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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燈河蜿蜒無儘頭。

載著夏引之的車子在跟臨港公館隔著兩個十字路口的地方停下。

鬱蘭自車窗裡瞧了眼四周,回頭看正在戴帽子口罩的夏引之，叮嚀道,“到家了發條信息給我,我一會兒坐高鐵走了，我讓小褚給你們訂的明天晚上的機票，下個星期參加電影節的高定後天到,團隊會跟著過來,你回去試試，有不合適的地方還有時間改。”

夏引之輕點了點頭,背著自己的雙肩包,下了車。

小褚看著在自己麵前合上的車門,那句“之之姐我送你回去吧”被關門聲無情啪回了嗓子眼兒。

鬱蘭看出來她臉上的表情,示意司機開車後,才靠回椅背輕飄飄瞥她眼,“死心吧，她不會讓你跟著去的。”

小褚聞言，眼裡落了失望,“為什麼呀？”

雖然這四個多月,之之姐對她都挺好的,可小褚還是覺得很奇怪,彆家藝人找了助理巴不得當十個保姆用,可她這個之之姐卻真的是…除了有工作的時候需要她跟著處理點雜事，平時她想見一麵都難。

為什麼？

鬱蘭其實也不理解,她在這圈子裡混了二十多年,形形色色的人見得數不勝數,可夏引之這樣的，真是僅此一個,彆無其他。

娛樂圈是個大染缸，這話一點不假。

能進這圈子或是想進這圈子裡的，十個人裡有九個半就算最開始是白的透明的，少則幾月多則幾年，總歸會因為各種各樣的東西變了性子。

金錢，名氣，虛榮心…

這些東西看似虛無縹緲，可都是太容易吸人進“深淵”的東西。

連她都不能不承認，最初來到夏引之身邊，除了因為看到她身上的“商業價值”外，金錢也是一個令她妥協的理由。

她看人鮮少有看走眼的時候，夏引之算是一個，卻不是因為她不如自己預期，而是她這兩年來的成績，超出她預期不止一點半點。

夏引之這個小姑娘，作為一個演員，要相貌有相貌，要演技有演技，而單純作為一個女孩子來看，她又是真的智商奇高，這一點從她自小到大的求學履曆來看便可見一斑。

相處越久，鬱蘭越能知道，小姑娘對如今的一切是真的不在乎。

不在乎人氣，所以對影迷粉絲們的“瘋狂”不甚理解，不在乎金錢，所以即便找上門來的作品開價多高，不接就是不接，至於虛榮心…

前兩者都不在乎的人，又何來虛榮心一說？

而就是因為她這個不在乎，才是死死掐住鬱蘭命脈的一點。

或許夏引之入行是陰差陽錯的意外，但她後路太多了，稍有不慎，她手裡的這棵搖錢樹，隨時可斷。

也因此，即便夏引之身上有些她不理解也不苟同的習慣，她也願意配合。

甘願配合。

畢竟，誰還會真的跟錢過不去呢。

夏引之上了人行道，把白色羽絨服後麵的帽子也扣到了頭上，碩大的毛領圍住她小臉，就算有影迷迎麵過來，估計也認不出來她是誰。

安城進了十二月，寒氣已經有些重了。

夏引之雙手插在羽絨服口袋裡，往前走著。

和大部分人因為畏冷而急匆匆的腳步不同，她走的很慢，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過十字路口時，她隨著人群停下，看著對麵逐漸遞小的數字，發呆神遊。

綠燈亮了。

人群往前湧動，而她習慣性在心裡默默念了兩個數字，才邁開步子往前走。

—阿鏡哥哥，為什麼綠色的燈亮了，我們還要再等它一下才能走？

—為了以防萬一。

—以防萬一什麼？

—以防萬一…碰到那些看見黃燈的習慣反應不是停下，而是踩油門加速的司機。

—噢~所以我們慢一點，就會安全一點。

對嗎？

阿鏡哥哥？

—嗯，阿引好聰明。

女孩子因為被誇獎而開心笑起來的聲音似乎還回蕩在耳邊。

眼前的路漸漸變得模糊，夏引之眨掉眼裡因為回憶而不由自己浸出來的眼淚，抬手蹭了蹭眼下，腳下的步伐快了些。

……

夏引之到臨港公館，是晚上八點半，徐靜宜和雷霆還沒回來，隻有剛來了兩三年的保姆小玉在。

紅姨在雷家工作了將近三十年，很辛苦，她年紀大了，好幾年前徐靜宜和雷霆就安排她回老家養老去了。

不僅在她老家給她另買了個適合養老的住處，還特地找了個人照顧她的飲食起居。

偶爾工作沒有那麼忙的時候，也會抽空過去看看她。

……

夏引之後來回來的不多，人也不像以前愛說話，所以跟小玉不是很有話聊。

也幸好她前腳剛進家門脫了外衣，後腳徐靜宜和雷霆便回來了。

隻是兩人麵色略顯急躁，前者更是看著她迎過來，用力抱住，“你這丫頭是想嚇死我和你霆爸爸嗎？”

徐靜宜抬手在夏引之後背輕輕拍了下，“我們方才開完會，就聽助理說今天在安麗大廈有你一個品牌見麵會，結果我給你打電話，怎麼打都沒人接，給你經紀人打電話，她說你回家來了，結果我給家裡打電話，小玉卻給我說你沒回來……”

夏引之聞言掏出來兜裡的手機看，屏幕顯示足足二十多個未接電話，她抱住徐靜宜解釋道，“下午有個重要飯局，靜音忘調回來了。”

雷霆在一旁摸摸她小腦袋，笑著說，“要不是我按住你靜媽媽，說回來等等看再說，估計她這會兒已經在警察局裡了。”

夏引之滿臉內疚的又用力抱了一下徐靜宜，“抱歉靜媽媽，讓你擔心了。”

又拉拉雷霆的手，甜甜笑了笑，“還有霆爸爸，讓你們擔心了。”

徐靜宜後怕的又在她後背輕拍了兩下，嘴裡念叨著，“人沒事就好。”

隨後拉她到沙發上坐下，握著她的手，殷勤問，“這次回來待多久？”

“明天晚上的飛機回去。”

夏引之回。

“明天就走？”

徐靜宜遺憾道，“怎麼不多待兩天？

你那個頒獎典禮還是什麼的，不是下周嗎？”

“參加活動的衣服後天到，我得提前試穿一下，如果有不合適的地方，還得修改，”夏引之解釋，“高定這個修改起來比較麻煩，所以時間有點緊。”

雷霆端著剛熱好的兩杯牛奶從廚房出來，遞給沙發上的兩人一人一杯後，對著夏引之道，“先暖暖手，剛摸你手涼的很，也不知道剛剛在外麵待了多久。”

夏引之把把杯子捧在手裡，再對著雷霆眯眼笑了笑，“謝謝霆爸爸。”

雷霆摸摸她小腦袋“嗯”了聲，隨後想起來什麼，看她道，“剛才聽你說有個重要飯局，是什麼飯局？”

夏引之知道他擔心什麼，簡單解釋，“下個月要進組的那部電視劇換了投資方，導演製片都在，是很正經的普通飯局，所以我才去的。”

“那就好。”

雷霆放下心，“還是那句話，霆爸爸知道你不是個愛慕虛榮的孩子，咱家裡也不缺那點錢，有事跟霆爸爸說，彆委屈自己，知道嗎？”

生意場上待久了，什麼人可都見過，在飯局上談生意的不在少數，而有些心術不正喜歡走些旁門左道的他也不是沒碰到過。

娛樂圈裡的東西他公司裡雖然不涉及，可也都是生意場上的事，多多少少他也了解，他們家的寶貝，可吃不得外麵那些委屈。

夏引之聽著他的話，一顆心也像是被手裡的熱牛奶暖到了，彎眼笑笑，乖巧的點點頭，“我知道的，霆爸爸。”

……

夏引之陪他們兩人一起吃了晚飯，飯後，雷霆去書房處理公務，徐靜宜拉著她從客廳聊到臥室裡，一直到快十二點，才被雷霆半推半抱的往他們樓下的臥室走。

夏引之倚在門框上，笑著聽他們越來越小的交談聲——

“明天還有一天的時間，阿引天天跑行程夠累了，好不容易回來一趟，讓她早點休息。”

“那明天我在家裡陪阿引，你自己去公司吧，我不去。”

“…你是老板娘，你說了算，可你一整天不去難道不會想我嗎？”

“你晚上又不是不回來了，而且……”

臥室門被關上，什麼也聽不見了。

樓下中庭的燈光早就滅了，隻有小地燈微微亮著，夏引之在灰暗的光線裡，看著自己從小到大生活的地方，嘴邊的笑越來越小、越來越小，最後隱在唇邊，消失掉。

她不是不想回來，而是每次回來，都有太多太多的記憶折磨著她。

他抱著她從玄關走到沙發上的畫麵…

掐著她小臉一遍遍訓誡自己不要赤腳踩地的畫麵…

他那麼聰明的一個人，又怎麼可能看不出來她其實是故意的，故意不穿鞋，就為了讓他把自己抱回去…

還有她跟著他到廚房被他點著額頭靠在一旁看他熱飯的畫麵…

他背著她送她從門外到房間的畫麵…

每天洗漱都要檢查她有沒有把牙齒刷乾淨的畫麵…

甚至...

她連晚上睡覺都不敢在床上，隻能躺在自己房間的沙發上，輾轉反側，直到深夜。

因為每當躺到那張自己從小睡到大的床，她都會想起以前自己撒嬌耍賴讓他陪自己睡覺的場景。

這些記憶的每一幀都像是刻在了她的骨頭上一樣。

扔不掉，忘不了。

太痛苦了。

真的太痛苦了。

……

夏引之腳步往旁錯了下，後背倚著門口的牆邊。

記憶裡的那個早晨，阿鏡哥哥就是靠在這裡耐心等她起床的。

她微微揚起頭，當時一眼見到他時的驚喜清晰如昨，閉上眼，似乎還能感覺到自己當時撲進他懷裡，被他用力擁在懷裡的溫度。

夏引之睜開眼，眼前除了黑暗還是黑暗。

她仰著臉看著黑暗裡隱隱折著窗外月色的水晶燈，忍的喉嚨都痛了，也沒把那聲哽咽忍回去。

眼淚順著她頰邊蜿蜒而下。

半晌。

夏引之再忍不住，順著牆沿慢慢蹲坐在地，抱著膝蓋，無聲哭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