起來:

“秦必勝!”

千人之呼,直震雲霄,讓人頭皮發麻。

秦軍必勝!這也是黑夫這一個月來,每日都在給他們灌輸的念頭。

縣令雍何等人見狀,均讚不絕口:“一鼓整兵,二鼓習陳,三鼓趨食,四鼓嚴辯,五鼓就行。聞鼓聲合,然後舉旗。縣尉所練之兵,其秩序之井然,已經趕上郡兵了……”

這一個月裡,黑夫的辛苦眾人看在眼裡,他連縣城附近的家都沒回過幾次,整日都住在兵營,每隔一天還要巡營,與兵卒們詳談,並關照他們的衣食。

軍吏都是他的親信舊部,猶如臂使,兵卒們都是本縣子弟,知根知底。這幾年間,黑夫的種種事跡讓他們如雷貫耳,而黑夫本人就是因為軍功一躍龍門的典型例子,那些有心功爵的兵卒視他為楷模,被黑夫安排季嬰一鼓動,受了“秦軍必勝”這一宣傳影響,對戰爭的熱情都很高。

不過黑夫嘴上卻隻是謙遜地說道:“平時多流汗,戰時少流血,如此而已。”

雍何頷首:“我聽說,郡尉讓各縣兵卒在八月底前,在鄢城集結,縣尉還能再練上十餘日……”

“沒那麼多時間。”

黑夫笑道:“我打算讓兵卒們每天合練一次,到八月初十時,我打算讓他們解散……”

“解散!?”

縣令雍何大驚:“大軍啟程在即,解散作甚?”

黑夫道:”我巡視時與兵卒攀談,發現他們眼下最擔心的事有二,其一是離家月餘,北上參戰後,恐怕要一年半載方能回歸,有些不舍,且冬衣、夏衣也未備齊。其二則是秋收在即,家裡少了他們,秋收就要耽擱上許多。”

“故而,我決定在八月初十,讓全軍化整為零,由各屯長、什長、伍長帶著眾人回鄉參加秋收,為期七日,待到八月十八日舂時,重新在此集結!”

雍何與縣丞麵麵相覷,雖然兵事上由黑夫說了算,但他們依然有疑慮:“縣尉……若是兵卒們一去不返,該如何是好?”

黑夫露出了笑:“殺。”

“軍法以什伍互保,鄉裡為比,一人不返,則什長、伍長與之同罪,一什遲到,則屯長死。逃跑者,全家淪為刑徒隸臣妾,全裡以之為恥!此事我會提前告知眾人:我可以愛彼輩如赤子,但他們也務必畏我之斧鉞!”

“用兵之害,猶豫最大,三軍之災,生於狐疑。我如此做,是要讓兵卒知道,我信任他們,讓他們能與家人告彆,也望他們勿要負我,如若負我,這樣的兵卒,帶去戰場上有何用?到了關鍵時刻,也會成為害群之馬,不如殺之……”

黑夫扶劍看著兵卒們,赫然間有了一種為將者的風采:

“郡尉讓我練精兵,隻有千人一心,聞戰而喜,方為精兵!方能行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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