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世浮華(45)
戈壁有四季嗎?
常年在戈壁的人,能用溫度來感受四季。若是隻用眼睛,真的是分不分明的。走過了春,夏隻一晃而過,轉眼就感覺到了秋意。
秋天來了,遠遠的瞧去,胡楊林像是開在地表的黃花,金燦燦的璀璨一片。
那樣的景色隻能遠觀。走近了就會發現,那不過是黃沙裡長出來的倔種,乾枯的老皮小小的樹冠會告訴你,它在這裡佇立的有多辛苦。
這樣的景色,常見的人習以為常了。從開始變黃的時候桐桐就關注,每次出城,路過的時候都遠遠的用手機拍下來,給四爺發過去,叫他瞧瞧。他是真忙,周末幾乎已經沒有休息的時間,每天兩點一線,就是看看城市裡沿途的景色。
這麼看著看著,拍著拍著,葉子就全部變黃了。而桐桐呢,也把這樣的景色當做了尋常。
秋裡了,能閒著嗎?閒不住呀!芨芨草再不收割,就用不成了。
收這樣的芨芨草,是沒有工具的。一人一把鐮刀,乾吧!到地頭的時候,齊林的父母都來了,不要工錢,單純的來幫忙的。
林雨桐就喊齊林,“不是說雇幾個人嗎?”
我的大小姐呀,就這點活,再弄一群人,你的錢沒地方花了嗎?七個人十畝地,半晌就乾完了。
得!那就乾吧。林雨桐用鐮刀,麻煩齊媽媽在後麵給草打捆。這玩意乾巴巴的,一長一大簇,耳邊是鐮刀和草碰撞發出的沙沙聲。
齊爸是不知道這玩意咋換錢的,“……這要做掃帚,一把也就幾塊錢……人工費除開,是不掙啥錢的。世麵上有賣芨芨草掃帚的,那都是農閒呢,割點野的回來編的……”掙幾個零用錢的,指著這個掙錢,這玩意真不成。
林雨桐就笑,“掃帚是不行的,得有專人來做。”
陸海洋問說:“專人在哪呢?”
我哪知道呀,這不是才打算去找找嗎?先收起來,壓縮了放倉庫吧,回頭有人了再說。
休息的時候林雨桐往遠處指了指,“秋裡了,彆閒著,紅柳能栽了。真得找人,動工吧!間隔一裡地一道紅柳林……用林子把每天開的地都給圍在裡麵。可著三百萬的造,看能造出多大的麵積來。”
三百萬?
嗯!
齊林小心的抿了一口水,“間隔一段一道,間隔一裡地,那咋的?明麵開春,繼續種芨芨草,再養雞……”
對!該買農用車的,一次性給買齊了,以後少不了的。
齊林就道,“我建議彆隻種芨芨草,沙棗和沙棘,若是可以,間隔著種上。”
都行!試呢嘛,誰知道哪種更好,再比對比對看看。
齊林白眼一翻,種地沒這麼隨心所欲的。
不過也對,這個季節,沙棗和沙棘都下來了,該是抽空得買些沙棗和沙棘,給家人和朋友寄上一些過去。
正在這裡說著話呢,遠遠的,聽見誰‘唉喲’了一聲。林雨桐還以為誰割了手呢,結果回頭一看,我的天啊,那是什麼?遠遠的,黃沙滾滾,像是翻滾的黃色海浪似得,直接就撲了過來!
齊林蹭的起身,喊了一嗓子,“快!沙暴來了!”
憨嫂都急了,“雞!雞!”
林雨桐拉著她就跑,“雞比人機靈!”早回窩裡擠成一團了。
雞圈的門沒關!
沒關就沒關,趕緊的,進屋!
蹭的一下,都進了廚房。這裡有吃有喝的,就是刮上兩天,暫時也沒事。
好門窗剛關好,好家夥,黃沙直接撲過來了,窗外昏黃一片,隻能聽見活動板房被刮的砰砰砰的直響,可壓根就看不見被刮成了什麼樣。
齊林心疼的,“完了!這要是不割芨芨草,還都在地上長著呢。如今割下來了,全刮沒了。”
可不嘛!
林雨桐拿著手機舉起看,一格的信號都沒有!完了,失聯了,沒法告訴四爺呀!
她先編輯,再發送,哪怕是發送不出去,也得叫它保持發送的狀態,萬一冒出一格信號來,說不定就發出去了。其實在農場真不怕,吃喝常備著,水泥澆灌石頭造的房子,刮不走的。相對來說,很安穩。最怕的就是在路上,這就不能走了,那才遭罪呢
大貨車還好點,那玩意噸位大。就怕一些小噸位的車,真能給刮溝裡去。
林媽急切的趴在窗戶上,“大棚這回完了!”
是啊!家裡三個大棚,投資是十好幾萬,貸款占了大多數,這幾年,把借的債還了,才說大棚一次性投資好了,之後就是小投資大回報了,誰知道,被當做一次性投資的大棚,這就直接給毀了,啥也不剩下了。
完了又得新一輪的借款,建大棚,還債。啥時候是個頭呀!
這一刮,就是數個小時,眼看這下午五點了,黃沙沒那麼大的,好歹能看清不遠處的活動板房了,那板房已經被刮的歪在了邊上。這麼拽拉之下,肯定嚴重變形了。
下午六點,黃沙基本退去,遠處還是昏黃一片,但近處好歹能看清楚了。割下來的芨芨草早被刮的不知道去了哪裡了,憨嫂奔著雞圈去,緊跟著就哭,“沙刮進去了,死了不少。”
挖出來吃了吧!還能怎麼辦?辛苦一年,就是陸陸續續的賣了一些土雞蛋,再吃點雞肉,啥也沒留下。
陸海洋看林雨桐:“一年幾十萬,這就沒了,還敢往裡投嗎?”
林雨桐苦笑,這玩意殘酷的確實叫人招架不住。說著才想起來,“基地!基地!老師是不是在基地。”
可不嘛!也不管路上是不是難走,三個人奔上車就往基地跑。半路上電話才通,四爺急的什麼似得,“在哪呢?”
想去基地,路上呢!
“沙暴還有一撥,快回城。”
可再快也沒有風沙快呀,掛了電話沒五分鐘,天一下子就暗沉了起來,看不見外麵,但車燈打開,也一樣照不見,能看見的地方,才幾米遠呀。
完了,這怎麼開呀!
林雨桐喊著,“你先下來,我來開。”
你行不行呀?
不行怎麼辦?敢在車上呆著嗎?要麼儘快回城,要麼儘快能找到庇護的地方。兩人得下車,然後換位置。一推開車門子,那個風嘩嘩的,齊林那麻杆被吹的直跑。林雨桐抓住車門子,伸手撈住齊林給塞到車上關上後門才擺手。
齊林就道,“行不行呀?一般這種天氣交警部門會沿路救助的……彆逞能呀!”
車裡呆不成,出去站不住,趴在車下麵能被沙給埋了!能怎麼辦?林雨桐就道,“彆說話,我方向感好!”
這不是方向感好的事!
“可你見過運動員跑不了直道的?”進城沿著公路直行就可以了,開不歪。
可你開不歪,彆人呢?
“彆人不往城裡跑,還能跟咱們麵對麵而行呀?”林雨桐回了一句,真就是憑著直覺,走直道回城。
眼看到城跟前了,恍惚的能看見胡楊林了,能見度比之前好多了。
陸海洋喊道:“要不要停一下……那邊好像有人呀!”
順著陸海洋指的方向看一眼,可不是!有人回城結果開偏了,開到路下麵的荒地裡去了,這會子人扒拉著車門子站著呢。這風暴還不知道什麼時候結束,這麼呆一晚真能要命。因為特大沙塵暴失蹤的人和牲口每次都有。
她把車燈打亮,開著雙閃。不能喊,聲音被風能刮碎了。也不能拿個什麼東西搖一搖,沒用,那玩意能把人給拽走。但願對方能看見著雙閃,趕緊過來。
等了五分鐘,對方用衣服彼此拉拽著,有朝這邊移動的跡象。得有二十分鐘,人才過來。都把臉圍的嚴嚴實實的,林雨桐就朝後指了指,車兜子裡能坐人,隻要把車棚子放下,能阻隔風沙。
陸海洋壯,他下去安置去了,又是五分鐘,他上了車,林雨桐才繼續往前看。
後麵有人,她不敢快,足有二十分鐘,她才給開到城郊有人居住的區域。不過是家家關門閉戶,不見人也不見車。
又往前了不到三百米,就看見有雙閃的車,不是四爺又是誰。她把車停在邊上,示意陸海洋開車,她得上四爺的車走了。這幾乎是進城了,相對安全了,不遠處還能看見警車,已然是沒有大礙了。
她走的時候指了指車兜子,“把裡麵的人交給交警安置。”
陸海洋擺手,“走你的吧!”
林雨桐這才下去,直接上了四爺的車。
四爺都氣壞了,“沙暴天氣,你不等徹底的過去瞎跑什麼?”
“基地隻老師帶著三個學生在,那邊的大棚鋼架,難保不倒塌。總想著能趁著中間這會子空檔過去,結果還是不行。”
驅車回家,進家門的時候,不僅兩人一身的塵土,便是關著門窗,家裡也是一層的塵土。停電,停水,想洗洗不成,想吃隻有涼的。兩人站在窗戶前,其實外麵黑漆漆的什麼也看不見,除了風沙刮過的聲音,其他的任何聲音都聽不大見了。敢想象這會造成多大的損傷嗎?
林雨桐頂多就是損失了芨芨草和養了一年的雞……她心態好,真不是不能接受。等沙塵過來,電力恢複了,通話也恢複了,跟老師聯係上之後,能感覺到老師的無力,“人沒事……其他的……都是小事!”
嘴上說是小事,但其實,對小老太太的打擊不小。
“您還好嗎?”林雨桐問說,“您在哪,我去看您……”
在研究所,沒事,挺好的!
林雨桐正要說話呢,猛地聽到外麵誰放聲嚎哭的聲音。她正擺飯的手一頓,四爺正收拾公文包也愣住了。兩人再聽,是有人在嚎哭!
林雨桐麵色一變,“是隔壁的廖姐。”她開了門趕緊出去,廖姐家的門開著裡,從門口到家裡都站著穿著工服的人。她心裡咯噔一下,就聽到有人跟也出來的四爺說,“電路故障,檢修的時候觸電了……”
跟昨天的惡劣天氣有直接的關係。
廖姐的丈夫是一線工人,在世故中喪生了,孩子才上小學三年級。
這事遇的,大大咧咧的媳婦子,一下子變的深沉了,人瞧著沒有那股子鮮活氣了。
四爺一晚上一晚上的看油田事故案例,從裡麵總結出事故的原因。他肯定是想提升安全等級的。可還是那句話,這就不算個安全的行業。再怎麼改進,潛藏的危險還是時刻存在的。隻能說,在一些係統上提升和完善。
四爺忙他的,桐桐把家裡的東西又重新整理,那邊的房子分下來了,基本是新的,簡裝修的,家具買了都放了些日子了,天也慢慢冷了,兩人得搬過去了。那邊的房子有一百六十個平房,確實是大了。這邊的房子她也沒打算租,直接就留給陸海洋住了。他研究生到底是畢業了,如今在這邊工作,跟齊林擠著,也不像話。
正忙著呢,門被敲響了,是廖姐。
她帶著一兜子沙棗上門了,“一場風沙,沙棗都吹沒了,這是地裡撿的,在沙土裡埋著沒吹走的,你嘗嘗。”
快進來!林雨桐接了,請廖姐進來。
廖姐客氣的對四爺笑,“我就直說吧,我是想求小金一件事。”
四爺請客人坐:“不著急,慢慢說。”
“我就想問問小金,咱廠裡像我這樣的家屬,還能給安排活不?後勤上什麼都行呀!”
這個還真沒有!因為撫恤給的很規範,像是配偶,能一直拿工亡本人,百分之四十的工資。而家裡的老人和孩子,能領百分之三十,但是之後,每年在這個基礎上回上調百分之十,一直到老人去世孩子成年。
不算廖姐她公婆的,但就她和孩子,今年能拿她丈夫百分之七十的工資,明年孩子那一部分,還會在百分之三十的基礎上,再上調百分之十,這少嗎?比例真不算是少了。
可廖姐的道理是這樣的,“工資是工資,獎金是獎金的,還有各種的補助……這才是家裡的收入。”
林雨桐點頭,危險工種,獎金本就多,再加上野外的補助不低,真就是獎金加上補助,比工資高。所以,拿工資的百分之七十,聽起來比例不低,但是,跟以前的收入比,相當於攔腰砍。
再加上,他丈夫掙錢,但基本是用不到工資的。在油田作業,不抽煙。為了安全,不喝酒,管吃管住還有工作服穿,他沒有用錢的地方。
廖姐也說,“他一個月,一百塊錢都花不了,也沒處花起!他掙的,主要是我跟孩子開銷了。所以,家裡的收入,實際上還是攔腰砍了。我要跟之前一樣不工作,孩子怕是都不大習慣。”意思是想多少掙一些!
這事其實挺難辦的,但四爺還是應承下來了,“彆著急,叫我打聽打聽,最多就是三兩天,我給你回複。”
那就真謝謝了!
林雨桐把人送回去,心裡怪不落忍的。她回來就看四爺:“怎麼去辦呀?人家有成熟的賠償製度,這真不是走人情就能辦的事。”
對!走人情是犯蠢,但作為大企業,也該叫對當地的百姓有所扶持才是。這遭災的麵積大了,一場沙塵暴,把什麼都吹沒了。這些人靠什麼生活呢?用了當地的資源,還是得有所反饋的。
這樣的大的企業,惡劣天氣裡出事故的不是這一起,一場戶外作業的失蹤了兩人,二廠維修設備的時候被吹的撞到設備上,頭破血流,當時倒下就沒能起來,後來風大,等工友等不到他去找的時候被沙給埋了,扒拉出來就沒氣了。三廠那邊更糟,井架塌了,造成了四死六傷。
單位肯定是要開會的呀!而且,廠裡也鼓勵筆杆子在咱自家的油田報刊上投稿!四爺就投稿了,說惡劣天氣這個事情,從根子上說,壞了的是環境。咱們在采油,攫取了地下資源,那麼我們將來,還這片荒漠什麼呢?油資源枯竭之後,留給當地的不能是滿目瘡痍呀!我們能做什麼呢?我們能美化我們的油田,改善整體的環境。油田綿延百裡,那我們為什麼不能植樹種草百裡呢?
他提出了一個理念,那就是采油廠的含油汙泥處理站,這裡許是藏著改善環境的寶貝疙瘩。這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