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種夏日驟雨般密集的聲音,潑灑在高處隔間窗頁上,熱烈氣氛高漲。
犯困的庫普被從昏沉中震醒,正好聽到了主持者念到了幾個耳熟詞彙,猛地一個激靈丶瞪大眼睛,高處的俯瞰視野下,整個正廳一覽無遺。
攢動的人群擁擠在高低落差階梯上,越內圈的空間越是擁擠,學者們爭奪著被烘焙加熱的空氣。他們並不是喜歡這種環境,而是因為沒有其他地方能比這裡更接近最低處的中心。因此,最為舒適但較遠的高層單間倒是被留了出來。
焦頭爛額的場地安排人員聽到不要求近距離觀看時,幾乎是感激地把隔間鑰匙交給了他們。
「時間到了。」庫普看到一位身材高長人物從外圍走來,提著大方木箱,「你要過來看嗎?」
「嗯。」
為了方便觀察病情,伊馮也被帶到了裡弗斯大學住處。自第二次治療後,她始終處於隨時隨地犯困的狀態,幾次聚餐都沒能參加,不過胃口倒是沒有隨著活動減少。克拉夫特讓庫普來時順走的一些點心飲品,已經不知不覺被吃掉了大半。
在庫普提醒前她就把糕點三口並做兩口塞進了嘴裡,湊到露台窗邊,很容易地認出了接下來的主角。
不需要費勁辨識,標誌性的泛光發色所到之處,身著黑袍的人群自動退至兩側,讓出容其通過的步道,猶燭炬排開暗潮。
而另一種她無法解釋來源丶與醫生一貫以來形象截然不符的想法在腦海裡滋生,覺得那更像某種透明的巨物擠開人群,寬龐的體型高可及吊燈晶墜。
這感覺過於強烈,以致沒法忽略或解釋為個人氣場,恍惚中她甚至覺得自己能看到那巨物的形貌,它堂皇闊步於門庭,軀體穿過人群身體丶環排階梯,在擁擠的大廳內不染一物;情緒熱烈的觀眾欣賞讚美著那枚金製橡葉徽章。
包括她和庫普在內的人群,隻像飄蕩在海麵上的燼點,一生最多終於水麵,對水底陰影一無所知。
【畏懼】
對錯誤對象的產生的畏懼。這使頭腦清醒了幾分,伊馮不能理解自己為什麽會對克拉夫特產生這種情緒,仿佛根本不是來源於理性感性,而是某個與自身貫通的思想傳遞給她。
聽不清的低語重現於耳邊,這次她好像明白了其中意思,超越口語和詞彙的間接轉化丶表達丶再理解,直達本意,想要逃離此地,遠離那個正小心捧起玻璃容器的身影。
這當然不行。她抓緊窗沿,輕咬了一下舌尖,試著從感覺中脫離出來,卻意外地嘗到了一絲血腥味,發覺自己用力過度咬破了舌頭。
「開始了。」庫普占據了窗戶另一邊,手無意識地摩搓半塊餅乾,碎屑不住掉下。沒法克製那種緊張,即使同樣的操作在慰藉港重複了很多遍,病人也來自最熟悉的群體——某位在工作中意外受傷丶被偏方拖累太久的碼頭工人。
病人已經準備完畢,在預備好位置躺下。
改良版的吸入器是一個雙閥玻璃瓶,已經比較接近於早期版本的乙醚霧化裝置,病人銜住其中一個進行呼吸,而從另一個閥進入的氣體將通過圓瓶中的液體將其霧化,進入口中。這使得給藥量更小更均勻,也更需要更多時間完成麻醉。
病患被眾人包圍,忐忑不安地吸入。場上安靜下來,質疑丶期待的目光焦點中,他感受到了不可抗拒的睡意,雙眼漸閉沉入夢境。
當全套金屬器具逐一攤開時,這種靜默更是達到了極致,些微的呼吸都被屏住,等待那一刻的到來,場上唯餘小鉗磕碰在酒精棉瓶壁上的清脆叮鈴聲,而後是刀刃從器械盤撿出,抵近病人皮膚。距離太遠,看不真切。
伊馮剛壓下心中低語,另一種竊竊私語又在耳邊出現。這一次是真實的聲音,來自離手術台最近的一批人,向外圈擴散。
「麻醉成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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