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5年,部隊實行軍銜製,軍事學院高級指揮係的學員,全部被授予少將、中將軍銜。一時間,高級指揮係將星雲集。特彆是將軍禮服發下來後,大家很是興奮了一陣。誰也沒見過這麼漂亮的衣服,禮服的式樣是仿蘇軍樣式,孔雀藍的毛嗶嘰麵料,領花和袖口都是用真正的金絲線手工精繡的,藏青色的領帶,小牛皮做的鬆緊口式半高腰皮靴,肩章上的金色將星和胸前金燦燦的八一勳章、獨立自由勳章、解放勳章交相輝映,將軍們個個都威風凜凜。這支從貧困山區走出來的曾經破破爛爛像叫花子一樣的隊伍,如今成了一支正規的、各種條令和等級製度森嚴的軍隊。
李雲龍本來挺高興,還把禮服穿好站在鏡子前神氣了一會兒。等他看完全軍將官的授銜名單後才發現,有不少和他同資曆的老戰友都授了中將軍銜,而自己則是個少將,他頓時心裡就不平衡了。他娘的,要不是被降級,如今老子怎麼也弄個中將,老子長征時就是團級了。他發牢騷時根本沒想想,他在團級的位子上有四次被降為營級,和同資曆的戰友們比這不能不影響他的晉升。
李雲龍正煩著,見丁偉拎著紫紅色布麵的禮服箱氣哼哼地闖進來,他一揚手把禮服箱扔到牆角裡,衝李雲龍發開牢騷:“你看了授銜名單沒有?我們四野的縱隊司令除了我,至少都是中將,王大牙和我一起提的縱隊司令,這次也鬨個中將,單給我個少將,這上哪兒說理去?這身禮服老子不穿啦。”
李雲龍沒好氣地說:“你瞎吵個什麼?你以為你該授個啥?是不是該授你個元帥呀?做夢去吧。”
丁偉正要發作,突然看見李雲龍扔在床上的禮服,肩章上也隻有一顆金星,心裡似乎得到某種平衡,便湊過來說:“心裡不痛快是不是?一顆星嫌少?要我說,你老兄也該知足啦,沒授你個大校就不錯啦,犯了這麼多錯誤,才和我扯了平。就說過草地那次吧,你下令搶了藏民的糧食,你們團過草地時吃得飽飽的,倒也值啦,老子沒敢搶,可過草地時吃草根吃得臉都綠啦,差點兒就他媽的餓死在草地裡。這麼多年了,咱小媳婦似的,處處管著自己,大錯沒犯過,現在可好,你是少將老子也是少將,你還有啥不知足?”
剛走進門的孔捷插嘴道:“嗬,你丁偉還跟小媳婦似的?還沒犯過大錯?你什麼事不敢乾?在東北時,你們二師偷著開燒鍋釀酒,自己喝著還賣著,一邊打仗一邊做買賣,連他媽的大煙土都敢賣,你丁偉可不是委屈自己的主兒,部隊一到休整時,你小子就把部隊扔給政委管,自己跑到哈爾濱,下飯館、跳舞,上次我親眼看見你小子摟個老毛子娘們兒跳舞,那臉都快貼上啦,也就是林總老護著你,要放在我們129師,非騸了你,是不是?老李。”
李雲龍說:“就是,這小子運氣好,錯也沒少犯,福也沒少享,現在也混了一顆星,真他娘的氣死人。你剛當紅軍,老子都是連長了,和老子比,你還是新兵蛋子,隻配背支老套筒,老子那會兒都背上20響快慢機了,這能比嗎?你狗日的憑啥肩上也掛顆星?”
丁偉說:“你看,你看,都衝我來了,你們有氣彆衝我出,又不是我給你們授的銜。要是我有那權力,沒說的,李雲龍,授大將;孔捷,授大將;丁偉,授個元帥吧。”
授銜後的第二天早晨出操時,所有學員都按規定身穿55式黃呢子軍常服,佩著軍銜。隻有李雲龍、孔捷、丁偉故意穿著老式軍裝,不戴軍銜,隻有胸前的老式胸章,在軍服筆挺、將星閃耀的將軍隊伍裡顯得很土氣。擔任值星排長的羅大征看見三人在成心出洋相,便喝道:“李雲龍、丁偉、孔捷出列!”三人都很不情願地向前邁了一步,李雲龍也斜著眼看著羅大征。來自一野的羅大征資曆略淺,他是1936年在陝北參加紅軍的,那時紅軍的三大主力經過長征已在直羅鎮會師了,李雲龍、丁偉和孔捷當時都是經過長征的營團級乾部了,而現在,這三人也沒太把羅大征放在眼裡。羅大征自己也知道,和這幾位大彆山裡走出來又在川陝根據地參加過數次反圍剿的原紅四方麵軍的將軍相比,他的資曆是差得遠。若是平常,他也不會招惹這幾位,可今天他是值星排長,不管也沒法向上級交代。
他儘量用緩和的口氣問:“你們為什麼不穿軍裝?”話一出口他便意識到,他應該問為什麼不穿新式軍裝。
果然這幾位正想搗蛋的將軍腦子一點兒不慢,立刻抓住他的口誤,大做文章。
李雲龍故作驚訝,反問道:“老羅呀,你是近視眼嗎?我們不是穿著軍裝嗎?你仔細看看嘛!”
孔捷正言道:“正兒八經的解放軍軍裝,不是國民黨軍裝。”
丁偉更是不客氣:“你說我們沒穿軍裝,難道我們是光著屁股不成?”
隊列裡的將軍們都哄笑起來,他們都是手握重兵的人,在自己部隊頤指氣使慣了,多少年都沒受過列隊出操之苦,對重過士兵生活都有些煩。
羅大征有些尷尬,更正道:“我是說你們為什麼不按規定穿新式軍裝?”
李雲龍故意操著河南腔說:“俺小時候家裡窮,好不容易扯件新褂子,都壓在箱子底,過年才穿,現在也不能忘本哪,俺舍不得,過年再說。”
丁偉摸摸袖子說:“新三年舊三年,縫縫補補又三年,我這件衣服還新著呢,總不能扔了吧?我先穿舊的湊合著,那件新的我準備捎回老家給我爹穿。你不知道,我老家窮著呢,縣長的褲子都露著腚,就彆說咱窮人家啦。”
將軍們樂得更歡了,隊列也亂了。
羅大征算看出來了,這幾個家夥是故意要搗蛋,你不讓他們表現表現,他們不算完。羅大征反而鎮靜下來,饒有興趣地問:“好,李雲龍的軍裝是舍不得穿,要等過年才穿。丁偉的軍裝要捎回家孝順老爹,這也算是個理由吧。那麼孔捷同誌呢?你的新軍裝是打算過年穿呢?還是捎回家孝順爹?”
孔捷說:“我倒沒那麼多事,新的舊的一樣過年,想孝順爹可我爹早死了,不過,我這人有個小毛病,總也改不掉,一看見窮人就受不了,那眼淚就想往下掉,聽說丁偉同誌的家鄉很窮,連縣長的褲子都露著腚,就彆說他爹啦,恐怕就得光著腚了,我那件軍裝乾脆給丁偉一起捎回家,也算咱晚輩的一點兒孝心吧……”
丁偉忽然聽著不是味,馬上回嘴道:“老孔,你爹才光著腚。”
隊列裡的人笑得前仰後合,但也有些將軍很不以為然。來自二野的常保勝軍長正色勸道:“同誌們,咱們都是軍隊的高級乾部,都是帶兵多年的老同誌了,如果心裡有什麼意見,應該在黨小組會上提出來,而不應該發牢騷,犯自由主義,更不能擾亂正常的出操製度。身為軍職乾部,一個將軍,連自己的言行都不能嚴格要求,將來怎麼帶兵?能打勝仗嗎?”
隊列裡靜了下來,將軍們重新站直了身體。
丁偉的臉上露出了驕橫氣,他最不愛聽這些大話,在他多年的軍事生涯中,從來和政委搞不到一起去,從當團長起直到當了縱隊司令、軍長,已經和十幾任政委吵過架。戰爭時期,千軍易得,一將難求,像丁偉這種驍勇善戰的虎將哪個上級不護著?政委有的是,虎將可不多,最後結果,總是政委被調走,丁偉被連罵帶勸地說幾句也就過去了。時間久了,丁偉的部隊養成一種習慣,隻認丁偉不認政委,彆管什麼來頭的政委,到了丁偉的部隊隻能做個小媳婦,不然就彆想在這支部隊待。但凡有本事的人,難免都有些驕橫,在第四野戰軍的戰鬥序列中,丁偉部隊也是被稱為“兩頭冒尖”的部隊,打仗冒尖,搶戰利品冒尖。打錦州時,四野各縱隊從不同方向衝進城,預定的作戰計劃全打亂了,各縱隊各師哪裡響槍就朝哪兒打,丁偉率部橫掃半個錦州城,遇上友鄰部隊繳獲的戰利品,不問青紅皂白,上去便撕封條,換上自己的封條。友鄰部隊留守的乾部前來阻攔,丁偉的戰士抬手就打。司令驕橫,士兵就難免脾氣火爆,官司常常打到野司首長那裡,告丁偉縱隊如何搶戰利品,如何打人。
四野司令員林彪總是寬容地笑笑,一揮手,意思是這等小事彆來煩我,請政委解決。政委羅榮桓則是罵兩句:“這丁偉,怎麼像瘋狗似的?你們先回去,我批評他。”
參謀長劉亞樓見了丁偉便當胸一拳罵道:“媽的,又打人?四野就你能?”
當然,打了就打了,搶了也就搶了,事情自然不了了之。
被這麼多大人物慣出來的丁偉,把他的驕橫也帶進了南京軍事學院。丁偉沒做過劉伯承的部下,沒有老上級撐腰,所以稍稍收斂些,若是院長換了林彪,丁偉敢把教室的房子拆了。丁偉朝常保勝撇撇嘴,不屑地問李雲龍:“老李,這位老兄是誰?我咋沒見過?是新調來的政委嗎?”
李雲龍樂嗬嗬地說:“沒錯,這是高級指揮係的常政委,專做你這種落後分子思想工作的常保勝政委。”
“我說老李,咱們該和常政委搞好關係,請他喝酒怎麼樣?省得他去院長那裡告咱們的狀,打我丁偉一頓可以,拿我當台階石可不行。”丁偉刻薄地挖苦道。
來自二野的常保勝也是原129師的人,和李雲龍的資曆不相上下,抗戰時還打過交道,也算是熟人了。他也是個炮仗脾氣,一點就著,常年在戰火裡廝殺的將軍有幾個好脾氣?他聽著丁偉和李雲龍兩人話裡夾槍帶棒地挖苦人,火便躥上腦門,太陽穴上的青筋也暴了起來。老實人發起火來是很可怕的,他低吼著跨上一步說:“丁偉,有話說有屁放有意見提,再不行下了課找個僻靜地方過過招也成,少他媽來這一套!”
常保勝身高米,虎背熊腰,麵皮黝黑,一頓飯能吃五六個饃,往那兒一站活像座鐵塔,令人望而生畏。若是旁人,早被嚇住了。可丁偉是誰?他怕過誰?丁偉雖個子比常保勝矮半頭,可他是槍林彈雨裡鑽出來的,十五六歲時就掄著砍刀參加肉搏戰,刀尖頂著鼻子也不會眨眼的漢子,豈能被一個常保勝嚇住?丁偉麵帶微笑說:“好哇老常,丁某近來有些技癢,能用課餘時間與閣下切磋一下拳腳,不亦樂乎?約個時間,丁某討教幾招。”他曾上過幾年私塾,來幾句文言不太費勁。
孔捷也是個不甘寂寞的家夥,一聽說要比試拳腳,便大喜道:“好主意,軍事學院嘛,除了學理論學戰術,還該開門格鬥課,要不還算軍人嗎?我當裁判怎麼樣?”
李雲龍也跟著起哄道:“淘汰賽,你們倆先練著,誰輸了我再上。”
這天,高級指揮係的早操沒出成,此事被係主任迅速彙報到院長劉伯承那裡。劉伯承沒有發火,他靜靜地想了想說道:“又是這個李雲龍帶頭鬨事,我現在忙,沒工夫理他,你通知一下,讓這三個學員晚上7點到我這裡來。等一等……讓他們按條例列隊跑步來。還有,就說我命令他們穿上新式軍服,佩戴軍銜。”
那天傍晚,李雲龍和丁偉正在宿舍裡喝酒。丁偉本是個好吃的人,當年打仗時,每到一地必先打聽此地有什麼好吃的東西,他彆的都可以不講究,唯獨吃是不能含糊的。到了軍事學院可就沒條件吃了,學院的食堂他很看不上。今天晚飯前,他去食堂轉了一圈,發現晚餐是吃麵條,他對那東西沒興趣,於是出去買了瓶白酒、一隻鹽水鴨、一包花生米。他拎著酒回來時碰見了李雲龍。
李雲龍正要去食堂,一見丁偉便眉開眼笑地說:“哎呀老丁,你太客氣啦,都是老戰友了,咱們誰跟誰?到我這兒來還帶東西?以後可不能這樣啊,下不為例,下不為例……”說著不由分說就把丁偉硬拽進自己房間。
丁偉說:“彆下不為例了,這次就打住吧,大家都挺忙的,我就不打攪啦。”
李雲龍說:“都是老戰友了,不能不給麵子,我這次破例了。哎喲,你彆管,我自己來,我自己來……”說著便掰下一隻鴨腿啃起來。
丁偉生怕另一隻鴨腿也被李雲龍搶走,頓時也顧不上說話了,忙捧起鹽水鴨照著胸脯和大腿部位胡亂啃起來。
羅大征一邊大聲喊著一邊推門進來:“老李,老丁,老孔哪兒去了?係裡通知你們三人去院長室。還有,讓你們按條例列隊跑步去,要快,院長命令你們穿上新式軍服,佩戴軍銜。”
李雲龍歎口氣道:“得,來事了。”
丁偉很費勁地把滿嘴的食物強咽下去,兩隻油手順勢在李雲龍的床單上胡亂揩了幾把,然後滿不在乎地說:“扯淡,大不了卷鋪蓋回去,老子正想走呢。”
李雲龍怒道:“老丁,你他娘的咋拿老子的床單擦手?”
丁偉笑道:“都要走了,還管他媽的什麼床單?”
孔捷走進屋說:“看樣子劉院長發火了。”
李雲龍說:“這我有經驗,他發火時你就一聲不吭,顯得很沉痛就行,一會兒就過去。抗戰那會兒他訓過我幾次,每次都是這麼過來的。”
那天傍晚,軍事學院出現了新鮮景象,三個少將按個子大小排成單列縱隊,以整齊的跑步動作穿過校園,跑進了院長的小樓,鋥亮的牛皮將官靴在校園的水泥小路上踏出一陣陣節奏分明的聲音,全學院的教員、學員都伸長脖子看了回難得的西洋景。劉伯承身穿元帥服站在窗前,肩章上碩大的金色國徽在夕陽下閃閃發光,在元帥的赫赫威嚴下,三個少將的氣勢仿佛立刻矮了半截,他們以標準的隊列姿態站得筆直,哪怕是最挑剔的隊列教官也不可能挑出半點兒毛病來。
元帥背著手走到三個少將麵前,沉默了一會兒,才以少有的溫和口吻說:“我該按新條例點一下名,聽好,李雲龍少將。”
李雲龍腳跟一碰,挺胸道:“到!”
“丁偉少將!”
“到!”
“孔捷少將!”
“到!”
“稍息!”元帥吩咐道。元帥麵對著他們坐在寫字台後的皮椅上,仿佛有些疲倦地用雙手支住下巴,靜靜地望著他們,好一會兒才開口道:“請你們坦率地告訴我,你們三人是否都願意回部隊帶兵而不願在學院學習?都是老同誌了,有話可以直說,願意就是願意,不願意就是不願意,將軍嘛,一口唾沫一個釘,沒什麼好怕的。”
丁偉跨上一步說:“報告院長,我沒什麼好怕的,從來不隱瞞自己的觀點,明說吧,我不願學習,願意回部隊,請院長批準。”
李雲龍和孔捷也跨上一步齊聲說:“我也願意回部隊。”
元帥溫和地說:“好,痛快!我批準你們的要求,你們明天就可以動身。你們看,這三份鑒定我已經寫好了,看看吧,要是沒什麼意見,就入檔案帶走吧。”
三個人狐疑地過去拿鑒定,心裡卻在琢磨:咋這麼痛快?真有這好事?拿過鑒定一看,三個少將都愣住了。
李雲龍覺得自己的眼睛有點兒花,他使勁揉揉眼,鑒定上分明寫著:
李雲龍同誌在中國人民解放軍南京軍事學院高級指揮係學習期間,不服從命令,貪生怕死,於戰鬥中臨陣脫逃。經學院黨委討論,組織結論為:逃兵。
三份鑒定除了名字不一樣,內容一字不差。三個少將頓時都像火燒了屁股一樣蹦了起來,罵他們祖宗八代可以,罵他們混賬王八蛋也可以,要說他們是貪生怕死的逃兵可比掘了他們的祖墳還難受,這麼多年的槍林彈雨,血流成河,咱什麼時候眨過眼?死人堆裡鑽出來也有幾次了,咱是那怕死的人嗎?
“老師長,您……您這不是毀人嗎?彆人不了解我李雲龍,難道您也不了解我?這二十多年了,我啥時候怕過死?啥時候當過逃兵?”李雲龍喊道。
丁偉的眼睛裡似乎要噴出火來,他二話不說,幾把就把鑒定撕得粉碎,眼睛瞪著元帥,胸膛起伏著,呼呼地喘著粗氣。
孔捷突然流下兩滴眼淚,他狠狠地用袖子擦了擦說:“師長,這鑒定我不要,您要是非把它放進我檔案裡我也沒彆的辦法,我就照自己腦袋放一槍,要我死可以,侮辱我可不行。”
元帥靜靜地聽完他們的申訴,隻說了一句:“哦,你們覺得冤?”
“冤,太冤了,簡直是千古奇冤!”李雲龍憤憤地說。
元帥和善的臉一變,變得冷峻、嚴厲,他喝道:“聽我口令,立——正!”三個少將條件反射般站得筆直。“我說你們不冤,因為你們確實在戰鬥中臨陣脫逃。誰能否認這裡不是戰場?你們以為隻有端著機槍衝鋒才是戰鬥?告訴你們,如果你們想從戰鬥中退出,那麼我給你們的鑒定就隻能是逃兵,這一點永遠不會改變。丁偉少將,你以為把鑒定撕掉就完了?你就不是逃兵了?你這叫掩耳盜鈴,我不怕麻煩,再寫一份就是了。”
元帥目光炯炯地注視著他們,停頓了一下又說:“不錯,你們是打過不少勝仗,也懂些戰術。是不是以為這就夠了?看來,我隻能說你們是夜郎自大,或者叫坐井觀天。紅軍時期,你們都是初級指揮員,沒有指揮過大兵團作戰,當時敵我雙方的戰術水平、機動能力、火器配備都比較原始,我們靠勇敢頑強、猛衝猛打,還可以奏效。抗戰時期,我軍基本上沒搞過大兵團作戰,本錢有限嘛。三年的解放戰爭,我軍才真正進行了大兵團作戰,你們都是參與者,也都指揮過軍師級建製。”
“我們打贏了,但如果認為我軍贏得了一場戰爭就沾沾自喜,目空一切,就自以為天下無敵,那是無知和愚蠢。贏得這場戰爭的原因有很多,我看,軍事指揮還是次要的,主要是國民黨政權太腐敗了,是它自己打垮了自己,我們不過順勢推了它一把,加速了它的垮台。”
“丁偉,你在東北指揮過一個縱隊,在四野部隊中,你的縱隊算是戰鬥力最強的,你想想看,若是除去其他因素,就純軍事而言,你的縱隊和國民黨74師一對一交交手,誰勝誰敗恐怕很難說。你們三人在不同的戰場上都和國民黨的五大主力交過手,他們將領的軍事素養、指揮能力,他們軍官和士兵的作戰素質和頑強精神,你們恐怕都有領教。要叫我說,對於這場戰爭的勝利,政治因素要多於軍事因素,國民黨的失敗,政治上是必然的,軍事上卻是偶然的。對於我軍百戰百勝,天下無敵的神話,身為一個普通士兵相信情有可原,身為一個將領也這麼認為,就是百分之百的愚蠢。公正地說,我軍的優勢在於英勇頑強,有不怕吃苦連續作戰的傳統。我軍劣勢恐怕就多了,火力和機動能力極差,真正懂得現代化戰爭的將領極少,戰術思想的陳舊與僵化,後勤保障能力薄弱,軍官和士兵的軍事素質和文化素質很低。”
“在兵力對等的情況下,對付國民黨軍尚且吃力,要對付美軍,就差得遠了,在朝鮮的長津湖之戰,我軍動用一個兵團近十個師輪番作戰,平均每天動用四個整師和美軍的陸戰一師晝夜激戰,結果怎麼樣?人家還是全建製突圍了,連屍體都沒留下,敵我傷亡比例高達1∶10!”
“同誌哥,就你們那兩下子,不學習行嗎?我最討厭的就是我軍有些將領,動不動就以大老粗自居,以沒文化為榮,僥幸打了幾個勝仗,就自以為天下無敵,不得了。哼,無知,愚昧。要我看,這樣的人,彆說授將軍銜,授他個尉官軍銜也不該。你有戰功,曾經為人民作過很大貢獻,人民不會忘記你,可以給你高出常人的生活待遇,給你頤養天年。但你不能占著茅坑不拉屎,自己無知還不思進取,占著高位不能勝任,就會誤國誤軍,到那時丟的就不是他一個人的麵子,而是整個國家整個軍隊的麵子。”
三個少將腦門上都出汗了,元帥的話使他們如遭雷擊,連最能狡辯的丁偉也啞口無言。
元帥背著手在屋子裡踱步,一邊繼續訓斥著:“我這個院長不是吃乾飯的,雖然很少和你們接觸,但你們的情況我還是清楚的。這次授銜,李雲龍和丁偉不滿意,認為自己該授中將。孔捷呢,不過是講義氣,不跟著鬨一下怕被老戰友看不起,再說,也不願在這裡學習,想回部隊當他的軍長。”
“嗯,李雲龍和丁偉的問題好辦,不是嫌肩上一顆星少嗎?我給你們加幾顆,大校,四顆星,夠了嗎?告訴你們,給你們加顆將星我沒這權力,可給你們降個級的權力我還有。想想吧,同誌們,我們進行了22年的武裝鬥爭,多少戰友倒下了,他們跟人民要過待遇嗎?少將還嫌小?本事不大,官癮還不小,你們呀,能不能當好少將還很難說呢。李雲龍,你不是覺得自己很能嗎?給你個機械化兵團指揮一下。蘇聯T-34坦克和美國M-4型坦克的火力、裝甲厚度、行駛速度分彆是多少?坦克師的進攻隊形和轉入防禦戰術怎樣實施?你說說看?怎麼不說話?你不是能得很嗎?”
李雲龍沮喪地說:“師長,您這一說,我咋覺得自己哪兒都不行啦?我李雲龍打了這麼多年仗還沒讓人說三道四過,您彆說了,讓我好好學學吧,我就不信我李雲龍是塊榆木疙瘩,彆人能學好我也能學好。”
“丁偉、孔捷,你們還走不走了?”元帥問。
“不走了,不走了。院長,我丁偉打仗沒服過輸。聽您這一說,我還真有點傻了,看樣子,要不學點兒玩意兒,以後這仗就沒法打啦。咱打仗沒服過誰,學習也不能服誰。”驕橫的丁偉也第一次低頭了。
元帥注視著少將們說:“好吧,響鼓不用重槌敲,對於你們,我就不用再多說了。記住,這也是戰場,我在淮海戰役時對各縱隊司令講過,大家都摸摸褲襠,是不是個有卵子的男子漢,狹路相逢勇者勝,是男人就不能認輸,向前衝,不能後退,不為彆的,就因為你們是將軍,是男子漢。”
“是!”三個少將挺胸大吼道,他們肩頭的將星在閃閃發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