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的田野山巒,顯得特彆空曠。西北風鑽進了晉西北的群山,在山峰和溝穀間尖厲地呼嘯著,似乎把裸露的岩石都凍裂了。戶外活動的人嘴上都像叼上了煙袋,呼呼地冒白煙。李雲龍命令分散在各地的連隊進行刺殺訓練。這是沒有辦法的事,部隊缺乏禦寒的棉衣,不活動活動就會凍死人。有些連隊隻有一兩件棉衣,隻有哨兵上崗才能穿。李雲龍認為與其讓部隊凍得亂蹦亂跳,不如練練刺殺,既練出一身汗又提高了戰鬥素質。
隻穿著一件單衣的趙剛凍得病倒了,高燒到39攝氏度。
李雲龍一發愁就愛罵街,他罵天罵地罵西北風罵小鬼子,日爹操娘地把老天爺和小鬼子的先人都罵了一遍。
趙剛從昏迷中醒來見李雲龍罵街,便抱歉地說:“老李,我這一病,擔子都放在你身上了,我這身體太不爭氣,要不怎麼說百無一用是文人呢?”
李雲龍眼一瞪:“你哪兒這麼多廢話?誰沒個頭疼腦熱的時候?文人怎麼沒用?小時候我爹就告訴我,這輩子誰都可以不敬,唯有秀才不可不敬,那是文曲星,不是凡人。在我們村,我家不算最窮,好歹還有二畝薄地,年景好時,一家老小吃飽肚子沒問題。我爹說,這輩子就算窮死,也要讓我讀書,全家人省吃儉用供我去私塾先生那兒讀書,可惜隻讀了三年就趕上災年,飯都吃不飽還能讀得起書?隻學了《三字經》《百家姓》,這些日子不是你教我,我李雲龍腦子裡還不是一盆糨糊?我李雲龍上輩子燒了高香,碰見你這麼個大知識分子,我還不該當菩薩似的供著?”
趙剛有氣無力地罵了一句:“你狗日的少給我戴高帽……”
“你看,你看,你這大知識分子咋也學會罵人了,總不是跟我學的吧?”
趙剛睜開眼說:“得想點兒辦法啦,再這樣下去咱們要被困死。棉衣還是小事,挺一挺也就過去了。最嚴重的是彈藥問題,每人不到五發子彈,一場小規模戰鬥也打不起。”
李雲龍摸起趙剛的筆記本要撕紙卷煙。
趙剛抗議道:“你少動我的本子,都快讓你扯光了。”
李雲龍哼了一聲:“小氣鬼,一個破本子也當寶貝,老子過些日子還你個新的,還是日本貨。”
趙剛眼睛一亮:“我知道你又打鬼子運輸隊的主意呢,說吧,這仗準備怎麼打?”
“先把一營集結起來,以一營為主。再把其他營的戰鬥骨乾補充進一營,編成加強營。據偵察報告,鬼子運輸隊的押送兵力一般為一個小隊,我拿一個加強營乾他一個小隊,10∶1的兵力,該是沒問題了。老趙,你說,這仗怎麼打才好?”李雲龍在賣關子。
趙剛說:“我知道你在考我。我要是說了可就沒你這個團長什麼事了,我當了團長,你乾得了政委嗎?好,隻當咱們團現在沒有團長,我暫時代理團長組織這場伏擊戰。第一,咱們的弱點是火力差,缺彈藥。論兵力,咱們和日軍為10∶1,若論火力,咱們和日軍恐怕連1∶20都不止。在這麼強的火力下,彆說一個加強營,就算獨立團全上去也不過是一堆活靶子。打平型關,115師傾全師之兵力,在彈藥充足、地形極為有利的情況下,向毫無防備的日軍發起突然攻擊,以正規野戰軍對付二流的輜重部隊不過是打了個平手,傷亡比例是1∶1。比起平型關之戰,咱們沒有115師當時的本錢,要是算計不好,這個本可就要賠大了……”
李雲龍一拍桌子笑道:“好你個趙剛,看來我這個團長位子坐不長了,你小子是不是早惦記上這位子啦?”
趙剛順著自己的思路繼續說:“其實你在安排部隊進行刺殺訓練時我就想到了,看看你安排的那些科目,單兵對刺,一對一、一對三對刺,當時我就猜出來,你打算在適當的時機、適當的地形條件下打一場正規的白刃戰。日本陸軍擅長白刃戰,單兵訓練中以刺殺訓練為重。他們的《步兵操典》中規定得更為機械,進行白刃戰之前要退出槍膛內的子彈。據說,他們最反感的是八路軍在白刃戰中開槍射擊,認為這有損於一支正規軍隊的榮譽。我猜想,你希望能用事實證明,八路軍的刺殺技術和勇氣絲毫不遜色於日本軍人。”
李雲龍點點頭:“對,是這麼想。其實,以中國武術的眼光看,日本步兵那兩下子刺殺技術根本上不得台麵。論冷兵器,咱中國人是老祖宗。這次刺殺訓練中,全團有一百多個戰士曾經練過武術,他們把武術中使紅纓槍的套路糅進了刺殺訓練,不光重視刺刀和槍托的殺傷力,還注意武術中腿法的使用。和尚這小子更有陰招,他設計了一種能安在腳尖上的刀子,腳踢出去,刀刀見血。要在過去,玩兒這種暗器會被武林中人所不齒,現在對付鬼子可沒這麼多講究了。一營的二連長張大彪上次找我,說二連不打算練刺殺,練練砍刀成不成。我才想起這小子在宋哲元的29軍大刀隊當過排長,懂些刀法。我說行,隻要你不用子彈就能把日本鬼子宰了,你用老娘們兒的錐子剪子都成。沒想到我剛一說成,二連變戲法似的拿出一百多把大砍刀,鬨了半天人家早預備好了。”
趙剛接著說:“第二,選擇地形是個關鍵,首先需要一個加強營的兵力能從隱蔽地點迅速展開,在日軍沒來得及組織火力反擊之前,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衝上去和敵人絞在一起。這種戰術的前提是,儘量縮短衝擊距離,最好限定在50米內,這樣一分鐘之內就衝上去了。一旦和敵人絞在一起,他們不想拚刺刀也由不得他了。”
李雲龍眉開眼笑地說:“你看,一套完整的作戰方案已經出來了嘛。老趙,你做好事做到底,幫我想想伏擊地點選在哪裡?”
趙剛揶揄道:“得啦,彆假謙虛了,這是你的作戰方案,我不過是替你說出來罷了。你也彆賣關子了,前些日子你帶和尚在野狼峪那邊轉悠,我就知道你想乾什麼。那地方選得不錯,我看就在野狼峪乾吧。”
李雲龍喊道:“知我者,趙剛也。”
“不過我要提醒你一句,萬一情報不準,鬼子不是一個押車小隊,而是一個中隊或一個大隊作戰部隊,你怎麼辦?”趙剛問道。
李雲龍道:“古代劍客和高手狹路相逢,假定這個對手是天下第一劍客,你明知不敵該怎麼辦?是轉身逃走還是求饒?”
“當然不能退縮,要不你憑什麼當劍客?”
“這就對了,明知是個死,也要寶劍出鞘,這叫亮劍,沒這個勇氣你就彆當劍客。倒在對手劍下算不上丟臉,那叫雖敗猶榮,要是不敢亮劍你以後就彆在江湖上混啦。咱獨立團不當孬種,鬼子來一個小隊咱亮劍,來一個大隊也照樣亮劍。”
大地上覆滿了白雪,乾燥而堅硬,刺骨的寒風仿佛把人的腦子都凍結了,連思維都凝固了。路邊幾棵孤零零的槐樹在嚴寒的侵襲下,時而可以聽到樹枝的折裂聲,好像它的肢體在樹皮下碎裂了,偶爾一截粗大的樹枝被寒風吹落到地上,砸在潛伏的戰士們的背上。
一個加強營四百多號戰士一動不動地趴在公路兩側的土溝裡。他們身上蓋著事先搞來的枯草,這樣,既能禦寒又能達到隱蔽的效果。李雲龍看見路邊的草都在微微顫動,他知道這是身穿單衣的戰士們在寒風中被凍得發抖。部隊已經進入潛伏位置三個小時了,李雲龍自己也凍得兩排牙在不停地撞擊,用他自己的話說,聽見這聲跟打機槍似的。他用不連貫的聲音對著被凍得臉色發青的趙剛說:“老……老……趙……看你那……那模樣……像他娘的……青麵獸似……似的……”
病剛好點兒的趙剛知道這下子又該大病一場了。但他堅持要參加戰鬥,不能讓人家看著說知識分子出身的政委是個熊蛋,連凍都扛不住,還當什麼政委?他上牙打下牙地還嘴道:“你……你還他媽……媽的說我……你,你,你那模樣……比我……我也好不到哪……哪裡去,像……像他娘的……掛……掛著霜……霜的冬瓜。”
李雲龍還想還嘴,但嘴動了半天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他隔著單衣摸摸肚皮,發覺手感有些不對,肚皮怎麼硬邦邦的?好像五臟六腑全凍結在一起了,他自嘲地想:穿上鎧甲啦,鬼子的刺刀也捅不進去。
前麵小山上瞭望哨打出暗號,終於來了,不知有多少人,不管他,反正也是一樣,破釜沉舟了,鬼子來一個小隊要乾,來一個聯隊也得乾,總比凍死強。
日軍的汽車隊出現了,先頭車的駕駛棚頂上架著兩挺歪把子機槍。車廂裡滿載著荷槍實彈穿著黃色粗呢麵皮大衣戴著皮帽的日本士兵,滿載士兵的卡車竟有幾十輛……日軍的卡車開得很慢,先頭車似乎在謹慎地作搜索前進。隨風傳來日軍士兵的歌聲:
朝霞之下任遙望,
起伏無儘幾山河,
吾人精銳軍威壯,
盟邦眾庶皆康寧,
滿載光榮關東軍。
…………
懂些日語的趙剛臉色微變,輕聲道:“這是關東軍軍歌,老李,情況有變,這不是日本駐山西的部隊,是剛調進關的關東軍。兵力有兩個中隊,和咱們的兵力對比差不多是1∶1,乾不乾?”
李雲龍注視著開近的車隊,牙一咬發狠道:“狹路相逢勇者勝,乾!敵人把胸脯送到咱們的刺刀尖前,咋能把刺刀縮回來?”李雲龍一揮手,和尚拉響了預先埋好的地雷。“轟”的一聲,第一輛車被炸得粉碎,汽車的碎片、日軍士兵破碎的肢體紛紛揚揚從天上落下,幾乎全落在潛伏戰士身上。
路邊的枯草在一瞬間被掀開,一排排雪亮的刺刀出現了。部隊潮水般衝上公路,頃刻間,身穿黃色軍裝的人群和身穿灰色軍裝的人群便絞作一團。
訓練有素的關東軍士兵在突如其來的打擊前迅速作出反應,他們嗷嗷地號叫著從車上紛紛跳下去,嘩嘩的拉槍栓聲響成一片,黃澄澄的子彈從槍膛裡跳出來,迸在地上,訓練有素而又墨守成規的日本士兵,百忙中也沒有忘了在白刃戰前按《步兵操典》退出子彈。就這麼一眨眼的停頓,有幾十個日軍士兵手腳稍微慢了些,被獨立團的刺刀捅了個透心涼。
這是場硬碰硬的肉搏戰。雙方殺紅了眼,刺刀相交的鏗鏘聲,槍托擊中肉體發出的悶響聲,瀕死者的慘叫聲,殺得興起的吼聲響成一片……兩架日軍的零式戰鬥機超低空掠過,日軍駕駛員發現,下麵的公路上密密麻麻的人群絞在一起,灰色和黃色相雜其間。飛行員緊按機槍發射鈕的手鬆開了,飛機一掠而過。
按照戰前團黨委的決定:團長、政委應堅守指揮位置,絕不允許參加白刃戰。這條規定實際上是衝著李雲龍去的,李雲龍也鄭重表了態,堅決遵守團黨委的決定。可戰鬥一打響,他和警衛員都進入了興奮狀態。李雲龍三下兩下就把單軍裝脫下來,抄起鬼頭刀赤膊衝上去。團長光了膀子,警衛員自然沒有穿衣服的道理,和尚也把衣服一甩,拎著紅纓槍衝上去。趙剛製止不及,見兩人已衝進敵陣,一時也按捺不住,和他的警衛員小張一起拎著駁殼槍衝上去。
好一場混戰,軍人的意誌、勇氣和戰鬥技巧的完美結合。八路軍115師的那位大名鼎鼎的師長,未來的元帥曾得出結論:敢於刺刀見紅的部隊才是過硬的部隊。身穿單衣、頂著刺骨寒風的獨立團一營,以破釜沉舟的決死精神麵對強敵,在和對手兵力相等的情況下率先發起攻擊進行了一場慘烈的白刃戰,這在當時的中日戰場上也實為罕見。
李雲龍的第一個對手是個日本軍曹,他不像彆的日本兵一樣嘴裡“呀呀”地叫個沒完,而是一聲不吭,端著刺刀以逸待勞,對身旁慘烈的格鬥視若無睹,隻是用一雙陰沉沉的眼睛死死盯著李雲龍。兩人對視著兜了幾個圈子。也許日本軍曹在琢磨,為什麼對手擺出一個奇怪的姿態。李雲龍雙手握刀,刀身下垂到左腿前,刀背對著敵人,而刀鋒卻向著自己,幾乎貼近了左腿。日本軍曹怎麼也想象不出以這種姿勢迎敵有什麼奧妙,他不耐煩了,“呀”的一聲傾其全力向李雲龍左肋來個突刺,李雲龍身形未動,手中的刀迅速上揚,“哢嚓”一聲,沉重的刀背磕開了日本軍曹手中的步槍。一個念頭在軍曹腦子裡倏然閃過:壞了,他一個動作完成了兩個目的,在揚刀磕開步槍的同時,刀鋒已經到位……他來不及多想,李雲龍的刀鋒從右至左,從上而下斜著掄出了一個180度的殺傷半徑。日本軍曹的身子飛出兩米開外,還怒視著李雲龍呢。李雲龍咧開嘴樂了,這宋哲元29軍的大刀隊不愧是玩兒刀的行家,真是越厲害的刀術往往越簡單。這招刀術是曾在29軍大刀隊乾過的二連連長張大彪的絕活兒,李雲龍也學會了,這招確實厲害。
少林寺出身的魏和尚根本不是當警衛員的料。他早把保衛首長安全的職責拋到爪哇國去了,隻顧自己殺得痛快,紅纓槍經過他的改裝,紅纓穗足有二尺多長,槍杆是直徑兩厘米的白蠟杆。這類極具古典風格的兵器在中國傳統武術中具有槍和棍的雙重功能,在精通中國武術的和尚手裡,這種兵器所發揮出的殺傷力是日本兵手中裝著刺刀的三八式步槍沒法比的。
崇尚冷兵器的日本軍人的眼光都很敏銳,和尚一出場就捅穿了兩個日本兵,他們馬上發現這個對手不一般,頓時上來五個日本兵圍住他。五把刺刀走馬燈似的不停地突刺,根本不容他緩緩手,他猛地仰麵朝天栽倒,日本兵們還沒有醒過味來,和尚手中的槍杆呼嘯著貼地一個360度掃堂棍,五個日本兵慘叫著栽倒。白蠟杆的力道之大,五個日本兵的踝骨全被掃斷,圈外的日本兵大驚失色,紛紛圍攏過來,和尚一槍刺入一個躺倒的日本兵胸部,身子借力來個撐竿跳,騰空而起,右腳已踢中一個日本兵的喉嚨,腳上的暗器劃斷了日本兵的頸動脈,鮮血隨著壓力噴起半尺多高,而槍尖借體重把另一個日本兵釘在地上。三個日本兵再不敢輕舉妄動,背靠背擺出三角陣以求自保。和尚手中的槍杆一抖,兩尺多長的紅纓穗如鐵拂塵一樣掃中麵對他的兩個日本兵的眼睛。槍尖又一抖,從兩個腦袋之間穿過刺入背對著他的日本兵後腦。和尚正要收拾剩下的兩個,就聽見啪啪兩聲槍響,兩個日本兵應聲栽倒,他回頭一看,見趙剛正揚著槍口吹氣呢。
和尚不滿地說:“政委,省點兒子彈行不?要拚刺刀就彆開槍,你看人家鬼子多懂規矩,子彈都退了,彆讓鬼子笑話咱八路軍不講規矩呀。”
趙剛“啪啪”又是兩槍打倒兩個日本兵,嘴裡說:“廢話,哪兒這麼多規矩?隻要能消滅敵人就行。”
和尚拎著紅纓槍向格鬥激烈的地方躥過去,嘴裡低聲挖苦道:“政委槍法不賴,兩三米內彈無虛發……”
趙剛雖然參加過不少次戰鬥,但這種硬碰硬的白刃戰還是第一次碰上,對這種慘烈的搏鬥顯然缺乏足夠的心理準備,眼前這種血淋淋的場麵使他感到震驚。在他看來,日軍士兵的身高雖普遍矮小,但幾乎每個士兵都長得粗壯敦實,肌肉發達,臉上都泛著營養良好的油光,無論是突刺還是格擋,手臂上都帶著一種訓練有素的爆發力。相比之下,八路軍戰士顯出身材上的單薄,臉上也呈現出營養不良的菜色,兩個國家經濟實力的懸殊,體現在單兵素質上,很使趙剛感到痛心疾首。但趙剛同時也發現,獨立團的戰士的確不同於彆的部隊,他們身上有一種共同的氣質,就是出手凶狠果斷,有種敢和敵人拚命的勁頭,一出刺刀就痛下殺手,很少使用格擋等以求自保的方式,招招都是要和對手同歸於儘的意思。趙剛看見搏鬥中不斷地有戰士被敵人的刺刀刺中,有的戰士腹部已被刺刀豁開,青紫色的腸子已掛在體外,但仍然發著狠地將刺刀向敵人捅去。一個身中十幾刀、渾身血肉模糊的戰士,已經站不起來了,他雙手握著砍刀臥在地上,隻要見到穿翻毛皮鞋的腳就狠命地砍,有兩個正在對刺的日本兵都在猝不及防中被他砍斷腳腕,一頭栽倒。看得趙剛眼眶發熱、血脈僨張,他不停地用駁殼槍向敵人點射,20發子彈頃刻間就打光了,若不是有經驗的警衛員小張恰到好處地扣響了駁殼槍,一個日軍少尉的刺刀很可能就把趙剛捅個透心涼了。小張打空了彈夾,還沒來得及換,一個日本兵的刺刀就捅進了他的腹部。這時,趙剛的駁殼槍又扣響了……
二連長張大彪也是個聞到血腥味就興奮的家夥。他是個頗具古典氣質的軍人,崇尚冷兵器。宋哲元的29軍在國民黨軍戰鬥序列中,以人手一把大砍刀聞名於世,其前身西北軍由於裝備較差,不得不注重使用大砍刀進行近身肉搏。部隊的訓練科目中,刀法訓練占有很大的比重。在29軍中,由士兵提升為軍官的人,必須是刀法上有過人之處的軍人。
當年喜峰口一戰,身為上士班長的張大彪一把砍刀砍掉四個鬼子的腦袋,被提升為排長。1937年盧溝橋事變,在爭奪永定河上的大鐵橋時,29軍何基豐旅和關東軍展開肉搏,張大彪用大砍刀砍倒九個鬼子。後來29軍南撤時,張大彪開了小差,他要回家安頓老母親。誰知他家鄉一帶的村子都被日軍燒了,老母親也被燒死。張大彪埋葬了母親,一跺腳便投了八路。從此,他見了日本人眼睛就紅。
當地雷把關東軍的第一輛卡車炸上天時,一頂被炸飛的日本鋼盔從高空落下,正砸在張大彪的腦門上,鋒利的鋼盔簷把他的腦門砸開一個口子,鮮血順著腦門流下來,把眼睛都糊住了。他打了多年的仗,連根毫毛都沒傷過,從來是見彆人流血,這次居然是自己腦門上淌血了,不禁勃然大怒。他用袖子在臉上胡亂揩了幾把,拎著砍刀就衝了上去。
坐在汽車駕駛室裡的一個日軍少佐剛推開車門往下跳,張大彪的刀鋒一閃,日軍少佐的腦袋飛出了幾米遠。一個日軍士兵剛從車廂裡跳下來,腳還沒站穩,張大彪一刀下去,他的右手連同三八式步槍的木質槍托被齊斬斬砍斷,落進塵埃。日軍士兵疼得抱著斷臂號叫起來,張大彪又是一刀橫著掄出,刀尖輕飄飄地從日軍士兵的脖子上劃過,準確地將頸動脈劃斷,鮮血從動脈血管的斷處噴出。
李雲龍正掄著鬼頭刀衝過來,看見這一幕,不禁心疼起那支被砍掉槍托的步槍來,便怒罵道:“大彪,你狗日的真是個敗家子,多好的一支槍讓你毀了,你是砍人還是砍槍?”
張大彪舉著刀撲向另一個鬼子,嘴裡抱歉地說:“對不起啦,團長,那狗日的手腕子咋像是豆腐做的?我沒使勁兒呀。”
白刃戰就像體育競技中的淘汰賽,不到十分鐘時間雙方大部分人都倒下了,幸存下來的都是些刺殺高手了。一個身穿黃呢軍服,佩戴中尉軍銜的日本軍官還在作困獸之鬥。這個中尉是個中等個子,很壯實,皮膚白皙,長得眉清目秀,很年輕卻驍勇異常,一把刺刀使得神出鬼沒,幾個八路軍戰士把他圍在中間,他竟麵無懼色,呀呀地叫著,左突右刺,頻頻出擊,幾個戰士都被他刺倒。
李雲龍大怒,拎著鬼頭刀就要往上衝。張大彪撲過來攔住李雲龍大吼道:“團長,給我點兒麵子,把這狗日的留給我!”他滿臉通紅,血脈僨張,兩眼炯炯放光,這是一種突然遇見勢均力敵的對手引起的興奮。李雲龍揮揮手,張大彪感激地看了團長一眼,舉刀撲向前去。
趙剛拎著駁殼槍從遠處跑過來,見張大彪正和日軍中尉對峙,舉槍就要打,被李雲龍攔住了:“老趙,千萬彆開槍,咱們今天玩兒的是冷兵器,我李雲龍不能讓鬼子笑話咱不講規矩。”
趙剛不屑地說:“和鬼子講什麼規矩?我看你腦子有病,時間緊迫,快開槍打死這個鬼子,趕快打掃戰場……”
李雲龍固執地說:“不行,白刃戰有白刃戰的規矩,我李雲龍往後還要在這一帶混呢,不能讓鬼子笑話我的部隊沒拚刺刀的本事,這有損我的名譽。現在是單打獨鬥,大彪要不行我再上。我就不信這小子還有三頭六臂不成。”
高手相搏,勝負隻在毫厘之間,張大彪和日軍中尉轉眼間已過了五六招,兩人身上的軍裝都被刀鋒劃得稀爛,鮮血把軍裝都浸透了。張大彪的左肋和胳膊都被刺刀劃開幾道口子,不過那日軍中尉也沒占著便宜,他的肩膀和手臂也在淌血,尤其是臉上被刀鋒從左至右劃開一道橫口子,連鼻子都豁開了。大砍刀和刺刀相撞濺出火星,發出鏗鏗的金屬音。
李雲龍兩腿叉開,雙手拄著鬼頭刀在若無其事地觀戰,嘴裡還嘖嘖評論著:“這小鬼子身手不錯,有股子拚命的勁頭,還算條漢子。我說大彪,你還行嗎?不行就換人,彆他娘的占著茅坑不屙屎。”
張大彪把砍刀掄出一片白光,嘴裡說著:“團長,你先歇著,不勞你大駕了,我先逗這小子玩兒會兒,總得讓人家臨死前露幾手嘛。”
和尚拎著紅纓槍不耐煩地催道:“快點兒,快點兒,你當是哄孩子呢。這狗日的也就這幾下子,上盤護得挺嚴,下盤全露著,大彪你那刀是乾嗎吃的?咋不攻他的下盤……”
和尚話音沒落,張大彪一側身躲開了對方的突刺,身子撲倒在地,砍刀貼著地皮呈扇麵掠過,日軍中尉突然慘叫一聲,他正呈弓箭步的左腳被鋒利的砍刀齊腳腕砍斷,頓時失去支撐點,一頭栽倒在地上。張大彪閃電般翻腕就是一刀,日軍中尉的腦袋和身子便分了家。
白刃戰用了十幾分鐘就結束了。田野裡橫七豎八地躺滿了血淋淋的屍體,像個露天屠宰場。三百多個關東軍士兵的屍體和三百多個八路軍士兵的屍體都保持著生前搏鬥的姿勢。
有如時間在一瞬間凝固了,留下這些慘烈的雕塑。
趙剛的警衛員小張被刺中腹部,青紫色的腸子已滑出體外。趙剛抱著瀕死的小張連聲喊:“小張,再堅持一下,要挺住呀……”他的淚水成串地滾落下來,悲痛得說不出話來。
李雲龍臉色凝重地環視著屍體橫陳的戰場,關東軍士兵強悍的戰鬥力給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那個腦袋和身子已經分家的日軍中尉伏在溝邊,李雲龍對和尚說:“彆的鬼子屍體不用管,讓鬼子自己去收屍,這個中尉的衣服不要扒了,好好把他埋了。這狗日的是條漢子,硬是刺倒了我四個戰士,娘的,是個刺殺高手,可惜了。”
和尚瞪著眼表示不滿:“這天寒地凍的埋自己人還埋不過來,我還管他……”
李雲龍也瞪起了眼:“你懂什麼?彆看你能打兩下子,也隻是個剛還俗的和尚,還不算是軍人。這小子有種,是真正的軍人我就尊重,快去。”
是役,獨立團一營陣亡358人,僅存三十多人。日軍陣亡371人,兩個中隊全軍覆沒。日軍駐山西第一軍司令官筱塚義男得到消息時正和下屬下圍棋,他先是被震驚得說不出話來,隨後又暴怒地抽出軍刀將圍棋盤砍成碎片。他憤怒的是,窮得像叫花子一樣的八路軍竟敢率先攻擊一流的關東軍部隊,他發誓有朝一日要親手用軍刀砍下李雲龍的腦袋。
八路軍總部傳令嘉獎。國民黨軍第二戰區司令長官閻錫山除傳令嘉獎外,還賞李雲龍團兩千大洋。
遠在重慶的蔣委員長對何應欽說:“你去查一查,這個李團長是不是黃埔生?喂,軍銜該是上校吧?軍政部考慮一下,能否提為陸軍少將?”
何應欽苦笑著說:“委員長,人家共產黨不認軍銜。我聽說,120師的賀龍把中將服都賞給了他的馬夫……”
李雲龍派人給楚雲飛送去一把日軍指揮刀和一副軍用望遠鏡,還捎去一封信:“楚兄,前日縣城會麵,兄待弟不薄,大碗喝酒大塊吃肉不說,臨彆還贈予愛槍,弟乃窮光蛋一個,摸遍全身,無以回贈,不勝惶惶。有道是,來而不往非禮也,鄙團雖說遊而不擊,近來也頗有斬獲,一點薄禮,實難出手,望兄笑納。弟雲龍頓首。”
楚雲飛派人送來子彈五萬發,信上寫道:“雲龍兄,近聞貴團以一營之兵力全殲關東軍兩個中隊,敵官佐至士兵無一漏網,貴團戰鬥力之強悍已在第二戰區傳為佳話。昔日田光讚荊軻曰:‘血勇之人,怒而麵赤,脈勇之人,怒而麵青,骨勇之人,怒而麵白,荊軻當屬神勇之人,怒而色不變。’依愚弟之見,雲龍兄率部以劣勢裝備率先向強敵發起攻擊,並手刃敵數百人,實屬神勇之人,愚弟不勝欽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