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你醒啦?
黑暗,光芒後的黑暗。像被由光與聲構成的重錘命中,巨量的密集感官體驗吞噬了最後的神智。
在失去意識的最後一刻,很難判斷到底是對不可預知命運的恐懼,還是對擺脫無法接受畫麵的慶幸。
當然,這不以主觀意誌為轉移,本人的意願沒有改變他的視野被黑暗吞沒,嗡聲作響的耳鳴取代了浪濤般層疊累加的噪音,以放棄對生命的掌控權為代價,暫時地解脫了。
沉淪於這似乎要維持到審判日的黑暗,第一次真實地想到了死亡,想到了半生無儘的勞累麻木生活中,晚上回到棚屋無力思考的東西——意義。
從未見聞過的存在,顛覆了這個奔波在鹽潮區和港口間的靈魂所知的世界觀,信教父母的耳濡目染,死去時神父所期許的另一世界,少有的幾次踏入教堂跪伏於高聳穹頂下。
高遠的光芒從用寶石色澤的彩色玻璃拚貼窗撒下,沒法不相信是從天界聆聽的故事,才能用如此華美的材料傳達。
那些人物腦後,由明黃色玻璃拚成的光圈,凸顯出高出凡人一等的身份,腳踏背生蝙蝠雙翼丶犄角盤曲的灰黑石雕。魔鬼嘴裡多生獠牙,吐出滑稽的舌頭,更小的侏儒樣同類蹲伏在外麵的簷角上,承擔排水之用。
麵容俊美丶聲若稚童純潔清脆的唱詩班,站在彩窗媲美星辰的投影中,千百燭光照亮齊聲清唱,讚美無上主宰庇護世人丶驅逐邪惡的榮光。
之後又回到鹽潮區的棚屋裡,繼續著重複而不加思考的生活,相信某個存在於比教堂尖頂更高處的存在,一視同仁地庇護丶評判著所有人,從未感到不妥。
而那些燭火丶色彩斑斕的光芒,都不能比擬它的模樣。它超越了短暫匱乏人生中一切體驗,包括玻璃拚貼成的聖典故事圖,在白光前都不值一提。
它從窗前升起,像一輪活生生的月亮被拉到眼前,明亮丶活動的光線裡,是它不可理解的軀體,非是他所見過的任何凡間生物模樣。
無數的聲音隨著它的到來響起,把整個教堂塞滿聖歌團,加起來也不足那種似吼叫又似呐喊的聲音十分之一的震撼。不是音節韻律排布而成,卻覺得裡麵含有超越言語的含義。
若不是親身經曆,無人能想像到它的存在,當然也包括那些端著聖典的神父,用反覆拗口的聖言,描述著「平凡」的東西。
脫離桎梏教條,比頭頂光圈的人形丶背生雙翼的惡魔看起來更不屬凡世的東西來到此處,顯露非人性的超凡惡意。
它的存在戳破了由宗教丶重複構成的生活,使其黯然失色,意識到都不過是人編織的內容。從頭頂的天堂到腳下的地獄,還有人形的神像,一起轟然坍塌。
庇護世間丶維持精神生活的基礎一朝喪儘,取而代之的是無從理解的惡意存在。
世界觀碎裂的震悚,感官的衝擊,擊潰的意識在黑暗中虛無遊蕩。他漂浮著,直到重新感覺到了自己身體的存在,回到人間。
仿佛過去了很久,庫普有些生澀地把眼皮撐開一條縫,光從一側照來,刺得眼睛生疼流出淚水。
這讓人想起教堂高窗落下的光束,繼而將淚水的模糊幻視為光源在扭動丶流淌,跟那個東西聯係起來。
他下意識地抬手遮擋,試圖活動身體倒退,但全身上下都被束縛,隻有手指能動彈。本能的恐懼讓他驚叫出聲,奮力掙紮,發出木板搖晃碰撞的隆隆聲。
「哦哦哦,放輕鬆,這隻是一點安全措施。」一個年輕的聲音響起,相較於克拉夫特的沉穩感,更多的是活躍丶輕快,「你醒了?」
「克拉夫特說你醒來時可能會亂動,擔心摔傷,所以專門做的固定。彆擔心,他讓我轉告說一切都過去了,你很安全。」
注意到庫普偏過頭去,那個人明白了問題所在,快步走開,一陣木軸轉動聲後,直照門麵的強光頓時消減。庫普後知後覺地發現那不過是窗外的陽光,明朗而不熱烈。
「沒事了……?」嘴唇乾涸,輕得像說給自己聽的低微疑問,在有粗糲摩擦感的乾皮後嘟噥。
輕快聲音的主人走到床頭,和克拉夫特一樣的黑色衣袖卷起,手背貼在他的額頭上,「沒有發熱,情況不錯。請稍等一會,我去通知他。」
急促的腳步聲遠去,在門口忽地停下。
「不用了,我聽到了。」沉穩丶帶點疲憊的回應從門外傳來,還有皮靴踏在樓梯上的悶響。
庫普眨了眨眼,把淚液從眼眶裡擠出去,看到金發黑袍的身影彎腰避過鐵鏈,端著杯子走來,臉上帶著倦意明顯但不似作偽的笑容。
他解開在床上纏了幾圈的繩子,把庫普上半身扶起,杯口遞到他嘴邊,「喝口水吧,伱昨天晚上消耗了幾杯啤酒,宿醉一晚肯定渴了。」
「無需擔心,事情已經解決,再觀察一段時間你就能平安回家。」杯子貼心地傾斜了一個恰到好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