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宮的包廂裡,盛侑安已經靜候多時,身著儒雅風致的藍色西服襯得他略疲憊的臉龐一改常態,正端坐著,視線定在茶桌中央的淨瓷瓶。
瓶裡插著柔美的玉蘭花,被光線清白籠著。
隨著杏黃色屏風那端響起的一陣腳步聲,盛侑安看到顧思訓被秘書恭敬迎了進來,拇指將袖口理了下,也跟著起身客道寒暄:“小顧總,快請坐主位。”
先前兩人就私下接觸過幾回,談的事也差不多了。
顧思訓最近看中他手上的項目,正處於收購階段,又有雙方秘書在旁邊熱場,很快就洽談了起來。
盛侑安笑:“上一任賣家去年想出十二億收購,那時我手頭不緊就沒同意,小顧總,看在我回泗城不就就當交個朋友,你湊個整數十億,九點四怎麼聽都不好聽。”
十個億。
正符合顧思訓的意,他輕屈起修長指節叩了茶沿半響,沒第一時間應下。
借著光,越過半張桌打量著盛侑安。
盛侑安正搖晃著杯中的茶水,像是很悠閒般看著那一抹淡綠色。
這個項目據打聽同時想競爭的,還有三家。
盛源集團顯然是還有彆的賣主在聯絡,顧思訓壓了幾次,再壓下去就顯得沒有收購誠意,於是指節一頓,側目給秘書遞了個眼神。
今晚雙方都是有備而來,收購合同協議提前擬定好,隻缺蓋個章。
就在盛侑安將自己的這份,推送到主位那邊時,寂封氣氛的包廂內被不合時宜的低沉嗓音:“思訓。”
循著聲源,望向屏風那端。
隻見顧明野一身暗紋墨綠西裝邁步徑直走了進來,旁邊還跟著隨行的人,他清寒的視線掃過來時,莫名的讓盛侑安整條脊梁倏地僵冷,險些捏著合同要拿不穩。
“盛總,久違了。”
顧明野先跟他打招呼,語調沒什麼溫度,也襯得氣氛越發詭異。
盛侑安連忙起身,表麵功夫做足:“原來是顧董,我們好些年沒見了吧,快請坐。”
顧思訓亦是回過神來,將主位給讓了出來。
“大伯。”
顧明野稍側臉,眼風極淡掃了他下,隨即沒說什麼。
而是落座後,讓秘書點了跟煙。
盛侑安看著那猩紅火光一點,須臾間,飄散的絲絲煙霧被室內的冷空氣淨化個乾淨,卻莫名的堵著他呼吸不順暢。
直到顧明野捏著煙卷,不輕不重地碾滅陶瓷的盤上:“盛源子公司在半年內倒閉了八家工廠,有數百個工人還在等著結薪水,侑安啊,你把我侄兒當散財童子來哄著收購這些,可真是半點沒把自己當外人。”
顧思訓端茶杯的指節一頓,怔片刻,隨即看向斜對麵的盛侑安。
麵對顧明野挑明了話,盛侑安額際有汗冒出,眉間的褶皺更是從他進來就沒寬鬆過:“顧董,您哪裡來的消息……”
“我消息來源哪裡不重要。”
顧明野那根煙,就跟是碾燙在他心上一樣。
燈光下,那線條冷峻的臉部神情疏離,透著股灼透謊言的鋒芒:“從今往後,你要還想在泗城這個圈混,看到姓顧的,就給我避開。”
隨著包廂內的閒雜人等都一概出去,氣氛被襯得更靜。
顧思訓不再敢坐在這張椅子上,深知要不是大伯來的及時,他簽下這份合同,就完全被牽涉進盛氏這筆爛賬裡去,損失得不止是十億這麼簡單。
“大伯,我。”
話還沒說出口,就被顧明野一記眼神給冷了回去。
見伸手倒了杯茶喝,隨即不急不緩道:“你啊,心思淺了點。”
盛侑安縝密布了個局,就真能把他給騙下水。
顧思訓微低著頭,有種挫敗感從心底滋生出來,薄唇抿起。
“這次倘若不是傅容與提前通知我,合同一簽,盛侑安現在就是頭餓狠了的狼,不把你咬掉一塊肉都不會罷休。”
顧明野語調仍然很淡的訓斥著親侄子,將兩指的茶杯遞到顧思訓手上,如同千斤重:
“有空找傅容與道個謝,他的城府是你們這輩裡最深不可測,也是最懂在生意上運籌帷帳之人,思訓,你想成為一個真正合格的掌權人,還得跟他討教幾番。”
顧思訓捏著茶杯邊緣的指腹泛了白,半響後,應了聲:“大伯教訓的是。”
顧明野知道他在婚事上輸給了傅容與,如今商場又跌了一次,指定是要頹廢幾日,但是他就是要顧思訓認清這殘酷的局麵。
傅容與能勢單力孤為自己要深淵裡拚一條生路,能用過人的經商手段讓謝家認了他跟謝音樓的婚事,這就是被家族保駕護航太好的顧思訓比不了的。
如今,他偏要將羽翼未滿的顧思訓扔到這豺狼虎豹圈裡狠狠磨練一番。
同一時間,在走廊儘頭的包廂內。
盛侑安僵著臉色剛離開檀宮,在屏風後,裴烈正調侃著:“盛侑安那老東西敢設計下套騙顧家小少爺的錢,他是活的不耐煩了吧,就不怕敗露後,被顧家主在圈內封殺。”
旁邊,也來參加今晚聚會的方楠舒插話:“他再不找人收購,很快就要麵臨破產……快五十歲的年紀想東山再起就難了,所以情願得罪顧明野,也要去騙顧思訓啊。”
話落,又意味深長地看了眼端坐在沙發那邊的傅容與。
盛侑安回泗城有備而來,想從傅氏套現一筆投資款,誰知反被傅容與識破。
這次顧家,是欠了他一份價值十億的人情。
裴烈說:“那老東西這次買賣不成,不會去找周哥吧?”
今晚周序之不在場。
嚴格來說,自從圈內流傳開周序之和雲清梨和好如初後,就無心跟他們這群人混,整日不是準時下班回婚房,就是去捧雲清梨的場子。
隻要雲清梨登台戲曲演出,台下前排的位置必有周序之的身影。
裴烈對此,還酸過兩句:“周哥什麼沒經曆過,搞得跟熱戀期一樣。”
傅容與這時起身走過來,語調淡淡落下:“周序之自己心裡有點量。”
“就怕有人打感情牌。”
裴妝坐在角落裡突然出聲,循著眾人視線望來,她低頭念著手機屏幕內的一段公眾號文字:“那時她的男神說,會永遠愛她,除非塞納河乾涸……三年聲勢浩大的愛情,卻另娶她人。”
裴烈挑眉看向妹妹:“施彌又在公眾號連載故事?”
“給周哥看的呢。”裴妝隨便掃了一眼文章的內容,就差沒把第三者這幾個字摁在了雲清梨臉上,留言區已經有粉絲在問故事的結局。
她以前對施彌印象還好,如今越發瞧不透她了。
“當年周哥跟雲家剛聯姻,施彌一轉身就嫁給盛侑安,這五年在海外當她的豪門貴婦,瞧著不像是舊情難忘的樣子,如今一回來又打感情牌,早知道當初就何必嫁,她要願意癡情等上個三五年,周太太最後可能就換人了。”
在感情上,在場隻有方楠舒能跟裴妝有共同語言,接過話道:“現在遲了吧,雲清梨跟周序之的五年婚姻,比施彌那三年還久。”
“小妹妹們,這就不一定了。”裴烈意味極深道:“我們男人啊,要看哪段最刻苦銘心。”
“哦,一個是索然無味的家族聯姻,一個是和初戀情人被迫分開……對你們這些狗男人來說,是很好選呢。”
裴妝陰陽怪氣,轉頭想在傅容與那邊找到認同感。
誰知見他已經拿起羊絨的大衣,準備提前離開。
“容與哥,這麼早就走?”
傅容與側目過來,惜字如金道:“去接你嫂子。”
謝音樓在橫店錄製完祈雨神女的部分舞蹈,因為餓了,就順便蹭了一下劇組的盒飯吃。她看天色漸晚,估摸著傅容與也下班了,便給他發了條消息。
快九點鐘的時候。
張戈第三次給她送上新鮮水果盤,謝音樓未察覺待遇發生了天差地彆的變化,淺嘗半口,傅容與也終於姍姍來遲。
她裹著禦寒的毛呢大衣跑出橫店,就往傅容與的懷裡鑽,手指已經回暖,卻故意要貼到他修長的脖側:“我今天被凍了好幾個小時,手是不是冷的?”
傅容與手臂摟過她腰肢,給不遠處的陳願遞了個眼神。
後者識趣沒跟上。
隨後,便半摟著謝音樓上車,連帶暖氣都一並升高。
“臉是白了不少,我看看哪裡還冷著。”他手掌真的往她大衣裡探,仿佛真的是為了給她取暖似的,從腰部一路規矩地落到了蝴蝶骨處,又沿著往下。
謝音樓依偎在他胸膛前,卷翹的眼睫半合了會,似被他手掌的溫度燙的很舒服,她出神地看了窗外夜色一會兒,去握他手腕,往自己腰上貼:“這裡。”
傅容與薄唇勾起意味的弧度:“怎麼回事,我可沒想這樣。”
謝音樓抬起手腕去抱他,玉鐲沿著雪白肌膚滑下,沾了她體香的玉質也貼著他:“你不想啊?不想這幾晚趁我好睡的時候,還一直吻我?”
她練舞太累,恨不得睡死在床上。
卻沒有完全喪失意識,是有感覺的。
傅容與見她一言不合就拆穿,俊美的臉龐被暗光映襯著逐漸危險,偏偏還要假裝正人君子:“謝小姐有證據嗎?”
謝音樓細細端詳他這張臉,還有清沉磁性的渣男音。
活生生就是個事後不認賬的。
她腦袋輕搭著傅容與的肩膀西裝麵料上,軟聲軟氣的說:“傅總,下次問我有沒有證據之前,麻煩先把手從我身上拿走。”
“這樣呀,更具有說服力。”
……
傅容與親自驅車離開了偏僻地段的橫店,兩人新婚這段時間都沒有做,如今謝音樓跳舞的事在今晚告一段落,會發生什麼都心照不宣的。
他想起車上沒有備用的措施用品,想停下車去買。
那修長冷白的腕骨,被她微涼的手指輕輕一握:“你就不想跟我真正在一起?”
傅容與稍側過俊美的臉看向她,瞳仁像浸了夜色般的濃鬱:
“我們還沒辦婚禮,要有了小孩。”
“那就生下來。”
謝音樓回答的自然不過,在停車時,故意靠過去在他耳廓說話:“況且我聽說,不戴……”後麵的話,幾乎是無聲的。
在這事上,她向來大膽妄為,勇於嘗試新鮮的。
從當初露水情發展成炮友關係,就能看出來。
傅容與解開安全帶,直接伸出手臂將她抱了過來,還沒下車,嘴唇就吻住了她,溫度是會活生生把她灼透個徹底的。
謝音樓勾著男人,整個人浸在他雪鬆香味裡,是燙的。
微微仰頭望著昏黃的燈暈,封閉式的車內,讓她感覺自己像是一隻無處可逃的小白兔,被獵犬咬住了後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