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韶等人聽到海瑞要高升北京,都感到十分意外,唯有朱寅覺得理所當然。
朱寅終於能斷定,之前田義接到的密旨,就是為了撈錢!
萬曆想藉助自己發現的耶穌會事件,株連南直豪紳,狠狠發一筆財。
為此,他密令田義大肆抄家。因為吃相會很難看,所以隻能下密旨。
又因為怕海瑞秉公執法,妨礙田義為他撈錢,就乾脆將海瑞調離南京都禦史的位子,搬開石頭。
當然,另一個目的,也是通過六年一度的京察大計,利用海瑞這把刀,清理他討厭的朝臣。
第三,重用海瑞也能彰顯他的聖明無私,修補一下他的臉麵。
一箭三雕。
此人身為皇帝,如此私心自用,行事動機多從個人利益出發,大明朝還能有個好?
他根本就不會當皇帝。
因為天子無私。天下之大公,便是天子之大私。
可惜他至死也不明白這個道理啊。
此人並無天子之德,卻禦宇近半個世紀,也真是國運如此。
既然自己的猜測沒錯,那麽等到海瑞一走,便宜姑父就能興起大案,替皇帝肆意抄家斂財了。
想到這裡,朱寅忽然心念一動,
能不能利用這個機會,滅了王家?
本來,朱寅就在琢磨如何對付王家,
他想過借「綠頭陀」的名義,以彼之道還施彼身,讓「山賊」滅了王朝爵。
但是可行性太低,屬於下下策。
寶華山的幾百「山賊」才剛訓練沒幾天,根本就是新兵,沒有戰力之言。
王家大院在鄉村腹地,就算「山賊」下山,也要穿村過巷,很難神鬼不知的襲擊。
王家大院高牆深壕,就是一個大地主的鄔堡,防備森嚴,人口眾多,很難攻下。
王朝闕的弟弟王主簿,分管江寧城郊丶江邊的治安,手下領著水陸三個巡檢司,掌握上千鄉兵。其中一個巡檢司,就駐紮在鎮上,距離王家不過數裡。
彆說朱寅在寶華山的人不是山賊,就算真是凶悍的山賊,下山攻打王家鄔堡,那多半也是送死。
所以,朱寅否決了武取的手段,準備搜集王朝闕兄弟的罪證情報,先讓王家兄弟罷官,失去巡檢司的兵權,然後再利用龔紅斬殺王家主要成員。
可是現在,朱寅有了更好的辦法:那就是嫁禍王家,借刀殺人!
王家要是和耶穌會有勾結,參與了引爆夫子廟的計劃,就會萬劫不複。
當然,要不要用這一招,就看王朝爵自己是不是找死了。
朱寅正想到這裡,卻聽隔壁包間那人又道:
「海青天還是要離開南京了啊。唉,沒了這位坐鎮,南直百姓心裡還真不踏實。」
另一人道:「誰說不是?已經有人準備自發送海青天了,城內城外的平安符,又要消耗一空。」
莫韶等人聽到這裡,酒意都淡了幾分。
商陽歎息一聲,放下酒杯,「海瑞鐵骨錚錚,敢諫任事,雖萬千人吾往矣,
巍巍高士,有唐魏徵之風,可惜-—-可惜國朝卻無貞觀之風啊。」
何必左顧右看,提醒道:「晝明兄慎言啊。若是被有心人聽了去,怕是有乾礙。」
韓尚道:「怕什麽?晝明兄說的在理。我等身為讀書人,尚且不敢論議論國事,擊時政,難道還指望販夫走卒出頭?敢為天下先,方不白讀聖賢書。」
「如今的皇明,用不起海剛峰這樣的人。你們看著吧,海瑞去了北京,可能就是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複還了。」
商陽意氣蕭然的說道:「自從世廟以來,嚴嵩父子擅權專政,朝堂烏煙瘴氣,社稷幾有傾覆之危,黎民多有倒懸之苦。」
「內憂外患,國庫空虛。君劣於上,吏禍於下,此政事所以不理也。」
「這些年,好不容易出了幾個救時將相,要麽死後清算,要麽含冤自儘,要麽罷官奪俸,無一有好下場。」
他醉看北方,「就看皇上親征以來種種,等到海剛峰油儘燈乾,朝臣風氣潦倒,這天下該向何處去,隻有天知道。」
朱寅聽的暗自點頭。商陽年近五旬,飽經風雨,果然目光獨到。
他已經不對萬曆抱有幻想了,很有預見性。
何必無法反駁,也隻能言不由衷的說道:「如今聖天子在位,宇內升平,海清河晏,正是大明盛世之氣象,諸位兄台還是過於悲觀了。」
「悲觀?」商陽搖頭,「難道,真要七十二路反王,三十六路煙塵,才算內憂外患不成?」
「商有九世之亂,國祚卻垂六百年。唐有天子九遷,國威卻布於萬裡。何也?」
他擊掌道:「便因為尚武二字!國朝正缺一個武字啊。兩宋教訓,武弱而國亡,前有女真,後有蒙古。如今塞北,蒙古丶女真俱在,史無鑒乎!」
「我在抗倭幕府十年,深知以國朝之武力,天下實已危機四伏。可惜朝廷文恬武嬉,不聽盛世危言。」
「如今情勢,若是大戰再起,朝廷縱然平定外患,也必然元氣大傷,損失慘重。」
朱寅深深看了商陽一眼,對這個已經四十八歲的老監生,更加高看一眼。
這個商晝明,沒有白在胡宗憲幕府待十年啊。真是個人才!
忽然莫韶說道:「我不懂這些軍國大事,但我卻以為,國朝之憂,在獨尊儒術專重八股,而罔顧百家之學。自古未聞以重儒而長治久安也。」
「八股取士,即便是進士及第,也不知稼丶不通數理丶不擅庶務,隻以朝廷議論丶筆下文章為長,政務受製於胥吏幕僚,胥吏弄權而莫能製也。長此以往,吏治必然大壞。」
「像海瑞這般能親理刑獄丶錢糧丶治安丶監察諸事,而不為胥吏所欺的能臣千吏,科場能有幾人?天下皆如是,又怎麽能治理天下呢?」
商陽大笑道:「我等也是儒生,但若是說句公道話,朝廷隻以四書五經取士,的確混帳的很。我絕非考不上舉人才說牢騷話,實乃是惡政也。」
幾人正說到這裡,忽然牆角邊走來一個人,抱著胳膊陰陽怪氣的說道:「你剛才說什麽?膽子不小啊。跟我走一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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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錦衣衛的探子?」商陽冷哼一聲,放下酒杯,「哪裡都有你們。真是討厭。滾!」
那錦衣衛密探神色一愜,道:「你說什麽?」
商陽怒道:「老子讓你滾蛋!錦衣衛的探子算個屁,滾!」
說完拿起一隻酒杯,劈頭就砸了過去。
「哎呦!」那人狼狽不堪的躲過,「你敢丟我!」
韓尚笑道:「丟你,你能如何?你是自取其辱,我等議論時政,你這種狗一樣的東西,有什麽資格插嘴?滾出去。」
那錦衣衛戳在那裡,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神色十分尷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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