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采薇和朱寅聽到那人當麵說「寧大腳」,不禁都是小臉陰沉寧采薇以天足為傲,可不代表她不在意寧大腳的惡意稱呼。一碼歸一碼。
朱寅回頭,對著跟在身後不遠處的蘭察揮揮手。
等看到蘭察大步趕來,朱寅才攜著寧采薇跨入聲音噪雜的磨坊。
「皖一皖一」磨盤邊上臥著一頭老叫驢,眼瞅著朱寅進來,有氣無力的叫喚。
磨坊之中,熱火朝天的聚集了十幾個人,要麽在賭牌九,要麽在圍觀下注。
如今是秋收時節,家家戶戶都在搶收莊稼,正是農忙啊。
很多村民家中,老人童子都下地割稻了。
廟裡和道觀的僧道,都有人被雇傭下田幫忙。
可這些五大三粗的漢子,卻一個個紅光滿麵的賭錢耍子,不要太瀟灑。
他們大多穿絲綢長袍,或者花布直綴,腳下脫了鞋子,有人還像風流士人那樣,頭上簪花。
打扮的既不倫不類,氣質也都帶著粗俗不善。
其中有兩人身邊,甚至坐著花枝招展的女子,濃妝豔抹。
還有兩個短打小廝,給眾人熱酒。
小小的磨坊裡,混雜著米糠味丶酒糟味丶腳臭味丶香水味丶驢屎味丶汗酸味-—-很上頭。
隻聽坐莊的男子忽然怒道:
「賊囚根子!老子剛起一對梅花,你們就來一對地牌,又來一對板凳,三門一起毀我!」
「老子命歹!這把可是輸大發了!」」
此人滿臉橫肉,胡須蜷曲,一個牛鼻子,鼻孔很大。此時因為氣惱,大大的鼻孔翁動不已。
一看就不是善類,屬於那種凶戾成性的狠人。
朱寅掃了一眼,清聲稚氣的喝道:「在此做的好大事!停下!彆玩了!」
眾人沒想到,一個小毛孩,還是個外來戶,竟敢對他們這些坐地虎大喊大叫:
一時間,他們都有點發愣。
朱寅啪的一聲開啟摺扇,小大人似的挺著胸脯,「剛才是誰嚼舌根?站起來,讓小爺見識見識。」
那莊家「嘩啦」的一聲,趁機陰險的將必輸的牌打亂,仰著頭冷笑道:「是爺!怎麽了?」
朱寅目光冷淡的盯著對方的大鼻孔,「不怎麽,但你不該拿鼻孔瞪我。」
「我尼瑪—」這大漢勃然變色,站起來將絲綢長袍的下擺一撩,就著肚子向朱寅走來。
然而他還沒有靠近,朱寅身後就閃出一個高大魁梧的人影,長臂一伸,就抓住他的骼膊。
「哢哢一」頓時一陣骨骼摩擦的聲音響起。
「哎呀!痛煞我也!」那漢子殺豬般慘叫,「好漢且慢,且慢!」
他也是五大三粗的一條凶漢,可在天生神力的蘭察麵前,卻猶如孩童一般。
其他人待要上前幫忙,可看到連孔九郎都被製住,看到威猛彪悍的蘭察,都唬的停下腳步。
—啊呀—
兩個粉頭也嚇得花容慘變。裝腔作勢丶半真半假的尖叫,撫著胸口,一副「我好怕」的嬌弱之
朱寅和寧采薇看到這群欺軟怕硬的人,都是一臉嫌惡。
古今城鄉,都有一群好逸惡勞丶頑疾毒瘤般的寄生群體:地痞青皮。
這些人卑鄙無恥丶心狠手辣,平時不但慣會欺淩良善丶尋畔滋事,而且欺軟怕硬丶見風使舵。
他們結社成夥丶臭味相投,是有組織的黑惡勢力。
明太祖嚴厲打擊的『逸夫」,其實也是這種人。
他們不事生產,賺的都是敲詐勒索丶坑蒙拐騙的黑心錢。
結交胥吏衙役,勾連山賊水道,混得黑白兩道熟頭熟臉。
還甘當豪紳權貴的爪牙,主動替高門大戶解決麻煩乾臟活,尋求庇護,為虎作張。
踢寡婦門丶刨人祖墳丶吃絕戶丶斷水截流丶誨淫誨盜丶放印子錢丶聚眾賭錢丶拉皮條丶上門逼債丶強買強賣丶設局陷害丶逼良為-
沒有他們不乾的」
這群人,就是青橋北裡的地痞。
他們故意挑朱寅和寧采薇,當然不是無聊,而是帶著目的。
既是試探,也是找事。
倘若兩人選擇隱忍,那就說明兩人軟弱好欺,真就是沒有來曆的外地人。
那麽接下來,就可以直接敲詐了。
有的是法子,讓倆人花錢買平安,將兩人的銀錢,一點一點的榨出來。
倘若兩人沒有忍氣吞聲,而是強硬反擊,那就趁機給一個教訓,逼他們暴露來曆。
有來曆,也要看能不能動。
沒來曆而隻是嘴巴硬,那就直接上手段,保管讓兩人服服帖帖的上供。
朱寅一來村裡落戶,他們就盯上了,以為是肥羊呢,
可是他們沒有想到,這兩個孩子居然有恃無恐的直接動手!
平時凶悍的孔九,也是學了些拳腳的,可在這魁梧大漢的麵前,連一招都走不過。
武力上都不是對手,這還怎麽整?
「小公子,小人孔九郎-—」那漢子被捏住雙臂,痛的滿頭是汗,「誤會!誤會啊!還請小公子放手之前有多麽囂張,現在就多麽慫包。
寧采薇冷冷看著孔九郎,「你不是說寧大腳麽?再說一聲試試。」
朱寅合上扇子,用扇子拍拍孔九的臉,笑道:「是啊,再說一聲聽聽,愛聽。」
孔九郎絲毫動彈不得,感到胳膊快要折了,帶著哭腔說道:
「小公子丶小娘子高抬貴手,小人再也不敢了-哎呀哎呀,小人認識陳巡檢,還認識王公子他說的陳巡檢,就是負責附近十裡八鄉治安巡查的陳慧。
王公子,應該是西裡王家,王主簿的子侄了。
也就是不能得罪的本鄉豪紳朱寅忽然伸手就「啪」的一耳光,抽在孔九郎臉上,劈頭蓋臉的罵道:
「亂嚼舌根的賊囚根子!尋思你是個什麽東西!狗一樣的人,還提陳巡檢和王公子!」
「他們認識你是誰!慣會狐假虎威狗仗人勢!要是知道你借他們的勢,怕會剝了你的皮!」
朱寅說到這裡,大喇喇的坐在賭桌上,手裡玩弄著幾張骨牌,繼續仰著小臉說道:
「不長眼的潑才,你們都聽仔細了!小爺我雖是落戶本地的外人,卻租著周家的彆院,豈能沒有成色?」
「哼,就這南京城中,不知道多少官人,大到二品三品的大臣,小到衙門的班頭捕頭,誰不看顧我三分!」
「你們竟是吃了豹子膽,敢打我的主意!小爺不是過江強龍,壓你們這群地頭蛇,卻是綽綽有餘。」
「是是是!」孔九郎快要哭了,哪裡不知道踢到鐵板上?
在鄉中作惡多年,他早就練出了見風使艙的本事,眼見朱寅似有來頭,頓時隻剩求饒的心思。
「誤會,小的該死!」孫九郎哭喪著臉,「公子小孩有大量,還請饒了小人一次,必有所報啊朱寅揮揮手,讓蘭察放了孔九郎,孔九耐著性子道聲謝,就對眾人喝道:
「大夥都將身上的銀子拿出來,給小公子賠罪!」
說完他自己首先將身上攜帶的七八兩紋銀全部獻上。
眾人於朱寅的「淫威」,隻能有樣學樣的搜出身上的銀兩。
橫行這麽多年,他們學會了很多。比如:好漢子不吃眼前虧。
他們也沒想到,朱寅不到十歲,卻這麽老辣。這哪裡是一般的孩子?
孫九郎麻溜的將四五十兩銀子用手帕包了,恭恭敬敬的獻上說道:
「是小人等口無遮攔,還請小公子高抬貴手。這點銀子雖少,也是一點心意,權當小人等謝罪了。
按照規矩,如果朱寅接過恕罪銀子,那此事就暫時揭過。
若是不接受,那今日就算不死不休了。
朱寅伸出小手,接過了銀子,隨手將銀子往賭場上一扔,扇子「啪」的一擊手心,說道:
「滾吧!以後鄉中見到小爺,記得夾著尾巴!」
朱寅也隻能「高抬貴手」的拿錢放人。不然又能將這些地痞流氓怎麽樣?
總不能因為綽號,就殺人泄憤吧。
就算為民除害殺了孔九等人,他也犯了殺人之罪,要償命的。
彆以為殺了惡人就沒有代價,一樣是殺人罪。
「是是是!」孔九郎扯下頭巾擦汗,點頭哈腰的賠笑,然後狼狽不堪的帶著一群人走了。
就連賭桌上的骨牌,都懶得收起帶走。
寧采薇拎起銀子,兩隻手捧著掂了掂,笑的兩眼彎彎」
「一聲寧大腳,換來了四十多兩銀子,也算小發一筆了。要是每次都能換錢,天天當我麵叫我都高興。『
朱寅道:「這些青皮流氓,是不會善罷甘休的。他們肯定會調查我們的來曆,隻有查到莊縣丞和我們的關係,他們才會老實。」」
「也幸虧我們找了莊縣丞當靠山,不然我們鬥不過這些地頭蛇。他們背後可是有巡檢丶王家當靠山。」
「我們是外來戶。隻要我們露出一些虛弱的樣子,他們就會把我們當肥羊。」
「我們租著大宅子,又有這麽多人口,還是外來戶,一定會引起張家丶王家丶劉家的試探。他們一定會搞清我們的來曆,絕不可能無視。」
寧采薇的神色有點凝重,「這些地痞流氓就是土雞瓦狗,可是那三大豪紳,都是鄉中土皇帝,
就不好對付了。」
「除非我們不發展。隻要我們發展,就一定會觸動他們的利益,這是必然的。」
朱寅點頭:「這是免不了的。傳統農業社會,資源就那麽多。我們發展起來,他們作為既得利益者,當然會利益受損。」
「所以我們一定要儘快獲得科舉功名。打鐵還需自身硬。有了舉人功名,我們才具有發展空間。」
寧采薇道:「那你要好好讀書了。幸好你之前就喜歡文史,是有基礎的。」
朱寅苦笑道:「還有一年工夫,我會好好讀書,可畢竟是考舉人,我心裡沒底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