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第 74 章(1 / 1)

第74章

從酒樓裡出來,已經是半個時辰之後,隨後,她又走了不少地方,將這座遠古皇城的現狀了解得七不離八。

正如溯侑所說,遠古以人皇為尊,五湖四海,奇種異族,莫不臣服。修仙門派欣欣向榮,妖族強大的世家隱世而居,日子一時算是平靜無波。

誰知七百多年前,變故橫生,世間生出了‘魔’。

他們修的是獨成一派的魔功,額心生詭異的黑紅紋路,血淋淋一大片,依靠吸收惡氣而活。因為出世不久,無人管束,他們中的許多圖方便快捷,便會惡意製造許多意外事故,玩弄人心,等惡氣積攢到巔峰,再出手慢悠悠享用美食。

之後,又誕生出兩片魔島,一為瓊州,二為蠻洞,瓊州以魔女紫芃為主,而蠻洞則以人身蛇尾,暴戾非常的魔物忝禾為尊,雙方自出世之日起便在爭鬥,百年不休,牽連了許多無辜之人。

在百年前,人皇召見魔族二主,說起此事,可魔族誕生不過百年,對這片天地都尚處於摸索之中,他們應召而來,有樣學樣地拜見人皇,卻不敬人皇,談吐間,甚至以你我自稱。

當人皇要求他們約束子民,兩島互不爭鬥時,兩人幾乎異口同聲拒絕,魔女甚至揚言“魔族天性,唯從一主,內部之鬥,至死方休。”

人皇動怒,拂袖而去。

如同每一個才出世的種族一樣,魔族跌跌撞撞地朝天地間邁步,他們大多懵懂,憑本能做事,而這樣的本能,對人族來說,卻是一件難以接受的事。

眼看魔族實力日漸攀升,卻不懂事故,不通人情,更不在意世人成見看法,這對人皇來說,無異於眼中一根尖刺。

為了拔除這跟尖刺,皇城中新設誅魔司。

可這注定治標不治本。

每日早朝,仍有大臣叫苦不迭,各州各地,幾乎逮著魔這個字眼誇大其詞,大做文章,說他們以人血為食,人骨為飾,喪心病狂,毫無理智。

於是,便有了任務中那張紙張上所寫的一幕。

薛妤轉身去靈寶閣,買了八顆遠古修士互相聯絡的靈珠,這珠子不比靈符,一顆隻能用一次,用過之後便作廢。

他們落腳的地方是西巷,牌匾上提字為陸府,處於兩段長長小巷拐角的儘頭,宅子占地不小,卻坐落得隱蔽,像是刻意為之。

回去的路上,天已經亮了一點,路上開始有行人走動,薛妤問過其中兩個,可知道陸府的消息,一個搖頭,另一個是在同條街上府宅中當值的下人,算半個鄰裡。

他卷著袖邊打著哈欠道“那家神秘得很,據說住的是修仙門派的人,但具體我們也不清楚,隻是偶爾能看到紅光閃動,有一次半夜還鬨出地動山搖的動靜,不過很快便消了。”

見薛妤問這個,那位佝僂著身子的下人好心道“你是外來的吧?其實不必怕這些,近幾年皇城中常有這種現象,許多仙長都下了山,時不時便出手幫一幫我們這些擔驚受怕的人。”

“彆怕。”他見薛妤獨身一人,又是戴著幕籬的姑娘家,安慰道“說起來,魔物這些年沒之前猖狂了,隻是很喜歡熱鬨,常出來嚇人,遇見了隻要不抵抗,哭幾句裝可憐,便大多能躲過一劫。”

薛妤道了謝,順著那條長得似乎不見頭的巷子往前走。

踩在一道布著輕微裂紋的青石磚上,她腳步停下來,看著交織著魔氣的空間,掀了掀眼看青灰色的天穹,不輕不重道“出來。”

天空中輕飄飄降下兩人,兩個都戴著半截麵具,露出額心出深紅色雜亂無序的血色紋路,他們見到薛妤,並不見禮,可神態並不自然,反而有點僵硬,為首的那個朝前踏出一步,道“我主有請魔女。”

薛妤眼裡閃過一線驚訝之色。

她知道五星任務可能危險重重,變幻多端,反複無常,可這種反轉,確實是她沒有想到的。

五星任務給出的身份牌,一開始便清晰明了,“誅魔師”三字絕無可能看錯。

那現在是怎麼回事。

“在哪?”想起兩位魔主之間勢同水火的關係,薛妤的語調並不柔和,尾音壓得很平,透露出一點不耐至極的意味。

“魔女跟我二人來。”

說罷,他們便一展魔焰滔天的羽翼,猛的飛上了天,不知使用了怎樣的收聲斂氣的靈寶,一路平穩,丁點波動都未逸散出來,薛妤手掌微揚,以陣線封路,尾隨其後。

片刻後,一座小巧彆致的庭院內,三人前後降落。地麵上葳蕤青翠的花草在薛妤落地的一瞬間褪去了偽裝,露出原有的真麵目。

隻見院中氤氳美景,小橋流水,全成了被利器劃破的畫卷,一蓬火花炸開,露出裡麵黑色的山,墨汁般的水,還有長著尖刺吐著不明汁液的緋紅色花朵。入目所見,皆是一副詭異的仿佛強行拚湊在一起的情形。

緋紅花叢間,斜斜倚著一個人,他長著人間男子清秀的麵容,自腰腹之下,卻是一段粗壯有力的蛇尾,盤起來時堆成一座閃著寒光的山。偶爾一拍蛇尾,那些花便被連根排成餅,連著地裡的泥土都濺出三分。

他朝薛妤看過來的時候,深灰色的瞳仁豎起,那是一種警惕的,同類之間本能的敵視。

薛妤心中有了數,這就是蠻洞的魔主忝禾。

“你現在還真將自己當做人族了?”忝禾聲線如砂礫般沙啞,盯著人看時,給人一種被獵手盯上,難以脫身的感覺。

薛妤眸光閃爍片刻,而後,她朝他走過去,在對麵那張椅子上坐下,下一刻,又從從容容摘了頭上戴的幕籬,隨手放到桌上,方抬眼,問“大張旗鼓找我,要說什麼?”

忝禾的蛇尾躁動地甩了兩下,盯著她的臉看了半晌,惡劣而輕蔑地笑了下,開口道“見麵居然沒喊打喊殺,我還以為你轉性了。”

他接著道“如此大膽,原來隻是一道分、身。”

他說話的時候,薛妤一直在不動聲色觀察,方才的一係列動作,全是她故意為之。她不是大意的人,可這個任務給她的感覺,是循著上古一條已經發生的時間線在走,就像現在,她同時頂著紫芃和除魔師的身份,說話做事,卻是自己平常的語調。

就連這張臉,都是屬於薛妤自身的。

可忝禾沒有意識到不對。

不管是之前酒樓裡的兩人,還是如今的忝禾,都在一條接一條往外拋出線索,前者引出今時大概時局,後者說出她乃紫芃分、身一事。

好像不管他們幾個接任務的人做了什麼,即便閉門不出,這已經發生的事,就是已經發生過了,他們隻需要踩著這條路往前走,便能知道想知道的一切。

可,這是五星任務。

薛妤不是第一次做任務,她知道那五顆閃爍的星星代表著怎樣的難度,就是整條故事線全部讓他們一點點補充,耗上個一年半載的,她都不覺得奇怪。

她回神,仔細觀察忝禾額上的那道紅紋,果真是鮮豔似血的顏色,跟靈力不同,魔族的魔氣是黑色的,墨汁一樣濃稠深重的顏色。

“你要說的若隻是這些,恕我不奉陪。”薛妤作勢要拿回桌上的幕籬起身回去。

忝禾指尖一動,那幕籬便被重重掀翻在地,他蛇尾一拍,將僅剩的十幾株鮮花連根拔起,眼光閃爍,戾氣橫生。

須臾,他像是想明白,殺一道□□並沒有意義,便道“紫芃,你想如何,不關我事,想嫁誰嫁誰,隨你高興,可你和定江侯成親,日後長居皇城,另一塊魔族起源之石,你還是交給我為好。”

“你我再清楚不過,此物關乎我們生死,一旦被人族得到,銷毀,從今以後,天下誕生的魔族將少一半。”

這話的意思,再清楚不過,即便是薛妤這樣未知全貌的人,也能輕而易舉猜出一些東西。

魔族有兩塊起源之石,分彆握在魔女紫芃和魔王忝禾手裡。

起源之石關乎魔族生存之計,若是兩塊起源之石被湊齊,毀掉,那魔族便不會再有新生兒降世,不過千年,魔種便會徹底滅絕。

但這種要求,對一直以來的死對頭而言,不是冒犯,就是挑釁。

兩個脾氣火爆的魔主,一言不合之下,很可能會大打出手。

薛妤手中纏出鬆鬆的雪線,因為有前世之領悟,又得了蒼生陣,她的修為水到渠成般一路拔高,甚至已經開始逼近前世的實力。

她不知道那段故事線裡,紫芃和忝禾有沒有交過手,交手的結果如何,可私心裡,在沒摸清敵人實力的情況下,她不想貿然和一個從未打過交道的魔族動手。

可事情發展到這一步,不是她說不想便不想的,薛妤做好防禦的準備,漠然出聲“這不可能,我拿不出來。”

忝禾危險地眯起了眼睛,他道“人族有一句話,叫嫁雞隨雞,嫁狗隨狗。”

“你如今,是想站到人族那邊,對付自己人?”

“胡說八道。”薛妤說完,道“管好你自己的事就行。”

說完,她起身離開,忝禾也不阻攔,他隻是擺著蛇尾,幽幽地補一句“魔族若因你的一意孤行而蒙遭大難,你便是全族的罪人。”

薛妤腳步僵了僵。

這句話,沒人對她說過,可她在心裡,對自己說了成千上萬遍。

驟然再聽相似的話語,有一種恍若隔世之感。

眼看薛妤從小巷子出去,先前將她請過來的下屬湊到忝禾身邊,他額間紅紋豔麗,太過精致,仔細觀察久了,甚至覺得那花紋不是長出來,而是畫出來的,他問忝禾“主上,就這樣讓她走了麼?”

“不然呢?”忝禾斜眼過來,暴躁地一巴掌拍到下屬頭上,陰惻惻道“皇城現在跟鐵桶一樣,誰知道那個肚子裡憋著壞水的老皇帝有沒有布置陷阱要捉我,她是分、身,我就不是?誰也打不過誰,還要受傷,打了乾嘛。”

那下屬被打得眼皮耷拉下來,像某種怒氣橫生的隱忍,從忝禾的角度看,卻是卑躬屈膝的順從,和平時半點沒差。那下屬頓了頓,又遲疑著問“那,那起源之石,就放在魔女身上?”

“她那個人最為精明,起源石必定放在自己最放心的地方。”忝禾道“她被那個定江侯迷得神魂顛倒,你瞧著看,即便跟定江侯成婚的是這個次身,她的主身也必定會進皇城,到時候我們再派人去瓊州簾洞去找,起源之石十有八、九就藏在裡麵。”

“至於紫芃這具□□。”人麵蛇神的魔物從鼻腔裡擠出一聲冷笑,道“我這魔氣這麼濃鬱,現在皇城中全是那些不知所謂的誅魔師,她從這走出去,都不需要一刻鐘,便會被他們攻擊。”

“嘿,雖然那些東西夠缺德。”忝禾舔了下唇,道“但製作出來的各種驅魔藥,傷魔箭,鎮魔陣,都還挺難纏,正主不出麵的情況下,真夠一道次身喝一壺的。”

他想想那個畫麵,心情又好了起來“被騙了也好,魔族隻需要一位魔主,至於紫芃,談情說愛的適合她,她也自得其樂。”

那個下屬眸光深邃,他站在忝禾身後,冷冷地想,不愧是隻有百歲見識的種族,三言兩語幾句話,便將什麼都和盤托出了。

確實如忝禾所說,薛妤現在走在一道岔口中,麵色凝重地觀察著周圍的地形。

她遇到了一個難題。

那樣濃鬱的魔氣,不管她捏除塵術,還是用什麼隱匿的法寶,那股氣息都清除不掉。

薛妤第三次使出除塵術,發現丁點效果沒有之後,便徹底停下了動作。

她意識到,不是除塵術沒用,而是她現在的身份,在遠古這條錯綜複雜的故事線裡,發生了這麼一出事。

如果她所料不錯,接下來,可能有人會循著這股魔氣找來。

薛妤視線從長長的巷中延伸出去,來時她留意了路,翻過一座牆,牆的另一邊往西,拐一段路進去,便能看到陸府的影子。

不遠。

在她走出第十步時,身後突然傳來一陣急促的破風之聲,“咻”的一聲,薛妤早等著這一出,當即側身,連著在空中翻了幾圈,衣影卷成一片片,將那道疾如迅風的利箭避開。

三四位道骨仙風的老者聯手而至,身後還跟著個少年,方才就是他抿唇射出了這一箭。

為首的那個目如閃電,厲聲道“你與魔物有勾結?”

薛妤極為不喜這種不分好壞隨意出手要打要殺的人,她皺了下眉,道“皇城之內,天子腳下,隨意出手傷人?”

“天子庇佑的是心懷善念的臣民,不是你們這種出世百年,作亂百年的異族。”說話的是那名少年,他搭弓,上箭,瞄準,一氣嗬成,幾乎是蠻橫而不講道理的,第二箭第三箭緊接而來。

“人皇承天命,即便是魔族,也該行包容,引導,教馴之職。”

“放肆!”老者一聲斷喝,道“無稽之談。”

薛妤徒手接下幾箭,那些箭矢才到她手中,便成了裂紋般的冰色,很快化為碎屑。見狀,為首的幾名老者神色凝重起來,再不袖手旁觀,而是齊齊出手,將薛妤圍困在正中央。

那幾個老者出手狠辣,少年更是如此,薛妤在幾人中應對,先是遊刃有餘,直到幾人聯手布置了個手勢繁複的結界,好似專門針對魔族一樣,薛妤的身形有些微凝滯。

就這一凝滯的時間,老者朝少年大喝“就趁現在!”

少年眯著眼,瞄準薛妤,手中箭矢脫弓而出。

像所有的巧合都是為這一箭做準備一樣,在薛妤放大的瞳仁中,那一箭閃著寒光,正對眉尖而來,在千鈞一發之際,她輕聲吐字“冰凝。”

成千上萬根雪絲憑空而出,以霸道的絞殺姿勢涉身四周,那根箭矢如陷泥漿,速度明顯緩慢下來。但最後,卻避開要害,擦著薛妤的左手手側而過,濺起一縷鮮豔的血色。

雪絲像漫天大雪般以一種溫柔的姿勢將那幾大一小淹沒。

薛妤冷眼旁觀,在轉身出巷子的時候,她摸了摸自己手臂上的那道擦傷,想,所以在遠古時,那個名為紫芃的魔女在臨近婚期時,不知用什麼辦法分出一道次身,潛入鎮魔司,成為八人中的一位,而後被忝禾發現,兩人見麵,不歡而散,出來後受幾名除魔師圍困,中了一箭。

故事情節在自己推動,與其說他們作為任務者,不如說是看得更為直觀明晰的旁觀者。

照現在這種走向來說,下麵便隻有三件事,一是十五天後定江侯與魔女紫芃大婚,二是那兩道被鎖的信封,再有三,便是關於任務中那唯一一個提示,“魅”應當會順勢而出。

薛妤想了一路,在踏進陸府前,伸手將手臂上被擦破的那片衣料拂了拂,將血腥味強行鎖住,而後跨過門檻。

才一進去,便聽到九鳳和沈驚時一唱一和唱雙簧似的審人。

管家眼神渙散,神誌不清,明天中了某種術法,還未清醒過來。

“所以這宅子是專為除魔司設置,除魔司奉皇命辦事,主事有七人,一個半月前又加了位女除魔師進來,對不對?”沈驚時逼近管家,問。

因為術法原因,管家一說話便想吐,他難受地“嘔”了幾下,嘴裡全是苦水,唇色蒼白,喃喃道“是,是。”

九鳳操著張紙,龍飛鳳舞地記錄下這些消息。

善殊看沈驚時一會這一會那,時不時還湊上去跟九鳳嘀咕兩句,不由拍了拍手裡的兩本書,道“沈驚時,你老實點,彆晃,晃得我頭暈。”

“我也暈。”九鳳頭也不抬地接“沈驚時有時候跟那個什麼,薛妤身邊那個叫朝年的小少年一樣,話多得,我腦袋都嗡嗡地響。”

寫著寫著,她停了筆,揚聲對站在一邊的陸秦道“勞煩昆侖少掌門去磨個墨,我這都乾了。”

一上午被使喚至少十次的陸秦認命地歎了口氣,起身去拿了。

許是本來就熟悉,就目前來看,不可一世的九鳳族大小姐跟聖地傳人小團體相處得良好,絲毫沒有孤僻,不合群的現象,反而如魚得水,融洽自在。

“回來了?”善殊最先發現薛妤,她問“發現了什麼?沒受傷吧?”

薛妤搖頭,略過受了小擦傷這一點,將一天遇見的事詳細說了遍,末了,道“這條任務線在自行發展,我們無法乾預,也影響不了什麼,順其自然就好。”

其他人若有所思,沈驚時負責審人,便一鼓作氣地將自己查到的消息說了“這座府名為陸府,是陸秦的府邸,由朝廷撥款建成,東西南北邊都布置了環環相扣的隱匿陣法,除魔司幾位大人研究除魔招數時鬨出的動靜多半不會被外界所見,所以十分隱秘安全。”

“除魔司呢,由聖上親設,現在那些修仙者除魔時用的匕首,箭矢,毒液,都出自除魔司之手,在民間風頭無二。”

“除卻作為定江侯的溯侑,我們其餘七人都在除魔司任職,頭上有官銜。”

他說完,音靈將手中看了半晌的泛黃書籍放下,搖了下手中的鈴鐺,道“我讚成薛妤說的。”

迎著眾人的視線,她徐徐道“我總覺得,我們在這個地方不會耗得太久,這個任務也不會很難。”

薛妤與善殊對視兩眼。若是彆人說這樣的話,他們或許不當回事,可音靈她,運氣好,直覺準,每回還沒開始抽任務,就能說出“我覺得這次任務又是三星”這樣的話。

一抽,果真是三星。

一個兩個都這麼說,九鳳如釋重負地提了提眼角,道“雖然你們這樣說讓我很安心,可這不是個五星任務嗎?”

“之後看看再說。”見討論不出什麼所以然來,薛妤視線在院內掃了一圈,如是道。

“不在我後麵。”九鳳迎著她的目光側了半邊身,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似的,嘴角一撇,諾的指了指小竹樓,道“好像又發現了什麼東西,在裡麵整理呢。”

薛妤沉默了下,半晌,她摁了下有些暈眩的鬢角處,低聲道“我上去看看。”

上樓,溯侑果真忙著,隻見書架搬空的位置用白色的砂畫成了個玄奧的陣法,他手中捏著根竹枝,凝眉細看,薛妤也跟著看了半晌,開口提醒“是束縛囚困之陣。”

溯侑倏地抬眼,他仔仔細細將薛妤看了一遍,問“回來了?有沒有受傷?”

“一切可都順利?”

薛妤搖頭,接過他手裡的竹枝完成了最後幾筆,才緩著聲音將之前跟九鳳等人說過的經曆又重複了遍。

兩人離得近,她低頭的一刹,溯侑聞見了一股淡淡的腥甜之氣,轉瞬即逝。

像極了血液的氣色。

夜裡,勞累了兩天兩夜的人決定自個找個房,打坐的打坐,休養的休養。

薛妤一進門便甩了個結界出來,她坐在案桌前的躺椅上,卷起左邊的衣袖,隻見小臂上那一點微不足道的擦傷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腐蝕成一大片,血肉潰爛成黑色的一片,像是被烤焦的某種木炭。

一陣陣暈人的熱意上湧。

按照身份,她現在是魔女的一道次身,而那箭,專門克魔。

萬物相生相克,托這個身份原主的福,難受是肯定會有點。

薛妤閉著眼往椅背上靠了靠,想了想後,從靈戒中翻出一個銅盆,一把匕首,冷靜地將刀刃放在燈上烤熱。匕首在她指尖翻了個漂亮的弧度,而後沿著那塊腐肉的位置一路朝下,利落而乾脆地劃了個圈出來。

她動作熟練,眼也沒眨,隻在最後血流如注的一刹那忍不住皺了下眉。

結界隨之有一瞬短暫的波動。

薛妤為自己纏上一層白布,而後鬆下袖口,用另一隻手肘撐著下頜,在燈下顫顫地動著睫毛。

疼是次要,暈是真暈。

令人扛不住的暈。

直到腳步聲停在跟前,薛妤借著燈光,看到一圈鬆枝描鶴影的衣邊,她動作微頓,在燈下抬眼去看他,又看了看被無聲無息撕裂的結界,道“恢複得不錯,實力又有進展。”

溯侑的臉色並不好看,他甚至第一次覺得,薛妤這樣的性格,真是令人止不住的,打心眼裡的惱怒。

而後便是酸脹到極致的茫然與疼惜。

她永遠學不會朝任何人展露自己的任何哪怕一點脆弱,什麼難受的,憤怒的,深重的東西都藏在心底,即便有傷在身,和人說話時,依舊是沒有尋不出任何瑕疵的冷靜自若。

他垂著眼去看她的左臂,半晌,低聲道“不能這樣處理,得上藥。”

這句話,薛妤往日不知從朝年朝華嘴裡聽過多少次,每次都恍若未聞,依稀記得,他最開始跟在自己身邊時,也曾受朝年慫恿,給她送過傷藥,而後被三言兩語無情拒絕了。

今時不同往日,薛妤看著他燈下深邃的緊繃的輪廓,眸光微動,不知是在為她之前那句從容的“沒受傷”感到心虛,還是因為一些彆的,在他伸手過來時,已經到了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

溯侑的手掌終於碰到她的手腕,細細的一截,卻是滾熱的,近乎灼手的溫度。

薛妤想起之前看到的傷口情形,一向清脆的聲音像被高燒蒸得低了許多,兩條細長的眉不滿地攏起,在他卷起那截衣袖前開口道“醜。彆看。”

溯侑難得沉默下來,他的眼瞳是濃鬱的深色,沉甸甸壓抑的一片,側臉線條褪去甜蜜的偽裝,幾乎現出一種不近人情的冷然涼薄。

這下,饒是薛妤再遲鈍,都感覺得出來,他有點不高興。

或許還不止一點。

這讓她接下來直麵溯侑卷起她半截衣袖,卸下那條白紗這種有些違背她意願的動作時,都遲疑地處於一種無聲的縱容之態。

就連那句“不用傷藥,我鍛煉肉、身”這句話都沒說出來。

溯侑動作很輕,直到他放下那截衣袖,薛妤都沒感覺到怎樣劇烈的疼意。

他垂著眼睫,抬眼時,是一種平時偽裝在光風霽月外表下,極少在她麵前展現出的陰鬱,話語卻仍是輕的“下一次,女郎可否帶我一起。”

薛妤摁了摁眉心,道“你自己還受著傷。”

四目相對間,溯侑起身,深重的威壓旋即毫無保留的,節節增強地充斥席卷著整座結界,隨著他朝前走出的兩步,肆虐的狂風般撕碎,叫囂,碾壓屋內的一切,唯獨將她安然地圈在最中心。

以一種全然的守護姿勢。

風暴最中心,他黑發舞動,終於再次停到薛妤身側,他彎下腰,凝著她的眼睛,道“女郎,我不弱,比你看到的,想到的還要強。”

“這已經不是十年前了。”

他似乎要以這種強勢的方式提醒她,讓她明白,他不再是那個經脈寸斷,處處需要她助力,保護的小少年了。

而這樣的一種強調,在最後,仍以他搭著那張凳椅的扶手,現出一種乖巧的,仰望的姿勢為結尾。

他在她耳邊,用一種炙熱的,近乎控訴般的聲調道“我不放心。”

“哪怕是受傷,女郎也隻會瞞著,誰都不告訴。”

不告訴彆人,亦不告訴他。

“今日若是我在那裡,即便不能接下這一箭,但至少,不會讓它落在女郎身上。”

這其中的深意,兩人心知肚明。

月色似水,透過窗牖傳進來,投了幾點清靜的斑點在溯侑手背上,薛妤聽著他最後一個字音落下,眼裡的冰山近乎無措地融碎一點。

許久,她拍了下他的肩,唇瓣翕動“帶你。”

“彆生氣了,嗯?”

短暫的停滯之後,俯身於耳邊的男子氣息灼熱,似是低笑了聲,而後見好就收地起身,應了聲好。

這一聲之後,威壓驟減,陰雲退散,氣氛漸漸恢複正常,薛妤又推了幾張新整理出來的推測給他,兩人低聲談論了一陣跟任務有關的事。

良久,薛妤在燈光下去看他,驀的,指節動了動,道“十九。”

“不出意料,我應該就是那位魔女。”

薛妤說完,點了點那張紙,溯侑看過去,隻見上麵寫著——

半月後,定江候與魔女紫芃成婚。

溯侑偏頭去看她,似乎能透過那張臉,自作多情地理解出字句之外的意思。

就是那個半個月之後要跟他成親的魔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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