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第52章現在,你在我身邊。(1 / 1)

第52章

這猝不及防的一幕,在所有人的意料外。

裘召一刻才勾起來的誌在必得的笑隨著那半顆龍息的變化逐漸僵硬,崩裂,最後刷的一下,像陡然收起的扇麵一樣合攏,臉『色』在狂暴的雷電下蒼白得可怕。

他呼吸急促起來,下意識去看裘桐,聲音艱澀:“皇兄,這是——這是怎麼了?”

裘桐也不知道。

他黑沉沉的眼眸罕見的『露』出一點被打得措手不及的茫然『色』,直到清楚地看到龍息上那道裂縫,他一顆心倏而收緊,瞳孔震縮了下,驀的看向身側站著的方士,聲音中全是難以抑製的震怒『色』:“怎麼回事?”

執法堂的張長老和孫長老對視一眼,幾乎同時上,閉眼凝神感受那顆龍息下蘊藏的生機,睜開眼時,頓覺滿嘴苦澀,其中一個斂袖朝裘桐拜下去,道:“陛下,龍息吸收血氣時最不設防,璿璣出手,抽走了龍息中的一縷生靈精華——”

“直接告訴朕結果。”裘桐深深吸了一口氣,胸膛重重起伏顫動了兩下,他看向跪拜下去的人,逐字逐句道:“龍息這是怎麼了?”

“龍息,恐怕暫時沒用了。”兩長老同時垂眉順眼躬身,保證道:“臣等必儘心竭,尋求補救法。”

聞言,饒是裘桐這樣堅韌的心『性』,也不由重重握了下拳,手背上青筋疊起。

十幾年的心血,臨到了,眼看著終於見到曙光,竟遭遇這樣的重擊。

補救法,這樣稀世罕見的東西,能遇見都算強求,能有怎樣的補救法?

即便是有,他又還有幾個十年可以耗進去?

璿璣。

裘桐一下接一下轉著拇指上的玉扳指,心想,他今日算是知道,何為逐年打雁,卻叫小雁鵮了眼。

而更為離譜的是,麵對如此重大的變故,失誤,他甚至不明緣由,不知是哪一處環節出了錯。

沒有給他們平複心情的時,白訴很快捏著拂塵噠噠喘著氣跑上高台,語氣急促,看向裘桐,低聲道:“陛下,聖地那邊的人來搜府了。”

“知府守衛呢?”

裘桐瘦削似竹節的手指撫上龍息表麵那道裂縫,即使身為凡人感受不出珠子內正在經曆的翻天覆地的風暴,他也撫『摸』得認真而細致,動作不敢太用。

指腹與那顆龍息接觸的刹那,他的眼走馬觀花般掠過許畫麵。

為了這顆龍息,他小心翼翼,步步為營,花大價,大手筆在遠離皇城的筠州,螺州,宿州等地構建連通皇城的傳送陣,除此外,他蘊養鬼嬰,為離生出靈智始終差一步的天機圖傾瀉了如流水的天材地寶,甚至,為了瞞過薛妤,他被迫建了自己的陵寢。

結果呢。

功虧一簣,滿盤皆輸。

荒唐得可笑。

白訴嘴唇乾裂得起了皮,飛快道:“陛下,知府守衛快撐不住了。來的人遠遠超過我們預計人數,且個個身手不凡,馬上要越過兩重阻攔陣尋到這邊來了。”

“你說什麼?”裘桐終於抬眼,似乎沒有聽清般一字一句問:“他們哪來的人?”

麵對陰沉得像是要刮刀風下劍雨的眼神,白訴肩抖了抖,屏住呼吸不敢再出聲。

“欺人太甚。”裘召憤然開口,發絲幾乎根根豎起來,他猛的吸了一口氣,拔過身側守衛的佩劍就要衝下高台,咬牙道:“我去跟他們拚了。”

裘桐漠然抬眼,看了看玉匣中的龍息,又掃過高台上眾人淒風苦雨的神『色』,視線最後落在衝動不已的裘召身上。

顯而易見,若是沒了他,朝廷,人族都將散一堆『亂』沙。

在裘召負氣衝出去的一刻,裘桐拔出一柄嵌著寶石的劍,猛的朝高台的木板上一擲,劍尖受,入木三分,劍身搖顫著釘在裘召跟一步處。

“鬨夠沒有?”裘桐與裘召對視,因為氣血上湧,他掩唇低低咳了幾聲,出口的聲音輕得令人『毛』骨悚然:“鬨夠了就給朕滾過來。”

裘召張嘴欲言,又礙於他的臉『色』,悻悻將話原路咽回肚子裡。

“白訴。”裘桐深深地轉看了眼螺州濃黑『色』的天穹,氣息尚未平複下來,頒布下去的命令卻一條條恢複了冷靜:“抱上龍息,開啟傳送陣,回皇宮。”

“皇兄!”裘召滿眼悲痛,他隻覺得一股氣在胸膛裡『亂』躥,憋屈到了極致,“難道就這樣算了嗎?”

“你告訴朕,不然能怎樣?”裘桐猛的看向他,譏諷道:“用你手上那把破劍去和聖地傳人拚命嗎?”

“你信不信,你今天一旦被他們發現,明天在金鑾殿上坐著的,就不再是裘氏皇族的人。”

裘桐負手而立,眼裡風暴滔天,說出的話不知是在安慰裘召,還是在安慰自己:“修不了仙,難不從此不活了?”

他閉了下眼,幾乎又了那個運籌帷幄,無懈可擊的人皇陛下,聲線又穩又輕,不容置喙:“回宮。”

真正的飛天畫卷內,彆有洞天,暗藏玄機。

進入畫中後,肆虐的風雨便停了,受飛天圖真身的影響,整座畫中空了一片騰騰火海,火舌躥起半人高,『舔』著如岩漿般滾熱的氣焰,凝龍蛇般狂舞的鞭影,一道接一道毫不留情地抽打過來。

那鞭影還未近身,便被縱橫切割的劍氣從中『蕩』開,蒲柳一樣壓下去,洶洶熱浪矮了大半截。

一雙玉足於他們身十步處落下,輕飄飄踏進火海中,璿璣甫一出現,整座動『蕩』的空便像迎來了主心骨般,風雨再起,火勢漸大。

璿璣一身嬌嫩的鵝黃『色』衣裙已完全變了樣子,窈窕一握的腰肢上鈴鐺掛了半圈,眼尾拉得長而直,若說從是不施粉黛,現在則是精心描了妝容,濃墨重彩的無數筆細節,令她完完全全現出絕『色』妖姬該有的一麵。

璿璣於火海中側了下,淩空點下一指,她手指落下的地方,火海暴起,形一個巨大的火焰旋渦,吞天噬地地將兩人包圍起來。

“講不通,飛天圖真身遭受無以複加的損傷,她理智完全喪失。”薛妤皺眉看向他們方才進來時的那道口子,想起螺州城內無數受飛天圖影響的百姓,當機立斷道:“活捉她。”

溯侑了然頷首,手中劍意陡然一變,在淩厲的劍花中疊出精妙絕倫的角度和道。

說起來,這是薛妤第一次真正見識他的實。

他信步閒庭般『逼』近,每一劍都落在令人意想不到的地方,劍勢因此拔高,一盛再盛。

看到斜著綻出第九劍時,薛妤眸光微閃,即使不合時宜,也仍喟歎般垂下了手,十根筆直修長的手指亮起的無數根雪絲隨黯淡下去。

她無需再出手了。

勝負已分明。

這人,當真是厲害。

溯侑一步步踏入火海中,整個畫卷空像一張蠢蠢欲動的大嘴,貪婪地想大口吞食血氣,卻被一股膠著的道黏合在一起,心有餘而不足,急促又躁怒地震顫,地動一樣翻江倒海。

璿璣最終被困在方寸的劍陣中。

縱使有千年底蘊,可她的誕生屬於被裘桐強拔苗助長,十年,招式全靠自己瞎胡鬨似的『摸』索,即使有海量的妖做支撐,在真正大開大合的殺招麵,也不可避免地走到難以為繼,捉襟見肘這一步。

隻是這場戰鬥結束得遠比薛妤想象中的快。

她站到璿璣跟,與那雙因為生機消逝而顯得灰暗下來的眼對視,很淺地皺了下眉:“璿璣。”

璿璣眼珠驀的動了一下,一會犀利,一會『迷』蒙,半刻鐘後,才緩慢眨了下眼。

她身上妖異的火炎開始逐層褪去。

“她與臣過招到後半段,突然收了道,將數量藏於體內。”溯侑望著這一幕,默不作聲收劍,清聲補充道。

薛妤了然,她看著璿璣那張嬌俏鮮嫩的臉,抿唇開口:“裘桐燒毀了飛天圖。”

真身都毀了,圖靈必無疑。

璿璣看著她,指尖突然凝出小而薄的一片布帛,布帛像是被小心從古畫上裁剪下來的,邊緣十分工整,上麵描著一隻湖藍『色』的蛺蝶。

薛妤看著那一片布帛,一時失語後,眼中現出一兩分淺淡的笑意,道:“還算留了一手,不笨。”

像飛天圖或字畫這樣的靈物,生命和本體休息相,可跟彆的精怪不同的一點是,他們能化為畫中的任何一個完整生靈,或一棵草,一株樹,亦或者是一隻蝶。

比如那隻在薛妤麵堂而皇出現又消失的月狐,亦是畫中的一部分。

此時此刻的情形,璿璣提裁下真身中微乎其微的一部分,除卻靈驟減,會有很長一段時的虛弱期外,也算夾縫中逃生,留了一線退路。

璿璣眼神幾乎黏在薛妤臉上。

她生得這樣好看,說話聲音還這樣好聽,玉一樣,又冷又溫柔。

相比下,裘桐那強擠出來的溫柔都褪去了顏『色』。

璿璣的移情彆戀,來得快而迅猛,並且很快不滿地皺眉,想起她真身被燒毀這件事。

裘桐答應過她,即便是,也會讓她如盛開的明豔的花朵般退場,保證她闔上眼的一刻,都是漂漂亮亮,天仙般的耀眼勾魂。

他讓她失控,然後騙了她。

璿璣略有冷淡地伸出隻手,從傷口上淌下來的血捏了團真假參半的血氣出來,用體內殘存的量包裹著送下去。

果真,一路毫無阻攔。

龍息很活躍,很開心,裘桐好似也很滿意,嘴角蘊著勝券在握的笑,璿璣於是出手抽了龍息的一縷精華。

啪嗒一聲,龍息裂開了。

這下,璿璣也滿意了。

出手做完這,璿璣體內的妖氣如『潮』水般退卻。

很快,她腰肢軟下去,衣裳沒了骨架與皮肉的支撐,隻剩個空殼,從那盛大的華服中,一隻纖細的湖藍蛺蝶翩然振翅,徑直落在薛妤的發絲上,趴著不動了。

薛妤微愣,伸手觸了觸鬢邊那隻隻有指尖大小,靈光熠熠的蝶,感受它萎靡的沉寂下去的氣息,道:“要陷入沉眠了。”

像是聽懂了她的話語,靈蝶動了動翅,整個空的靈以一種難以想象的速度飛快聚攏,而後化為兩道流光,一一後點入薛妤和溯侑的眉心。

光團氤氳,煙霧團團炸開,一層厚重的霧氣在薛妤麵撥開。

那是兩百年的人。

六月驕陽似火,空氣中熱浪滾滾,湖畔路邊,垂著的楊柳枝上,知了一聲接一聲地叫,『蕩』出悠長而綿久的回聲。

一座小城池的鎮上,因為山那邊的山上連著建了兩個小門小派,周圍還算有點人氣,住了十幾戶人,和大城池有聲有『色』的富庶生活比不了,好在鄰裡鄰居相處和諧,很有一番平淡的滋味。

一日,兩個像是經曆了長途跋涉的人停在山澗,其中一個不耐煩地抹了把臉,因為天氣太熱,忍不住『露』出了上的犄角,他看向抱著半大孩子的幽靈鬼魅似的女人,極為不滿地道:“讓你將他丟了,原本以為是純淨的血脈,結果呢,半妖半鬼,我們自己都是怎樣的處境了,還管得著他?”

“煩了,六月天,一個什麼用也沒,一個連太陽都見不了,東躲西藏的什麼時候是個?”

女子有遲疑地抬,『露』出臉上大麵積的鬼紋,她皺眉看向懷裡不吵不鬨,睜著一雙圓溜溜眼睛的孩童,到底心軟:“可畢竟都說好了。”

她頓了頓,頗有顧忌似的四處看看,壓低了聲音含糊道:“畢竟,這是,是我們的孩子。”

“他才半歲不到。”

男妖麵『色』嫌惡地擺擺手,高聲道:“你說什麼呢,我能生出這樣的雜種?!”

女鬼被他吼得身軀一震,卻見下一刻,男子對上她懷中孩子那雙目不轉睛的眼,頓時一陣火氣,說不出是惱羞怒還是什麼,一把見他奪過來隨意丟到溪邊的草叢中,拉著女鬼揚長而去。

半晌,女鬼又跑回來,她神『色』不忍地給雪膚烏發的小孩唇上沾了點水,又使了個聊勝有無的小術法,將一塊錦布似的東西一股腦塞到他小小的衣裳中,狠心道:“彆怪我們,我們也沒辦法。”

沒過久,一對相伴來砍柴洗衣的夫『婦』發現了男童。

他們踟躇不敢上,因為男童周圍圍繞著一團淡淡的光暈,那光並不純粹,氣森森的,邪得很。

一看便知不是人族的孩子。

興許女子天生心軟,眼看他哭啞了嗓子,不由壯著膽子上看了一眼,一看,心便顫了顫。

“這孩子,模樣生得好。”梳著『婦』人發髻,麵『色』隱現溫柔意的女子拉著身邊丈夫的衣袖,道:“怪可憐的,這世怕是隻有那東西能乾出這樣的事了。”

“走罷,走罷,彆看了,這孩子我們碰不得。”男子謹慎地看了看四周,柴也不挑了,一心要拉著妻子回。

“誒。”

女子一步三回,在聽到身後孩童啼哭時忍不住地轉了下身,又拎著裙擺上,試探『性』地放了根手指到小孩跟,下一刻,粉雕玉琢的娃娃伸手抱住了她的手指。

那一刹那的心軟,女子將他帶回了。

說是,其實也不過是小兩的茅房,中破爛,但收拾得整潔,女子給酣睡過去的小孩喂了兩碗米湯。

時一天天過去,小孩的存在很快瞞不住鄰裡,彆的孩子一天一個樣,很快長大,長高,開始念書啟蒙,唯有男孩幾年如一日不變模樣。

他是格格不入的怪胎。

男孩在七歲這年,才有了自己的字。

他叫溯侑,這是夫『婦』兩生女兒時一時高興給他取的,什麼意都不知道,隻聽人隨口一提,便拍板定了這個字。

而在這,他被人叫做妖怪。

隨著流言蜚語如雪花般飄進門,夫『婦』兩的女兒也連帶著受了周圍玩伴的排擠,通常回哇哇一頓哭,對著他動輒便冷言冷語,讓他在寒冬臘月的天滾出門。

夫『婦』兩對他從漠然,變了厭惡,動輒打罵,不開心了什麼話都說得出來。

男孩眉眼一日勝一日精致,『性』格也一日比一日孤僻,唯有被隔壁那位寡居的蘇大娘拉進院子裡時,眼中才會『露』出一點暖『色』。

大娘為人豪爽,因為自己曾夭折過兩個孩子,於是將鎮上孩子都看做自己孩子,哪怕是被看做異端的溯侑,她也會從屋裡端出兩盆煎得鬆軟的蔥餅來撕給他吃。

大都叫他妖鬼,連溯侑都叫得少,唯有蘇大娘,她叫溯侑十九。

“你可彆聽那人瞎說,溯侑這兩個字是有講究的,你爹娘撿你回時,你身上有一塊帕子,我看得清楚哩,那帕子繡的就是溯侑,後麵跟了個十九。”

“你爹娘起先不敢給你用這個字,怕不吉利,後來想想,都養了這麼年了,無無姓的像個什麼樣子,這才告訴你本。”

大娘告訴溯侑,人要懂得知恩圖報,要知善惡廉恥,她常說夫『婦』兩的好話,語重心長地說,他爹娘並非親生,卻勝似親生。這樣的世道,他們能養著他,實為不易,需要莫大的勇氣。

溯侑半生所有的禮與義,對這個世界那點懵懂的憧憬和向往,全部來源於隔壁那小小的屋子。

日子跌跌撞撞,磕磕絆絆地過了十三年,溯侑等來了人生中最為痛苦難捱,急轉直下的轉折點。

夫『婦』兩那個自幼被捧在掌心的女兒參加山門派的試煉,被一位長老看中,收為了弟子。

她大義凜然,學著除妖。

外麵的妖凶橫危險,一旦對上,動輒會就受傷流血,可裡的溯侑不會。

他打不還手,罵不還口,一張比女孩都精致的臉常年陰鬱。

他不告狀,或者說,他無人可告狀,誰都不會站在他這邊。

就好像他再怎樣乖乖收斂爪牙,偽裝假象,想要得到愛與溫暖都是惘然,仍然會有無數人在他耳邊惡意地詛咒,說他天生就是低賤的,該的,惡劣的東西。

日複一日,年複一年,這謾罵變本加厲,從未止歇。

少女樂此不疲,將門派中所有拿來對付妖的,鬼的東西全往溯侑身上砸,除妖杖,攝魂鈴,捉妖罩,花樣層出不窮。

溯侑身上舊傷未好,新傷不斷。

夫『婦』兩恍若未覺,鄰居們冷眼旁觀,孩子們拍手稱快。

一個大雪紛飛的冬日,玄蘇隔著一層窗,將一瓶散發著刺鼻味道的『藥』『液』劈蓋臉澆在他身上。那『藥』真疼啊,他手背上,胳膊上開始潰爛,冒著劇烈的白氣,很快『露』出森森白骨。

他疼得蜷縮下去,蹲在門檻上匍匐著連門都進不了,而裡麵,一三口卻無情地了燈。

溯侑在大雪中站了一夜,看著雪中的輪廓,在天光破曉時,一點點將心裡那天真的,不切實際的希冀親手掐滅。

他沒有再踏進那屋,而是毅然進了城。

一隻尚未年的妖鬼,混在魚龍混雜的城池中,既要生存,又想變強大,這注定不是一條簡單的路。

溯侑見過形形『色』『色』的人,吃過無數種苦,終於漸漸有了點氣,不用再整日提心吊膽擔心『性』命不保。

百年後,又是一年冬天。

溯侑與玄蘇狹路相逢,彼時,她已經是小門派的大師姐,距離掌門首徒僅有一步遙。

他披著一身大氅,眼皮耷拉著,無精打采的樣子,身邊是兩三個衣冠楚楚,溜須拍馬的狗腿子,那樣一襯托,他真如畫中走出來的人一樣,渾身上下,都是說不出的矜貴氣度。

四目相對,玄蘇竟然被那樣攝人的氣勢驚得退了兩步。

隔年開春。

溯侑收到了來自那個小鎮的第一封信,信上的署是玄蘇。

“真稀奇。”他將信紙夾在指尖,笑得懶散又漫不經心,看了看後沒興趣一樣地丟給身邊的小囉囉,不耐煩地道:“念。”

小囉囉便鄭重其事地清了清嗓子,一邊觀察他陰晴不定的臉『色』,一邊磕磕巴巴地念下去。

念完,溯侑自己一個人坐了許久。

信是玄蘇寫的,她破天荒的叫了他一聲“阿兄”,後半截則是玄父玄母的口吻,這年,他們依仗著玄蘇帶回來的靈寶靈丹,續了百餘年的壽命,可凡人終究是凡人,撐到現在,身體已經衰竭,說不好什麼時候就要歸西。

他們想見見溯侑。

他們喚他為孩子。

不是妖怪,不是天生孽種。

麼溫暖的字眼啊。

縱使溯侑表現得百般不以為意,將那張紙丟在窗一丟就是大半個月,可至六月,他看著一日比一日毒辣的太陽,到底還是不由得還是想起了百年。

那兩人將自己帶回了,一張可以安睡的床,兩口足以續命的米糊。

他回了那座小鎮。

可還沒到地方,他便在叢山峻嶺遇到了埋伏,那不入流的小門派幾乎出動了全部的掌門,長老中途圍剿他,所為的,是他身為大妖,體內孕育的妖珠。

什麼都是假的。

那句“阿兄”是假的,“孩子”是假的,情真意切的懺悔,句句滴淚的想念,全部都是騙人的。

隻要立下了這個功,玄蘇便能將夢寐以求的掌門首徒收入囊中。

為了要他的命,他們聯合起來,編造了個以“親情”為的巨網。

溯侑殺紅了眼。

誰要他,他便要誰。

他偏要,偏要活著。

可最後,他拎著染血的劍,一步一步走到瑟瑟發抖的一三口跟時,劍尖也隻是斬斷了玄蘇的經絡,他看向垂垂老矣,似乎眼睛都睜不開的夫妻兩麵,聲音危險得令人『毛』骨悚然:“既然這麼厭惡我,當初,救我做什麼?”

玄蘇目光怨毒,歇斯底裡地大喊:“你等著,你等著,你膽大包天,屠戮人族,師兄已經接到消息,上報執法堂和聖地了。”

溯侑確實沒逃過聖地的圍剿,他在一年中天最熱的時候戴上枷鎖,被押入羲和聖地的私牢裡,又在天最冷的時候上了審判台。

他曾以為,自己必無疑。

結果有人於高高在上的王座上,點了他一下。

畫麵在此時戛然而止,薛妤從大段大段回憶碎片中回神,幾乎是下意識地去尋溯侑的身影。

他在不遠處站著,身段高而孤拔,唇低低地壓著,睫『毛』垂落著覆蓋眼底那濃烈的,翻湧的情緒,在眼瞼下掃出一團深重的沉鬱『色』來。

薛妤的體內有鄴主親自設下的禁製,璿璣無法窺探她的記憶,於是在那短短半個時辰裡,溯侑跟著薛妤一起,回顧了自己過去兩百年的經曆。

在他最想在她麵展現自己優秀而耀眼的一麵時,他昔日所有的不堪,狼狽,那瘋狂與失控,像揭開一層紗布後藏無可藏的腐爛膿腫,如此直白而明晰地擺在她眼。

溯侑抵著劍尖站著,每呼吸一口,都是驚人的涼意。

薛妤幾步到了他跟,他連呼吸都微微屏住,睫『毛』像是凝在半空中一樣,既不上,又不下,維持著一種僵硬而不自然的平衡姿態。

薛妤喚了他一聲,音『色』如玉石般清透:“那個玄蘇,還活著沒有?”

溯侑沒想到她開口說的第一句竟是這個,他頓了頓,喉結滑動著落出一個嗯字音節來,低而悶的一聲,止不住的便讓人想到那個摁著被腐蝕的手腕,默不吭聲在大雪中站了一夜的半大少年。

“過兩天。”薛妤道:“等螺州的事處理完,我陪你回去一趟。”

溯侑終於抬眼看向她,瞳仁裡是深而重的一筆墨『色』,散得極開。

昭昭豔陽中,她一雙眼與初見時並無不同,話卻軟了,輕了許。

“十九。”薛妤喚著過去那個唯一能讓他『露』出幾分笑意的字,不習慣地頓了頓後,道:“過去便過去了。”

“彆去想從的事。”

“現在,你在我身邊,背後站著整個鄴都。”

“沒有人敢再這樣對你。”

溯侑追著她眼尾那條明明滅滅的光,那一筆好似天生薄情的小勾,想,怎麼就那麼晚,晚到他已經走完了所有彎路,乾過所有錯事後才遇見她呢。

若能早知道,他寧願再等兩百年風霜,也乾乾淨淨,如白雪一樣懷著滿袖風月等她到來。

可即便如此。

溯侑也依舊在下一刻,聽到了自己心中某根弦徹底崩裂的聲音。

他所有的遲疑,驚怒,那刻意又彆扭的心,通通碎為齏粉。

他心甘情願沉入海底,步入懸崖裡。

溯侑眉梢眼尾慢慢蘊入一點笑,他看向薛妤,這段時君臣有彆,彆扭的生疏在這一笑中泯然散去,他好似又了十年寸步不離跟在她身後的少年,一抬眼,一挑眉,全是生動又撩人的風韻。

“好。”

他道:“我聽殿下的。”

举报本章错误( 无需登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