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派胡言!”
商枝站在屋頂上,似笑非笑:“我雖然不是天人鏡,卻也是有幾分眼力的,你的境界如此虛浮,想必少不了長生殿的揠苗助長吧。”
那女子臉色一變,怒斥道:“區區地鬼,你懂什麼!”
“真心疼徒弟的師尊,都讓自己的徒兒穩紮穩打,太早突破天人境可不是一件好事!”
境界的感悟沒有上去,實力與境界根本不匹配,最終會釀成大禍。
離火凰木長笛在商枝指間轉了一圈,豔紅的長笛下,商枝的手背上有一道深深的傷口,暗紅的鮮血正順著她的手背涓涓流下。
一滴一滴的鮮血落在地上,商枝腳下突然亮起了一道道暗紅色的光芒。
眨眼之間,紅芒交織成一片。
一個巨大的陣法在一片狼藉的大地上成型。
粉衣女子吃了一驚,怒聲說道:“你先前在示弱,趁我一時不察,偷偷布下陣法,真是詭計多端!”
商枝甩甩手,“什麼叫詭計多端,這叫智勇雙全。”
她臉上帶著失血後的蒼白,朝著高空舉起手,五指緩緩握緊,大聲喝道:“開!”
天空上方的黑雲更加猛烈地翻滾著,大地上的陣法瞬間活了起來,那些紅色的光芒開始交織纏繞,發出的光芒越來越刺眼。
“眾鬼歸位!”
“天鬼東方!”
“地鬼西方!”
“日鬼南方!”
“月鬼北方!”
趴在商枝背上的黑影一閃,各自飛向東西南北四個陣眼。
霎那間風雲變色,陣法自成空間,變成了一個灰霧彌漫,無數厲鬼尖嘯奔騰的一方迷宮。
商枝站在陣法最中心,吹響了豔鬼的離火凰木長笛。
詭譎激昂的笛聲乍然響起。
陣法光芒大盛,眾鬼低吟淺唱,或慨然高歌,樂曲忽喜忽悲,有時如秋日的綿綿細雨般帶著絲絲涼意和淒婉,忽而又急轉直下,如疾風驟雨拍打窗牖,下一瞬猛然拔起,化為海上懸起的巨浪。
昨夜龍澈風雨,門前石浪掀舞。
四更山鬼吹燈嘯,驚倒世間兒女。
“這是......冥音六律......”
粉玉女子眼神震動,眸中儘是駭然之色。
冥音六律,天地間最惑人心智之音,相傳數百年前雷火降世,山石崩塌,生靈塗炭,一片焦土。
有一大鬼於空山中嚎哭不止,悲之所至,在極癲狂激憤的情緒中奏響了這首曲子。
鬼道修士極少有人敢修煉冥音六律,此曲一處,天地失色,草木悲泣,極易使人迷失心智,使人混淆今夕昨日,陷入萬劫不複的夢魘之中。
陣法已成,六律已響。
攻身為下,攻心為上。
粉衣女子已經來不及攻擊了。
她的思緒被陣法中的樂曲帶走,飄向了她的過去。
平城,春眠,瘟疫。
亂葬崗的屍體堆積成山,蛆蟲蚊蠅滿地爬行。
父親死了,他的衣服被母親扒下來,裹在她和妹妹身上,父親慈愛的臉上沒了表情也沒了顏色,變成了一種沒有生機的青灰,過了兩天,他又從青灰慢慢變紫。
他枯瘦如柴的身體開始膨脹,肚皮被高高撐起,變成了半透明的顏色,蛆蟲在皮肉下蠕動。
幼小的女童每天都會來這裡看一遍。
她看著父親膨脹的身體又慢慢癟了下去,骨頭露了出來,落滿了一層黑壓壓的蒼蠅。
後來,那隻剩一具白骨了。
再後來,她的娘親也死了。
天氣轉冷,她和妹妹衣衫襤褸,趴在娘親逐漸冰冷的胸口上取暖。
妹妹剛學會說話,縮在她懷裡哭喊著:“姐姐,我好冷,好餓。”
她什麼也做不了,隻能抱緊她,發出微弱的哭聲。
在瘟疫下幸存的人眼看著要死於饑荒之中,於是所有組成長長的隊伍,開始向有糧食的地方遷徙。
她和妹妹很年幼,跟在幸存的叔嬸後麵慢慢走著,食物越來越少,她們越來越餓。
饑餓使人發狂,叔叔從她懷裡抱走了年幼的妹妹。
她的妹妹還很小很小,她餓得沒有力氣,連腦子都餓得不會轉了,傻愣愣地地坐在滿是沙塵的黃土地上發呆。
那天晚上,她喝到了一碗鮮美的肉湯。
因為這一碗湯,她活了下來。
她再也沒有妹妹了。
她失去了所有的親人。
冥音六律奏響的地方,無數人都因此短暫失神。
與蒼鬼交戰的聞人聽雪似乎又回到那個雨夜。
團兒死在她的壞中,永遠閉上了那雙明淨的眼睛。
赤紅的丹丸殷紅如血,天上下起了瓢潑大雨,那些被她捏碎的丹丸融在雨水中,從她掌心蜿蜒而下。
羽朝皇後食用丹藥,肉靈芝在羽朝權貴中盛行,登聞鼓敲響,卻求訴無門,無處申冤,滿腔憤恨,令她激怒欲狂。
她不信這天下再沒有正義之士。
她不信這蒼生沒有更好的結局。
劍光由一道化作萬千道,猶如漫天細雪,暗藏無數殺機。
蒼鬼猛地撥了一下琵琶琴弦,然而此時此刻他惑亂心智的琵琶音已經被冥音六律覆蓋住,變得如同雞肋一般。
雖然劍光的千變萬化,那道白衣身影也變成萬千個。
蒼鬼完全無法分辨出那道身影才是真正的聞人聽雪。
劍勢如虹,氣力萬鈞,蒼鬼的心陡然往下一沉,金色琵琶琴弦震顫,樂聲越來越急,一道一道紫色魂火飛向那無儘的劍光。
這個年輕天人的內力之深厚,劍法之超群,遠超蒼鬼預料,她的每一劍揮出,都帶著令蒼鬼心悸的力量。
突然間,蒼鬼背後一涼,多年的戰鬥經驗讓他本能地豎起琵琶擋在後麵
鏗鏘一聲。
一把通體雪白的長劍猛地砍在金色琵琶上,白色劍光與金色琵琶上的紫色魂火相撞,迸射出璀璨的火星。
一股巨大的力道如如排山倒海一般湧向蒼鬼的手臂,骨骼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蒼鬼猛地後退數步,咽下口中那抹腥甜。
蒼鬼臉色閃爍,一時間麵部表情十分精彩。
另一方位,詭術師靈魂凝聚成的透明巨人行動明顯遲緩了起來,情況並不樂觀。
黑衣女子臉色蒼白,氣息急促,情況也不太妙。
與眾人的靈魂融合在一起的羽流螢正在苦苦支撐,她的修為在這群人裡是拔尖的,可以比其他人支撐更多的時間。
方才控製著巨人行動的許老伯的意誌正在慢慢消失,耳邊響起一聲蒼老的低歎:“還是老了。”
羽流螢雖然沒有實體,卻感到一陣心酸的澀意。
“羽丫頭,剩下的就交給你了,要撐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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