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愛的,你為什麼後退?你在害怕我嗎?”
羅麗悲傷的看著未婚夫,蹙著眉頭、捂著心口的樣子我見猶憐。
雷蒙德先生後退的腳步停住了,他眼中的情緒十分的複雜,有對未婚妻的愛意,有恐懼,有憎惡,還有無儘的掙紮。
“你麵前的不是失去了家人,又可憐又可愛的羅小姐。你忘記了嗎?她是一個殺人犯,她謀殺了她的孿生姐姐。”
雷蒙德先生的神情驟然變得冰冷,情緒激動地指著羅麗唾罵。哪怕她用儘了能想到的最惡毒的詞彙,也因為本身教養良好的緣故,聽起來並不太臟耳朵。
芮一禾知道,他這並不是人格分裂。
羅丹的怨靈雖然從他的身體裡浮現出來,卻沒有完全的脫離這具驅殼,無數根細絲連接著一人一鬼。當然,除她之外,沒人能看到……不,還有一個人能看見,那就是羅麗。
此刻,一根根絲線繃緊,就是羅丹在操控軀體說話。
下一刻,雷蒙德先生的意識占據上風,他痛苦的說出自己也不相信的辯白。
“這不是真的,這或許是個誤會。”
羅丹恨鐵不成鋼,尖叫:“殺了她!殺了她!”
紀姐驚醒,確認手上有刀,身處城堡大門之外。芮一禾又在旁邊,情況還不錯,頓時緊繃的背部放鬆了一點。
“現在是什麼情況?”
芮一禾:“姐妹Battle、巫女的生死對決、我的媳婦我的大姨姐、幫理還是幫親這是個考驗心靈的問題、三人行必有一死、決戰古堡之巔。”
總歸沒玩家什麼事,怪物和鬼怪的戰鬥也不是他們能參與的。
紀姐:“……”什麼亂七八糟的?
芮一禾:“我猜贏的是長發姑娘。”
紀姐:“誰?”
芮一禾:“羅丹,雙胞胎裡的姐姐。”
紀姐:“……”那不就是鬼嗎?你為什麼要給女鬼起外號?
姐妹雙方的對峙並不像芮一禾調侃的那樣輕鬆愉快,緊張的氣氛到達極致,大戰一觸即發。最先動手的竟然不是心懷滔天恨意的姐姐,而是因為反噬十分虛弱的妹妹。
羅麗用又長又細的圓規一般的雙手將怨靈從雷蒙德體內挑出來,連著絲線一起。如同老饕用牙簽挑螺肉,順滑的一次性成功。
接著,她腳下一蹬,竟一步跨了近十米的距離,抬腳掃向芮一禾。
……被打中的話會沒命的。
芮一禾身體後仰,覺得老腰都快被折斷了。一瞬間之內想了很多……比如躲過了第一擊,能不能躲過羅麗再一次的攻擊。
要死了要死了!她這仇恨值拉得太滿了。
要問羅麗最恨誰,肯定是燒了鐘塔破了巫術的芮一禾。
“你在看哪呢?”
羅丹透明的怨靈變成了一個巨大的淡藍色水團,從天空中落下來,正麵砸中羅麗的胸膛。令她的身體劃出一條漂亮的拋物線,落在剛剛跑出古堡的玩家們腳下。
玩家們心裡罵著MMP,又慫兮兮的退回去。
水球重新變回怨靈的模樣,轉頭對芮一禾笑了笑,似乎是在讓她不要怕。
接著,一頭紮進離羅麗不遠處的噴泉中。
“咕嚕、咕嚕。”
噴泉池中的水冒起白煙,像是燒開了一般。接著,裡麵湧出無數張由水組成的臉孔,張大嘴,一齊發出尖嘯,震得腳下的大地都在顫動,
芮一禾眼疾手快的捂住了耳朵,還是產生了強烈的眩暈感。讓她回憶起第一次和家人去沿海城市度假,出海暈船時的痛苦感受。
再看羅麗,幾乎已經是個血人了。
她連毛孔都在往外滲血,卻好像感覺不到疼痛一樣,溫柔的對雷蒙德先生說:“親愛的,閉上眼睛好不好?”
雷蒙德先生英俊的麵龐已經被淚水打濕。
“我現在很醜,你不要看。”
羅麗嬌滴滴的聲音結合此刻的場景,並不會讓人覺得甜蜜,隻會讓人發涼,骨子裡發寒。
這種情況下,還要在意愛人眼中自己的形象。偏執到如此地步,常人哪敢消受巫女的愛。
雷蒙德先生實在是受不了了,痛苦的閉上眼睛。極為失禮的抱著頭部蹲下來,痛苦的嘶吼著:“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
他崩潰了。
羅麗渾身顫抖,痛苦的流下眼淚。
芮一禾曾惹得羅麗氣急敗壞,卻沒見過她痛苦的模樣。憤怒和痛苦是兩種完全不同的情緒……好意外,瘋子羅麗竟然也會覺得痛苦。
痛苦之後,恨意更濃。
“姐姐……我能殺你一次,就能殺你第二次。”
羅麗說完,嘴裡吐出大段意義不明的話語。
芮一禾猜測,這大概是咒語一類的東西。
接著,羅麗撕開衣裙,露出了血肉模糊的腹部,用撕下來的布料混合著血肉做了一個極簡版的晴天娃娃。
隨著咒語念完,血肉消失不見,娃娃變成純白色的,扁扁的腦袋也充盈起來。
羅麗用血給娃娃畫上眼睛嘴巴。
畫好之後,丟進噴泉池中。
羅丹的尖叫瞬間停滯。
芮一禾忽然明白木偶娃娃是用什麼做成的了。那種又軟又滑的觸感……她的喉嚨,碰過娃娃的雙手都有些發癢,離開副本的第一件事就是要洗個澡……話說,列車上有洗澡的地方嗎?
羅丹的怨靈被迫重新凝聚……還沒完全成型時,羅麗已撲上去抱住姐姐半透明的腰肢。兩人一起撲向古堡,撲向熊熊烈火。
這是要同歸於儘嗎?
芮一禾立刻發現是自己想多了。
在兩人即將要撲進火中的時候,羅麗忽的放手,退後兩步,代替她繼續將姐姐往大火裡推的是詭異微笑著的詛咒娃娃。
“嗬嗬嗬,你以為這種粗製濫造的小東西能奈何我嗎?”
羅丹冷笑,兩隻手死死抓住妹妹的手臂。
芮一禾看出來,她也並不像嘴裡說的那麼輕鬆,為了不讓妹妹逃走,她無力去管緊緊貼在她小腹上的詛咒娃娃。
這麼下去,她的力量會漸漸被娃娃吞噬。
當然,羅麗的情況也不太好。
兩個人不過是憑著一口氣僵持,就看誰先撐不下去。
這時候,羅麗轉過頭,看著芮一禾,輕聲說:“你過來,用這把匕首砍斷她的手。你想要什麼,我就給你什麼了。我以羅氏巫女的名義對巫神起誓,隻要你照我說的做,我脫困之後不僅不會傷害你,還會讓你帶著她骨灰離開,並且贈與你一件寶物……你要是不照我說的做,等我殺了她,下一個死的就是你。”
羅丹什麼都沒說,隻是悄悄對芮一禾眨了眨眼睛。
一模一樣的臉,卻因為氣質完全不會,而不會讓人錯認。
芮一禾裝作猶豫的樣子,等羅麗許了一堆好處,才躊躇著走上前去。撿起地上的刀,卻沒有刺向羅丹的手臂,而是刺中了詛咒娃娃。
“嗤嗤……”
詛咒娃娃裡冒出黑煙,掉在地上,失去了靈性。
做完這一切,她在羅麗還沒有反應過來之前,迅速退出戰場。
心裡想的是……你許諾越多我越不可能相信你好嘛!比起瘋瘋癲癲的羅麗,還是一直以來都在給她提示,並且從未對她生過惡意的羅丹更可靠。
“你瘋了出昏招,”羅丹湊到妹妹耳邊,帶著炫耀的意味,得意洋洋的說:“她從一開始就是站在我這邊的。”
頃刻之間,兩姐妹交換了位置,掌控主動權的變成了羅丹。
羅麗後背生疼,那是火焰在灼燒……火點燃了她的衣裙,火舌舔舐皮膚,好痛好痛。越是這樣,她越不放手,死死的抓住了姐姐。
“一家人就該整整齊齊。”
她像瘋了一樣大笑。
“一起回歸巫神的懷抱吧!姐姐。”
羅麗的半個身體已經在大火中了。
火勢很大,羅丹抓著妹妹的手也一樣被火灼燒著。幽靈畏懼火焰,她的手變得越來越透明,她卻一點也不著急,欣賞著妹妹疼痛難忍的模樣,微笑著,然後溫柔的說:“你看看旁邊。”
不知何時,雷蒙德先生來到了兩姐妹的不遠處。他的雙手冒出青煙,布滿了灼燒的痕跡。
羅丹笑著告訴妹妹,她魂魄的創傷可以轉移到雷蒙德先生身上。
“我死了,他也會死的。”
芮一禾覺得這種威脅沒用,瘋成羅麗這樣,帶著愛人下地獄算死同穴的滿足了。
結果羅麗竟然慢慢地鬆開了抓住姐姐的手,流著淚對愛人說:“你一輩子都不會忘記我的對吧?”
哀求著,祈求著。
一雙水靈靈的眼睛看著愛人。
高大的雷蒙德先生哭得像一個孩子,說不出話來,連連點頭。
羅麗對姐姐說:“你放過他。”
羅丹將纏在雷蒙德先生身上的絲線全部收回來,用實際行動告訴她,你去死一切好說,我不會為難無辜的人。
羅麗要得到承諾,遂哀求:“姐姐,你放過他。”
羅丹點頭道:“好。”
羅麗果斷的放開抓著姐姐的手。
得到身體控製權的雷蒙德先生心中隻剩對未婚妻的愛,不顧一切的衝向火場,願意和愛人一同赴死,卻被站在一旁的羅丹攔住。
早已成為一個火人的羅麗艱難的對姐姐說:“謝謝你……”
她希望愛人能好好活著。
“哢嚓——”
羅丹扭斷了雷蒙德先生的脖子。
羅麗,“啊啊啊——”
她瘋了,她不知哪來的力氣,竟掙紮著爬出火場。
她不甘,她尖叫,最終被火焰吞噬,燒成焦炭,化為灰燼。
羅丹輕輕揮手,將妹妹的骨灰全部裝到一個小壇子裡。
……
兩姐妹逼近古堡的時候,被困住的玩家們就跑出來了。
資深玩家們幾乎是拿到任務物品就往外衝,芮一禾、單小野和嚴俊就慢了一步。
隻慢這一步,芮一禾就被羅丹給攔住了。
在單小野和嚴俊的眼裡,從芮一禾懷裡飄出的藍寶石吊墜和從羅麗處飄出的一模一樣的墜子撞到一處,堅固的寶石外殼碎裂,內裡兩滴黑色的液/體融到一處。
這滴液/體飄進芮一禾的右眼之中。
然後,芮一禾就痛苦的倒下,大汗淋淋,蜷縮在地上。
他們茫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芮老板,你沒事吧?”
單小野慌亂的蹲下來。
……嚴俊一咬牙,跑了。
芮一禾的視角,便是羅丹用半透明的手捏碎了藍寶石,然後將黑色的液/體放入她的右眼。全程她無法反抗,連手指都無法動一動。
“你幫了我,這是謝禮。”
芮一禾不太敢信。
送謝禮就送謝禮,半透明的怨靈還在一點點的靠近她。
這位羅小姐不是要霸占肉/身,搞舍奪吧?
她右眼一涼。異常冰冷的,又足夠柔軟的唇瓣輕觸她眼皮,又立刻移開,如同一隻蝶落下又飛走。那種難以忍耐的疼痛,眼球要炸裂的感覺統統消失不見。
芮一禾感覺到她的手指被輕輕掰開,掌心裡的小骨灰壇被拿走。
羅丹似乎是倒掉了裡麵原本的骨灰,再裝入羅麗的骨灰。
“她的骨灰價值比我的更高……”
這是什麼意思?
羅丹當然無法知道她心中所想,也就無法回答她的疑惑。
一連串咒語在耳邊響起。
芮一禾一句都聽不懂,但末了被推開時,卻聽懂羅丹在耳邊用戲謔的語氣說的最後一句話。
她說,“不要害怕,巫女永遠不會傷害喜歡的人”。
接著,芮一禾就被單小野拉著跑,她沒有回頭去看。一直往前跑,往前跑,直到跑得喘不過氣了,才停下來休息。
然後就發現單小野一隻手抓著她,另一隻手還拽著神父。
此時的神父已經不是他們“認識”的神父了。
芮一禾很確定他已經擺脫了控製,重新恢複了玩家的意識。
天邊泛起魚肚白。
“呼呼,跑不動了。”
神父停下來:“這裡肯定安全了。謝了啊!兄弟。”
他說他記得在城堡裡發生的所有的事情,看得到聽得到就是無法做出反應,仿佛意識和身體之間的聯係被切斷了。
大概是在身體裡一直不能說話被憋狠了,下山的廬山,他嘴就沒停過。不過,他說的都是芮一禾想知道的……原來神父進副本的時間點才真的契合了副本的名字“羅小姐的葬禮”,玩家們作為憑吊的客人參加了羅丹的葬禮。
七個玩家,有兩個拿到骨灰。
三個死了,被放進城堡三樓成套的甲胄裡。
有兩個玩家到最後時限沒能拿到任務物品,就成了副本裡麵的NPC……也就是神父和樂師。
為了消除姐姐的怨氣,羅麗每天都會獻祭一個活牲。
三樓的屍體不全是玩家的,還有“本地人”的。
用神父的話說,芮一禾他們沒有進副本的時候,他覺得世界很真實,雖然不能和外界交流,但接觸的人和遇到的事都讓他感覺是活在一個和現實世界沒有差彆的地方。
日出,霞光落在道路兩旁乾枯的樹上。落在芮一禾身上,落在單小野身上,也落在神父。
就在這一刻,就在三個人都沒有反應過來的瞬間。神父變成了一堆泡沫,消散在霞光裡。
一個大活人,什麼都沒有留下。
從神父的消失裡能窺探到副本的重要規則,這是很值得聊一聊的話題,但兩個人都不太想說話。
在這樣的沉默裡,在機械的往下行走的路途中……芮一禾看到遠處站著兩個人,正是嚴俊和管家先生,文明杖橫在兩人之間。
看情形,應該是管家先生攔住了嚴俊的去路。
她想起剛進副本的時候,兩人做過一個還沒有完成的交易……管家先生治好了嚴俊的傷,而嚴俊還沒給回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