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其實可以跟你說實話,我其實沒什麼信心。”
風雪裡,兩個女子站在雪丘上,說了很多話。
西陸看著謝南渡說道:“不是因為他是我的父親。”
謝南渡看著眼前的妖族公主,平靜的說道:“自然是因為你離著他很近,所以他的強大,你感受了無數年,你現在也缺乏戰勝他的勇氣。”
“這個世上,沒有幾個人覺得自己能夠戰勝他,如果有人這麼想,那麼他一定是因為離得足夠遠,就像是白京那個白癡一樣。”
說話的時候西陸很平靜,沒有露出半點害怕的情緒,但謝南渡能感受到她的不平靜和不自信。
她說起了白京,謝南渡就說道:“他現在應該死了,不過他的確很白癡。”
西陸知道謝南渡不可能知曉外麵的消息,但還是有些意外。
“他來妖域一趟,總是要做些什麼事情的,更何況,他死了自然很有用。”
謝南渡想了想,說道:“不過妖海那邊的亂,已經和大局沒有太大的關係了。”
西陸看了謝南渡一眼,把話題拉了回來,說道:“我怎麼樣才會有信心?”
她在詢問謝南渡,問了一個大概很難回答的問題。
謝南渡卻好似並不為難,隻是說道:“在問這個問題之前,你應該直麵自己的內心,你不是沒有信心,你是有些害怕,或者說恐懼。”
西陸從來都是妖族最驕傲的幾人之一,害怕這樣的情緒,好像不管如何,都不應該出現在她的身上。
但謝南渡這麼一說,西陸卻沒有反駁,她沉默了一會兒之後,承認了這件事,“我的確有些害怕,不,是有些恐懼。”
所有人都會有這樣的情緒,隻是他們恐懼的東西和種類不一樣,像是西陸,或許世上絕大部分東西都不會讓她感到害怕,但妖帝卻很難讓她感到不害怕。
“自從我記事的時候開始,他就是那個最強的人,沒有任何人能戰勝他,他永遠坐在那張椅子上,像是一座最高的山,仿佛用儘一生,都沒辦法翻閱。”
那是妖帝給她的感覺,其實也不隻是給她的感覺,而是妖帝給世上所有人的感覺,不過她離得最近,所以感覺得最為明確和清晰。
“但他在成為那座山之前,也不過是個人,抱歉,或許該說是個妖,那個時候,他也隻是個尋常的妖。”
謝南渡看著西陸,緩緩開口,她或許需要解決西陸的問題,要不然這場戰鬥,還沒有開始,就很有可能已經注定結果。
這不是謝南渡想要的。
“他是個尋常妖的時候,我沒有出生,他如今也不會是尋常妖,所以你說的這個,沒有意義。”
謝南渡看著西陸,想了想,說道:“即便他如今是一座山,這座山也沒有那麼可怕。你不是看到過他曾經麵對著那座山,最後也沒有死去嗎?”
謝南渡說的,西陸自然知道是說陳朝當日破境之後,妖帝趕回妖域的事情。
“他沒有輸,是因為雙方最後沒有分要分出生死。”
西陸如此說道。
“更早的時候,在漠北,陛下和他一戰,陛下勝了,他在漠北躲了很久。”
謝南渡並不知道那一戰的內情,但是她需要是這個結果,所以她便這麼說了,因為不這樣,就沒辦法給西陸信心。
西陸有些沉默,妖帝曾在漠北藏了很久,這的確是事實。
“他原來真的輸過。”
西陸有些感慨。
之前那都是自己的猜測,如今已經變成事實,這對她的感受是不一樣的,在今天之前,她沒有得到過妖帝輸過的消息。
她的心裡有了幾分底氣。
謝南渡說道:“他即便世上最強,站在他對麵的人隻要足夠多,也自然會輸,會死。你又不是一個人麵對著他,有什麼好害怕的?”
西陸沒說話,但誰都知道,這些話雖然能讓她稍微好一些,但妖帝就像是一片陰雲,始終還飄蕩在她的頭頂和心間。
“總是要報仇的。”
謝南渡說道:“妖族是很強大的,我們是弱小的,但我每次想著要將你們打敗,我都沒有覺得很害怕,隻是很興奮。妖帝是你的仇人,其實你的想法應該和我一樣才是的。”
“還有,無論你們誰贏,我都會死在這裡,我都注定要死了,我也不覺得害怕。”
謝南渡看著漫天的風雪,覺得有些膩了。
在白鹿州的時候,可能兩三年才會有一場雪,至於大雪,運氣好些三五年可能有一場,運氣差一些,十年八年都不見得會有。
偶爾有場大雪,脾氣好的夫子們,在這個時候,都會讓學堂的學生們暫時放下書,出門打上一場雪仗。
因此那會兒他們還是很期盼大雪的。
到了神都之後,便是年年下雪,之後再來北境,大雪紛飛,好像一年到頭都是白茫茫一片,再期盼的東西,如今變得唾手可得,也就不珍惜了。
謝南渡神遊天外的時候,其實西陸一直看著她,等到她回過神之後,西陸才開口問道:“你就要死了,還有想說的話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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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話裡沒有什麼彆的意思,隻有最真誠的好奇。
謝南渡說道:“其實想在死前吃個烤紅薯,記得那年大雪,在那座小院裡,他靠在漆皮掉了不少的柱子上,給我烤了個紅薯。”
天青縣,一座處於大梁渭州的偏僻縣城,如果沒有那場大雪,沒有那隻血妖,沒有那個少年,那麼她大概永遠都不會對那座縣城有太多記憶。
西陸有些沉默,有些記憶,在大多數人看來,也是不值一提的,那個所謂的烤紅薯,更是不會有什麼人在意,畢竟也不是什麼珍惜的東西。
但西陸眼中卻有些羨慕的意味,雖然很淡,但真實存在。
“我得到了消息,他已經返回南方了,隻是也就陷入了苦戰之中,沒辦法抽身了,他來不了這裡給你烤紅薯了。”
西陸這話到底還是有些嫉妒的意味。
謝南渡不以為意,隻是說道:“他要是來了,就不是烤紅薯的事情了。”
“其實我還有個問題,你做這些事情,到底是讓他聽了你的,還是騙著他做的?”
之前謝南渡在麵對西陸也好,麵對紅袖也好,說的從來都是她說什麼,陳朝便要聽什麼,但西陸仔細想了想,大概覺得陳朝不會是那種旁人說什麼便是什麼的人。
即便那個人是謝南渡,在她告知陳朝自己要去死的時候,陳朝也一定不會同意,他如何能接受?
“你覺得他身為大梁朝的鎮守使,會在這麼緊要的時候,因為一個人的性命而放棄整場大戰的勝負走向?他沒那麼拎不清。”
謝南渡笑了笑。
“這不是拎不清的事情。”
西陸說道:“沒有人會是那種隻知道對錯的人,就像是你們人族的百姓,即便種下莊稼,考慮的是怎麼樣才能讓收成最好,但肯定也不見得會在過程中都完全儘心竭力,總有打盹的時候,有時候甚至有可能會放一把火,將自己種下的莊稼直接燒了。”
謝南渡搖頭道:“你的比喻不是很恰當,不過我的確騙著他回去了,他的確不是那種完全能冷靜的人,隻是如今,他一旦回去了,再怎麼想都沒用了,因為已經沒辦法了。”
“所以你隻是讓他沒辦法再去做選擇。”
西陸笑道:“所以你也知道,他能夠做選擇的時候,或許就要選你不想要他選的路。”
謝南渡沒有回答這個問題,隻是說道:“那麼選,會成為罪人的。”
“興許他並不在意做個所謂的罪人。”
“可我不願意他做罪人。”
“那實際上你還是在用你想做的事情來困住他,你沒有想過他想要什麼。”
“是的,我不反駁。”
“這樣,也能說你喜歡他嗎?”
“那……你認為什麼才是喜歡?”
“自然是他想做什麼便做什麼,隨他的意。”
“即便所有人都說不對,哪怕他會因此而死?”
“那也應當是他自己的選擇,他因此而快樂。”
“他如果是個尋常人,我會這麼對他的。”
“你還是在以你的想法看他,興許他就隻是想做個尋常人呢?”
“他的確隻是想做個尋常人,隻可惜命運將他帶到了這裡。”
說到這裡,西陸想著謝南渡說的這句話,忽然搖了搖頭,說道:“命運沒辦法帶著人去往任何方向。”
謝南渡看著她,“是嗎?”
西陸平靜道:“若是不想這麼做,那就不做,非要你這麼做,你沒辦法反抗,還沒辦法去死嗎?”
從喜歡談到命運,這或許跨度有些大,但西陸大概在這個過程中,真正將自己的恐懼消除掉了。
她平靜地總結道:“如果真有命運,那命運隻在自己的手上。”
聽著這話,謝南渡還沒來得及回答什麼,遠處的風雪驟然便大了些,整個天地之間,在此刻都是風雪之聲。
不絕於耳。
謝南渡微微蹙眉,她在頃刻間,便已經有些站不住,她感覺自己腳下的雪丘,已經在不斷崩塌,她卻有些動不了,隻能跟著雪丘一起崩塌。
西陸沉默地走到了謝南渡身前,然後這些雪崩,才止住了。
那道恐怖的氣息,也是在此刻暫時消散。
下一刻,兩人都看到了遠處的風雪裡,出現了一道人影。
那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