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清風(236)
攻擊我?
不會!
郭東籬不解,“這般之下,沒幾個男人肯答應。”
林雨桐搖頭,“可又有幾個男人會像是冒辟疆那麼冒失,這麼鬨著要和離呢?他是看上董白了,且他知道,董白這樣的身份,是不可能做妾室的。他多情,也有才子的自信。他自認為,他跟董白之間的障礙,是他的妻子。於是,他要和離!其實說到底,還是好|色。女方的地位決定了他的態度。”
郭東籬點頭,若是董白還是那個蘇繡世家出身,喪父且無兄弟依靠的董白,這個才子會想著納為良妾,但絕對不會想著和離舍棄了妻子。
就是這個道理,“而他仰慕董白這件事,根本就瞞不住,很快就會傳的到處都是!若真傳出去了,那你說,大家會覺得我的初衷是為了叫冒辟疆和離嗎?”
不會!牽扯到皇後身邊的人,大家會覺得最不盼著冒辟疆和離的,大概就是皇後了!若是如此,那麼皇後提出來的那麼多近乎於苛刻的條件,在大家看來,這應該是為了嚇唬冒辟疆的,目的還是為了不叫他和離的。
可是冒辟疆□□薰心,失去那麼多,仍然要和離。
那這事怎麼辦?不和離也沒法子,畢竟皇上和皇後親自施壓,也把這個浪子的心都拉不回來的呀!
郭東籬有點明白了,“隻要有人這麼去想……男人們就會努力的宣傳這種想法,進而叫大家都這麼想。”
是啊!因為真按照我說的那個辦法去修訂律法,男人們是絕對不會答應,便是女人,大部分也不會答應的!為什麼呢?因為女人們也有兒子,也舍不得把兒子的一切都給兒媳婦。因此,這事不用想,肯定是不成的。事實上也確實是如今的社會背景缺少這樣的土壤!但哪怕沒有土壤,哪怕是個例中的個例,不管過後人們怎麼去解讀它,但這就跟埋種子一樣,這顆種子得埋下去。
林雨桐就道,“至少,他們在修訂律法的時候,也會退一步,在給無過錯女子的補償上,願意多給一點。身為皇後,哪怕是手裡握著權利的皇後,也休想一呼百諾。有時候想辦成一些事情,是需要一些技巧的。你要的多,朝臣願意妥協一點,跟你達成一致。你想丁是丁卯是卯的跟對方講道理,他跟你詭辯,跟你拖延,跟你各種的爭執……三五年的時間許是就這麼扯皮下去了。”
明白,您本來想要二,要是說你要二,對方連一都舍不得給你。可你想要二,開口卻要十,對方會趕緊給你塞個三,隻要能糊弄住你不多要,他們就會覺得占了便宜取得了勝利。
這其實跟做生意討價還價是一個道理,相互掰腕子,看誰的手段更高而已。
就是這麼一碼事了!林雨桐就說,“你就沒發現,我逼的那麼過分,皇上卻一言不發,為何?你心裡所擔心的,很多人心裡所擔心的,難道皇上便想不到?”
是啊!為何?
林雨桐不說,隻叫她往下看。
然後就聽說,皇上大發雷霆,在大朝說某些人,枉讀詩書。然後說,做人做官,以德為先。官員不觸犯律法是底線,但他發現,德行操守在官員的考核中,越來越鬆弛了。應該緊一緊弦了!
以後考核,得看是不是對父母儘孝了,得看是不是對子女儘到撫養教育的義務了,得看是不是能維護好家裡的關係。一屋不掃,何以掃天下。對父母妻子兒子都不能有一顆仁心,能指望你對誰心存仁善。
以德來考核官員,這自來都有。彆的不說,古代這些朝廷,不管執行力怎麼樣,但是當初設定對官員德行的要求,是極高的。那玩意擺在那裡,執行力卻因上位者而異。這幾年,一直在完善律法,但注重了律法,就會忽視道德。
四爺這次,就是要整肅官場風氣,該緊緊皮子了!要是好端端的,突然提這個,誰也不會太認真,從上到下,對有些東西習以為常了。但這次,四爺就是借題發揮,告訴上上下下,朕很生氣,朕這次是認真的,以後還是認真的。
且認真的要把德行考核標準細化,要長效的執行它。
這麼一說,沒人敢說話!大部分人不是那為了情愛腦子發熱的,他們也覺得冒辟疆跟腦子有毛病似得,彆管說的再怎麼冠冕堂皇,你這是不是拋棄妻子?皇後都那麼說了,一步一步的逼著你收回那不該有的心思,你都不聽呀!
內閣軍機這些跟皇後接觸時間長的人自然知道皇後是什麼人,她那麼乾,是真想那麼乾。但同時呢,她知道現在乾不成!她是亮態度,一步一步的逼著大家在給和離的女子多一些保障。而皇後不怕這事引起非議的另一個原因就是——皇上在後麵接著呢。
瞧!冒辟疆剛和離,皇上來了這麼一出——冒辟疆的仕途到此為止了!
這事傳出去,大部分人還是會想:宮裡不是想著叫大家和離的,都好好的過日子吧!為官的男人,想為官的男人,都注意著點,律法犯不得,壞德行的事也不能做。前程的好壞,跟家裡的事是息息相關的。
緊跟著,宮裡又有旨意,都是嘉獎的。
嘉獎一位參政院的六品參事,妻子癱瘓三年,他不假他人之手伺候,沒有納妾,沒有嫌棄,始終如一。皇上就說,待妻如此之人,侍君必然忠誠。賞賜三百畝皇莊一個,黃金百兩。
雖然沒因此而升官,但這又是給金子,又是給莊子的,這是入了皇上的眼了呀!就是熬資曆,此人也能升的上去的。
林雨桐隨後也嘉獎了一戶,這一戶人家呢,情況特殊。他們家本是那幾年旱災嚴重的時候,從西北逃難來的。年輕的小兩口,男人抱著女兒背著兒子,女人攙扶著婆婆,一路逃難。結果走到半道上,遇上山洪,一家子人給衝散了。山洪那麼大,女人帶著婆婆,男人帶著兒女,這一散開,就都以為對方是活不了了。
男人帶著兒女來了京城,流民嘛!朝廷有差事征兆他們,男人想去,又因著有孩子,沒法撇下孩子。沒辦法之下,隻得把孩子托付給一個也帶著孩子的寡婦,給寡婦一些銀錢,相互幫襯著過日子。守了三年,打聽了三年,還回去原來的地方找了,但都沒有消息,男人就跟這寡婦成親了,寡婦對男人的孩子很好,男人對寡婦的孩子也從不藏著私心。後來男子入了伍,寡婦帶著孩子去了軍墾,日子就一直這麼過,挺安樂的。
誰知道前年,意外的很,男人在藥鋪子給後娶的妻子買藥的時候,碰上了以為早死了的原配妻子。原來這女人當年帶著婆婆被衝到一出山隙裡,沒死了。而婆婆年紀大了,當時就傷的比較重,動不了了。女人沒撇下婆婆自己跑了,四處找人,結果山上的獵戶在水退了下山來,把他們婆媳給救了。婆媳也以為這父子三人死了,婆婆不能動,兒媳婦為了婆媳能活下去,跟獵戶結成了夫妻。嫁人帶著婆婆,照顧這麼些年。如今是獵戶打獵傷了,聽說是隻有京城有大夫能做手術,才千辛萬苦的把獵戶給帶到了京城。
日子太難,活著就挺好,多少辛酸,在能活著的前提下就沒什麼過不去的。這是兩家人,但處的卻很好,婆婆還是跟著原兒媳婦,沒去跟兒子,因為兒媳婦帶著獵戶的孩子,還得照顧受傷的獵戶,忙不過來。兩家人就這麼處著,誰知道好人命不長,那個寡婦沒撐過三個月,沒了。獵戶的傷情嚴重,感染了,也沒救過來。
就這麼的,原來的兩口子又合到一起過日子。兩人養著他們本來就有的屬於他們的一兒一女,養著寡婦帶進門的三個孩子,還養著獵戶的兒子。一共六個孩子,不敢說絕對沒有偏頗吧,但是不是真好,那麼多人看著呢。
林雨桐聽說這個事的時候,還專門調查了寡婦和獵戶的死,寡婦是子宮癌,病發展的很快,儘力了,人沒救過來。獵戶傷在肺腑,一般情況下,兩月能要了他的命,可不挺的求醫治療,給予了能爭取到的最好的,叫他多活了半年。
林雨桐獎這家人,誇他們什麼呢?誇他們有家庭責任。
男人獨自帶著一兒一女,當時好些人因著孩子小,就往朝廷賑災的地方送,說是為了孩子好,但其實未嘗不是拋卻了一份責任。寡婦也是心善,作為後娘,對幾個孩子一視同仁。男子的原配,在那樣的境況下,沒放棄婆婆,便是再嫁,也依舊侍奉婆母如故。獵戶傷了,不惜一切代價的救治,把她能做的都做了。在獵戶死後,依舊照顧獵戶的兒子。
她大力的嘉獎,要嘉獎的人儘皆知,要叫人把著編成戲本子,叫人知道,什麼樣的人朝廷是覺得該肯定的。
對的!就是這種有責任心的人!
你冒辟疆跟這個隻是個小小的校尉的糙漢子比起來,你算是乾嘛的?才情與品行比,我們更看重品行。一直以來,是你的妻子替你孝順母親,替你照顧子女,這對你便是有恩!不提一日夫妻尚且百日恩呢,你就說你妻子承擔了所有的家庭責任,叫你在外麵能詩酒茶,這是不是對你有恩?
你這是忘恩負義啊!
冒辟疆是萬萬沒想到,結果是這樣的!方以智跟他麵對麵坐著,撓頭,這人挺夠朋友的,但就是做事很隨心。當時他決定和離這個事,自己事先並不知道。後來也勸了,可是沒勸住。他也沒想到這件事會嚴重到這個份上呀!
現在怎麼辦?他昨晚在家裡說起這個時候,就說:“辟疆主要是沒有父親管著……”
家族沒有男性長輩約束,他母親又是夫死從子的那麼一個人,所以,“我覺得……冒辟疆這麼著……這樣是有這個原因的……”
他沒敢在家裡說的是:他還覺得,皇後對人的判斷,太絕對了!浪子回頭金還不換呢,教訓一下就得了!皇父是父,國母是母,沒有父母好好的教導,走了歪路了,當時叫進宮裡,訓斥一頓,叫把這狀子撤了不就完了?或者乾脆告訴他,有些人彆想了,想了也白想,回去好好過日子去,這是不是結果就不同了?!
可自家那倒黴妹妹卻直接道,“好|色就好|色,找那麼些借口做什麼?這世上喪父沒人教的多了,可成了他那樣的有幾個?”
這話……也有道理!但是此人的才情真的很高,說起來,當真是可惜的很。
如今說什麼都晚了,誰也沒想到是這樣的,他就說,“現在……怎麼辦?”仕途剛起步,結果因為這個事折戟沉沙了,因著自家舉薦的,自家姑姑差點沒把自己給罵死。
冒辟疆如今沒差事了,但以後不管做什麼,收入的三分之二還是得供給前妻和兒女。他現在手裡有的就是他母親的嫁妝。母子倆不至於餓著吧,但肯定一下子就拮據起來了。其實冒家的家底厚實,他家也是數代官宦,隻是到了他這一代,早早的沒了父親,又沒有叔伯,族人也幾乎沒有了,更沒有兄弟姐妹,就單蹦一個,數代的積累全留給他了。現在……雖然萬貫家財也沒給彆人,最後還是落在他兒女手裡了,隻是吧,他這往後的日子可得難了。
他在這裡還替冒辟疆發愁呢,結果人家摸出一封信來,“能否拜托方兄請令妹將這信給董姑娘?”
你瘋了?事不是這麼個事呀!“你不能好好的拉扯人家姑娘!”
“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真就是對的嗎?”冒辟疆就道,“咱們總說什麼複古複古,可複古是什麼呢?是關關雎鳩,在河之洲。是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是所謂伊人在水一方!”哪怕道阻且長,難道我就不能去追逐了嗎?
這話給方以智說愣了,“不是,你這到底是反皇後呀,還是支持皇後呀?”我怎麼聽著,你嘴裡這話反的不是皇後,而是禮教那一套呀!
冒辟疆卻理所當然的很,“我為何要反皇後?皇後說的是對的!我不愛慕我的妻子,那是我母親幫我選的!是禁錮住我的!我對不住她,那我補償給她。甚至於,要我奉養她,我甘願。可壓抑人的情感,這卻是不對的!皇後判決,放我自由,我為何要恨皇後?這麼多人覺得我不對,隻不過是腦子都被那一套東西給困住了而已?”
說著,他就站起來,“我要寫文章,我要寄到京報。我要寫戲本子,要叫人把戲排出來。”
方以智連連點頭,但卻沒拿那封信,“那你寫,戲本子我找人給你排。”說著,留下五十兩銀子來,“先用著吧!”
然後轉眼,京報那邊拿來一篇文章,問林雨桐能不能登。
是冒辟疆寫的!
林雨桐接過來看了,文章不算長,但是文筆是真好!一個小小的故事,被講的跌宕起伏。辭藻華麗,語言優美。講的是個什麼故事呢?講的是一個書生,少年時做夢夢到一姑娘,他一時驚為天人,愛慕非常。在其後的好幾年,他對夢裡這位姑娘都不能忘懷。可到了該成親的年紀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非要給他定下婚事。他雖不願意,但奈何高堂在上,不能不從。於是,他順從的娶了妻子,婚後雖無恩愛,但也相敬如賓。妻子是個很好的女人,她善良、賢淑,兩人生兒育女過了幾年平穩的日子。後來,他外出求學,妻子送他出門,告訴他家裡一切有她,叫他好好去,早早回。他當時也是這麼想的,誰知道,這一出門,很偶然的機會,看到一女子,回眸一笑,恰似那夢中的姑娘。於是,他覺得這是天意,他想求娶這姑娘,可奈何,家中有妻子。自那之後數年,他頗為悶悶不樂,提過想和離另娶,家中不許,於是,他出家為道了。站在山巔上,想眺望夢裡的姑娘如今在何處。在文章的結尾他感歎,人生在世枷鎖重。更質問說:人生來赤|條條,死後亦是不帶走一物。本該隨心的活著的,可到底是誰給人套上了這些枷鎖呢?
林雨桐特彆詫異,真的!這文章她不僅自己看了,還推薦給四爺看了:有沒有一點點意外?
現在不是咱們覺得老舊的理學如何如何了,而是有接受過理學教育的聰明人,轉換了立場了。當然了,這個前提得是他潛意識裡需要自我維護。那麼多人都在罵他的時候,他不辯解,但他卻在宣揚一種跟時下的觀念全不符的理念。在這個理念下,他是品德有瑕疵嗎?不是!最多隻能說他是離經叛道。
此人的文章中,有了一點‘婚姻自主’的意思了。
這真是個意外!她是真沒想到這個碰撞之後,附帶的結果是這樣的。
桐桐眨巴著眼睛,“有因就會有果!”咱們的乾涉,把冒辟疆推到了另一條路上!冒辟疆如今的處境是因,果卻是自家真沒想到的!這個因果之間——怎麼跨越的呢?
四爺把文章發下去,不是要刊登嗎?“刊吧!”叫他們為這個吵一吵,也挺好的。
這個秋天乃是這個冬天,好生熱鬨。
安靜的好長時間的京報,又開始鬨騰了!有人謾罵冒辟疆是寡廉鮮恥,可也有人說冒辟疆隻是說了這麼人都不敢說的真話。還把李贄拿出來說事!李贄覺得夫妻之間,真摯的感情是維係婚姻關係的基礎。事實上,李贄跟妻子黃氏數十年,始終如一,最後兒子們夭折了,隻活了一個女兒,他也沒有納妾,他覺得:夫婦之際,恩情尤甚。
這個爭吵一出來,市麵上好似一下子冒出來好多小說,戲曲,都是講這個棒打鴛鴦,有情人難成眷屬的故事。
冒辟疆這麼一轉身,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