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次幫傅容與約她時,雲清梨是以短信形式將地點選在檀宮會所,本人沒有現身。
這次謝音樓提前三天收到了一張戲院的門票,她把純手工縫製的精致旗袍裝好箱,在下午落日前,按著上麵的地址打了車過去。
地址是在緊挨著市中心的深巷裡,不起眼,爬滿常青藤的戲樓外掛著個陳舊招牌,上方的紅木浮雕已然褪色難辨,有個穿黑袍的年輕小夥正站在門口招攬客人。
謝音樓認了認,是這個戲院。
她恰好趕上開戲,遞出票,沿著大門走進去,在搭建的木質舞台下,安靜尋了個觀眾席的暗處角落坐,將箱子擱放在裙擺旁邊。
戲廳微黃的燈光刹那間跟著暗了下去,在紅絨的幕布緩緩被人挑開。
登場的,是個穿著華美戲服的美麗女人,她的好看,是那種細水長流的美,一眼不驚豔,卻很符合戲曲的氣質,長袖間露出的指尖纖細,柔緩地握著折扇,身姿亭亭玉立站在了舞台中央。
戲開場。
來這裡的觀眾,都是衝著雲清梨在昆曲界內的美名來的。
三五成群的,一些老觀眾專門來捧場,還帶了花,等會要獻上:“怎麼不是海棠花?雲小姐有個脾氣,戲唱完,給的不是海棠花,她未必會接。”
“……海棠花店裡斷供了,今日隻有紅玫瑰。”
“玫瑰也行吧,不知道有沒有運氣要到雲小姐的親筆簽名。”
“她每場我都無一缺席過,很少見她願意跟觀眾互動,都是唱完便去後台。”
“好好聽戲吧,雲小姐十五歲憑借著桃花扇成名,這場也是桃花扇……夢回當年啊。”
前排幾人在低聲議論著,謝音樓聽到一二,心裡困惑就更深了些,連觀眾都知道雲清梨鐘情於海棠,而周序之堅持要把結婚五周年的紀念旗袍選用丁香花樣式,確定真能獲得妻子真正喜愛嗎?
謝音樓低垂卷翹的眼睫,隨即看了眼裙邊的木箱子。
她全程很安靜,坐著看完了這場:《桃花扇》
如觀眾所言,戲結束了雲清梨沒有在台上久留,戲廳的光線大亮,來這兒的人都陸陸續續起身離場,而謝音樓依舊坐在角落頭未動,直到身側,落坐了一抹纖弱身影。
那傳來的聲音細柔,像是一絲煙般的飄渺:“在後排看戲,是什麼感覺?”
謝音樓轉過頭,眼眸看到的是卸了妝的雲清梨,比起台上的濃墨重彩,台下的她眉眼素淨,略浮著一絲笑意。
半響後,謝音樓輕彎唇角說:“坐後排看戲,看不清戲,卻能看清看戲的人。”
雲清梨願聞其詳:“看戲的人?”
“他們讓我知道,這件旗袍是不完整的。”謝音樓打消了將丁香花旗袍給出去的念頭,隨即輕抬起白皙如玉的手,對眼前的女人說:“正式認識一下,我叫謝音樓。”
雲清梨對她的話怔了怔,很快輕輕握住謝音樓的手:“我叫雲清梨,很高興認識你。”
兩人這場認識,不再是通過周序之的關係。
而是一見如故,欣賞著彼此性格,而結交上。
謝音樓坐在觀眾席上與雲清梨聊了會,提到戲曲,也提到桃花扇:“你折扇舞的很好。”
雲清梨將方才的折扇拿來,溫柔耐心地教她:“先劃半圈繞到右手打開,手指力道要輕巧些,翻轉手腕繞一圈……對,然後折回來時,挽個漂亮的扇花遮臉,你手指很美,很適合轉折扇。”
謝音樓掌握了技巧,嘗試了兩次就學會了。
雲清梨教會她,時間也不早,起身準備去換下這身華麗戲服,又輕飄飄問了句:“一起吃個晚飯吧。”
謝音樓難得遇到個性情相投的,點點頭說:“好啊。”
離開戲院時,外麵天色漸暗,連夜風吹來都有些冷意。
謝音樓手提著小巧精致的木箱,肩膀搭著了件男士的黑色西裝外套,襯著一身白色長裙更惹眼了,雲清梨叫了車來,側眸看她時,笑道:“這是容與的衣服吧。”
最近一到夜裡溫度就轉涼,謝音樓圖個便利,上哪兒都帶著傅容與的西裝外套。
是略大了些,不過拿來當擋風抵禦寒冷,也不覺得奇怪。
隻是雲清梨一眼就認出來了,指了指這款式說:“我見容與穿過。”
謝音樓瞞不下去,隻好實情相告:“順手從他衣櫃裡拿的。”
雲清梨好在是個心思淡的人,沒有什麼八卦欲望,在她眼裡,男未婚女未嫁,享受著人世間的極樂是人之常情,不該被人定下的條框束縛著。
待來到北城街區一家四層樓典雅徽式的私房菜洋房,進去時,老板親自過來迎接,大廳還有食客,沿著樓梯往上走,幽靜的樓上都是被清了場。
在看見三樓寬敞的雅間內還有些人時,謝音樓才得知,今晚是雲清梨與周序之的第五年結婚紀念日。
在座的,顯然都是一個圈裡相熟的。
所以看見謝音樓來時,都有些意外,甚至有人低聲問:“清梨姐身邊站著的那位,誰呀,有點眼熟。”
“臥槽……”裴烈手抖的煙又掉了,震驚道:“傅容與的那位啊。”
謝音樓頻繁上熱搜,會玩網絡的都不瞎,前陣子他身邊一個網紅女友還念過呢,說也想去參加個節目,所以裴烈是認識謝音樓這張美的有點邪乎的臉,立刻將眼神看向周序之:“什麼情況啊,你老婆什麼時候和容與的老婆玩一塊了?”
周序之為了給雲清梨慶祝結婚紀念日,今晚特意換上舉行婚禮時的白色西服,多年過去,依舊是不減當年清風朗月的風采,神色很從容淡定走上前跟謝音樓打招呼。
謝音樓怎麼都沒想到會因為這件西裝外套給人看明白了,好在她能裝得若無其事,見有人提自己,便微笑禮貌的跟人打招呼:“我姓謝,名音樓,是清梨的朋友。”
實際上都好奇的要命,隻是這周序之夫婦都不主動介紹,就讓謝音樓坐在主位旁邊,當個貴賓似的供著。
她短短一句話,就撇清楚了跟周序之的客戶關係。
這場隆重的結婚紀念日到最後不歡而散,謝音樓看雲清梨的狀態不對,及時地跟出去,看到的是,在夜幕路燈昏黃照映下那一張淌著眼淚的臉。
裴妝知道自己說的話,多少有點兒讓謝音樓難以接下,又自顧自地說:“我第一次見容與哥這般對女孩子好,沒有彆的意思。”
莫名的,她的眼神,讓熱鬨的氣氛一刹那間靜了下來。
倘若生謝音樓的氣,就不會主動邀請她聽一場戲,與她結交個朋友。
謝音樓循著聲源,看向斜對麵這位豔麗的女人,見她說:“前段時間容與哥是為了謝小姐吧,跟我打聽了清梨姐的喜好。”
周序之神情未變,觀察了她表情半響後,依舊從容不迫:“都在等你這位主角,快跟我過去吧。”
這三個字從雲清梨口中說出來,顯得格外不真實。
可是明眼人都看得出雲清梨沒有穿旗袍來,默契地不去提,而裴妝知道方才說話的無心之過險些讓謝音樓下不來台,接下來都熱情地與她閒聊。
謝音樓想到了個地方,輕聲點頭:“跟我走。”
雲清梨深壓下微顫的呼吸聲,最後固執地盯著周序之那雙瞳色略深的眼眸說:“是我自找罪受,當年用家族聯姻的利益逼你做出選擇……”
謝音樓微張口,想解釋是她臨時悔單了。
雲清梨往日看他,那雙眼都是含情脈脈,如水波般滑進他胸腔,如今略淡著情緒,連笑意在清白的燈光下都顯得三分敷衍:“序之。”
這圈內典型的恩愛夫妻模範,是從未變過的。
隻有謝音樓眼角餘光不經意間看向旁邊,注意到周序之俯首與雲清梨靠近說話時,伸出戴婚戒的手去握她指尖,不到一秒,雲清梨就抬手去端杯子。
喝了酒,這事也算揭過了。
她叫著周序之的名字,語調輕緩說:“五年了……每年的結婚紀念日都是你送我禮物,這次換我送你好不好?”
次數多了,周序之看雲清梨的眼神斂緊三分,語調溫和的問:“今天演出累嗓子了,你狀態不是很對。”
謝音樓微微笑:“這不是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周先生請我為清梨做件旗袍,而我想多了解一下客戶的喜好,就請了傅容與幫忙。”
“我原是想等你把丁香花送上來再說的。”雲清梨輕啟唇,眼角餘光掃見了包廂外秘書懷裡捧著一束白嫩的丁香花正要推門進來,於是眸中有了絲諷刺,說:“每一年的紀念日,都是在場的各位好友見證了我與周序之的完美婚姻,如今是你們親眼看著我和他婚姻的開始,也該從你們這裡落幕。”
無人敢插話進來,連裴烈這種吊兒郎當慣的,都知道在這關鍵時刻得閉嘴。
雲清梨和裴烈是同學,圈內也就他稱呼她為校花。
雲清梨卻已經接過話,聲音清淡:“我喜歡這樣穿。”
她一襲胭脂色長裙起身,對雅間的各位微微鞠躬,才移到了周序之身上,輕聲將這份禮物送上:“我知道你早就厭倦了與我這段索然無味的婚姻,序之……離婚吧。”
說完,她主動端起桌前的酒杯,側身對雲清梨說:“如果有冒犯之處,這杯當是我的賠罪了。”
雅間內氣氛熱鬨了起來,店老板也將招牌菜都一一端上來。
裴烈才不閉嘴:“我還想認識下謝小姐。”在場的人打量謝音樓,都是用極為隱晦的目光,不敢□□裸的來。
周序之麵容從未動過,仿若是身處於一場談判,天大的事都能氣定神閒應對:“清梨,你對我若是有所求,可以提,但是離婚這事不是兒戲。”
雲清梨沒有讓謝音樓真賠罪,柔聲直言:“你給我看海棠花樣式時,我已經猜到了。”
雲清梨低眉笑,重新看向在場的各位相熟好友。
她每句話說的都極輕,字字清晰的回蕩在雅間內。
雲清梨白皙纖細的手指摳著手心,在發抖,從提出離婚開始就故作冷靜著,無人時,才終於憋不住,她對追出來的謝音樓乞求道:“能不能帶我離開,去一個沒有人找得到我的地方。”
全程裡,身為主角的雲清梨麵帶微笑靜坐著,偶爾間,也跟周序之一起站起來給大家敬酒。
離婚吧。
裴妝非常嫌棄推了他肩膀下:“閉嘴吧你。”
裴妝跟著自罰一杯說:“是我去打聽的,要怪罪,也得算我一份。”
裴烈這一問,裴妝眼神略複雜地看向喝茶的謝音樓。她身上那件寬大的西裝外套,是傅容與的,可見關係很不一般了。
雲清梨早已經熟悉他這副冷情冷性的樣子,手指扶著桌沿說:“還不夠麼?五年了,我活生生變成了一個笑話,圈內都知我不愛丁香花,就你,在我演出時場場送,結婚紀念日,各種節日都送……周序之,我現在聞見丁香花的味道都會生理反應的嘔吐。”
裴妝喝了口酒說:“我知道你。”
大家來這兒,今晚都是為了給雲清梨和周序之慶祝紀念日,話題也自然繞不開兩人,那個先認出謝音樓身份的裴烈說道:“本來我說,彆把地點選在這,去給我們校花演出捧場多好,周哥攔著不讓,說會影響到觀眾聽戲曲兒。”
周序之對她的溫柔體貼,是那麼恰到好處,神色不變地問:“你想送我什麼?”
是有這事,但是謝音樓沒過問傅容與給她的那份資料,是從哪裡來的。
隨即,又將視線落在了雲清梨這身胭脂長裙上,自然不過的問她:“怎麼不換旗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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