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後,一場大雨突兀的降臨在了索姆城。
這讓索姆城那本來還算熱鬨的夜生活突然減少了百分之八十,以至於烏魯呆坐在巷子裡時,入耳的就隻有那雨水不斷拍打在屋簷上的滴答聲。
他已經在這裡坐了很長時間,從天亮到天黑,一直都沒有挪動過位置,像是一尊雕塑。
這一來是因為他害怕那些騎士們會在外麵搜索著他的下落,畢竟那位主教大人已經知道他來到這座城市了。二來則是,白維先前和他提出的那個“新交易”,一直回蕩在他的腦海中。
這還是白維第一次,如此直白、毫不掩飾的說出了他的目的。
他想要自己的命。
雖然烏魯對此早有預料,畢竟先前的白維也沒有特彆的遮掩,但像今天這樣確實是第一次。
先前烏魯也幻想過,當白維真的將他的最終目的暴露出來的時候,他能夠立刻對白維進行一通嘲笑,譏諷白維癡心妄想,而後迅速在物理意義上與白維完成切割(雖然這點很難,但他會努力的去做,他絕對不可能把自己的性命交給白維)。
但當這一天真的來到,白維真的說出了那句話時,烏魯卻發現自己沒有辦法那樣做了。
他依舊不打算把自己的性命交給白維。
但是……卻沒有之前那般肯定了。
他的腦子裡始終在回蕩著來到索姆城的這兩天裡,他所遭遇的,所看到的一切。
是啊,他隻來了兩天,就隻是兩天而已。
兩天前他的信念堅定,不管白維說什麼,隻要讓他知道了殺死母親的凶手是誰,他就立刻結束與白維的連接,不管白維說什麼,他絕不深入下去。但是現在,他都還不知道殺死母親的凶手是誰,但心中的想法,那始終認定的東西都已經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
這讓他很累,真的很累。
累到哪怕可以擋雨的屋簷就在他的右手邊不足兩米處,他都沒有動一下的力氣,任由自己被淋成落湯雞,狼狽又可笑。
“你似乎很苦惱啊。”白維的聲音慢慢悠悠的在烏魯的腦海中響起,“想和我聊一聊嗎?”
烏魯沒有理會。
白維也不惱,繼續出聲:“啊,到底是什麼讓你蹉跎成這個樣子的?這真不像你啊,你還記得半個月前你剛拿到我手指的那天晚上嗎?那時你還挺意氣風發的呢。”
聽到這話,烏魯的身體顫動了一下,而後逐漸“醒”了過來,他用無比沙啞的聲音說道:“我不會把命給你的。”
“當然,這是你的自由。”白維淡淡的說道,“我說過了,那隻是一個交易而已,是很公平的交易,你完全可以拒絕。我可是很好說話的,甚至於,如果你真的厭倦了,現在就可以和我切割,將眼下正在進行的這個交易終止,我也不會阻止你。”
“我知道,你不用著急。”烏魯冷冷的說道,“反正無論如何,我都是不會如伱所願的,你想要的東西,我是絕對不會給你的。”
“那不是很好嗎?”烏魯仿佛在自己的腦海中聽到了拍手的聲音,白維笑著說道,“既然如此,我們為什麼不再好好聊一聊呢?像個老朋友那樣,畢竟我們現在這個狀態,那可真的是心連著心啊。”
“彆以為我不知道你想做什麼。”烏魯說道,“你每次和我套近乎,都隻是想讓我去死,我已經看透了,這個招數對我沒用了。”
“是嗎?你這樣說,我還挺傷心的。”白維說道,“所以你會後悔嗎?後悔買下了那根手指,然後遇到了我。”
烏魯並沒有正麵回答白維,而是沉默了半晌後,問道:“我想問你個問題。”
“隻要不是交易的內容,我都很樂意解答。”
烏魯深吸了一口氣,而後再次看向了白維,一字一頓道:“如果說使用萊茵之神的力量,就會被萊茵之神所影響,那麼使用你的力量,是否會被你所影響。”
“當然了,你看看你現在這殘破的身體不就有了答案嗎?”
“你明知道我問的不是這個。”
“嗬嗬,好吧好吧。”白維淡淡的說道,“問出這個問題,看來你已經察覺到了什麼,或者說,你發現自己不知道在什麼時候對那些曾經讓你欲罷不能的東西,失去了興趣,對嗎?”
烏魯死死的盯著白維,沒有說話,而後他聽到了白維的回答。
“你猜的沒錯,確實是我影響了你。”
那一刻,烏魯的身體裡突然爆發出了無窮的力量,他死死的抓著左手的中指,似乎就想這樣將白維掰下來:“果然是這樣!那你到底和萊茵之神有什麼區彆?!你也在把我變成怪物!”
“當然有區彆。”麵對暴走的烏魯,白維依舊十分平靜,“因為我的力量不是加法,而是減法。”
“你什麼意思?”
“意思就是說,我沒有辦法像萊茵之神那樣給你的靈魂和思想添上那些不屬於你的東西。”白維淡淡的說道,“但我可以把那些不屬於你的東西全部清除掉。”
“所以,我不是把你從一個怪物變成了另一個怪物。”
“我隻是把你從一個怪物,變成了一個正常人。”
“也就是說,你現在的痛苦並不是我帶給你的,而是你的本能帶給你的。”
“你的本能,讓你更加痛苦。”
“而更讓你痛苦的點是……”白維頓了頓,而後輕笑著說道,“你早就察覺了這一點,但是你不願意承認。”
此話說完後,烏魯就像是被戳破的皮球,剛才那猛然迸發出的力量再瞬間卸掉,他再次癱倒在了暴雨中,那彌漫在灰色瞳孔中的不知是絕望還是痛苦。
也不知道沉默了多久,烏魯才再次抬起頭看著白維,那眼中滿是血絲:“無論如何,我都不會把命給你的。在我眼中,你和萊茵之神沒有任何區彆,所以我拒絕最後一個交易。”
“是嗎?”白維似乎並不意外烏魯的這個回答,很是無所謂的說道,“隨你吧,那麼現在的交易呢?還要繼續下去嗎?”
烏魯又一次陷入了沉默,這一次的沉默要比以往更長,以至於白維都能感覺到他那內心深處的激烈掙紮,就仿佛有兩個聲音在吵架。
但最終他還是閉上了眼睛,輕聲做出了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