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七章 人心算計(1 / 1)

人族騎軍和妖族騎軍在漠北平原上的對峙,在整個人族的曆史裡,還是頭一份,在整個大梁朝兩百餘年的曆史上,同樣是頭一次。

那支從南方一路深入漠北的騎軍,已經遭遇了不止一場大戰,如今整個騎軍上下的所有士卒,幾乎都是疲倦不已,可當他們看到了那位舉世無雙的大梁皇帝後,那本來疲倦不已的身軀,便又充滿了力量。

大梁邊軍,為人族而戰,在這冰天雪地的漠北,他們無怨無悔,但誰不願意被人高看一眼,誇讚幾句,不為彆的,就也想被人認可,那麼即便死在這裡,也會覺得心裡過得去。

所以之前李長嶺領著騎軍出征之前,才會說這一趟走完,他肯定要讓那些神都裡的讀書人對他們說幾句好話,寫幾篇文章稱讚一番,那本是鼓舞士氣的舉動,但到了這會兒,其實就沒有什麼意義了。

因為他們已經見到了那位大梁皇帝,那位人族的名義上的領袖,整個大梁朝真正的主宰者,那是多麼了不起的大人物,此刻卻都已經來了漠北,和他們一起,並肩而戰。

這等殊榮,他們這次隻要不死,走回去和袍澤們說上一番,那定然比殺了幾個妖族更值得吹噓。

說得更為通俗一些,這便是可以吹一輩子的事情!

妖族大軍那邊,又有一支大軍彙聚而來,領頭的正是大祭司和那位妖族大將。

之前他們和大梁邊軍相遇,原本以為不管如何都能夠攔下這支騎軍的北上,但卻沒有想到,最後硬生生是被這支騎軍鑿開了一條口子,硬生生撕開屏障,繼續深入漠北,他們沒辦法,隻好繼續追趕,並且通知其他妖族軍隊,要將這支騎軍扼殺在漠北。

可還是晚了一步。

如今那位人族君王已經和他最終忠誠的追隨者相遇了。

大祭司騎著胯下異獸來到妖族大軍陣前,看向那位如今光景不可謂不淒慘的大梁皇帝,敬佩道:“陛下不凡,能在我主手下安然離開,如今想來我妖族大軍也攔不下陛下,便任由陛下南下便是。”

這話一說出來,在場的無數妖族將領都皺起眉頭,紛紛出聲,不能理解大祭司的選擇。

大梁皇帝沒有死在妖帝手中,這件事他們自然也不是不能接受,可沒有死在那位妖帝陛下手裡,他們便不意味著要眼睜睜看著大梁皇帝南下離開,要不然他們調兵遣將,搞出來如此大的陣仗,到底又是為了什麼?

自然是為了攔下和妖帝一戰之後,注定就會重傷的大梁皇帝。

可大祭司這一開口,便讓他們都有些迷茫了。

為何要放大梁皇帝南下?

大祭司沒有解釋,他隻是擺了擺手,讓妖族大軍讓開一條通道,好像就是擺出讓大梁皇帝就此離去的意思。

他比其餘的妖族將領知曉的事情要多得多,之前大梁皇帝一路南下,已經遭遇了不知道多少次攔截,那些妖族大軍,大部分都有妖族的大妖壓陣,可即便如此,卻還是沒能夠攔下眼前的人族君王,其實從那個時候開始,大祭司便明白了一個道理,那就是眼前的大梁皇帝即便再是什麼強弩之末,再是什麼油儘燈枯,想要將其徹底留下,隻怕都要付出極大慘重的代價,甚至於即便付出了極大的代價,也不見得能成。

不過能讓他做出這抉擇,也不隻是因為大梁皇帝無雙的威勢。

還有一個極為重要的原因。

這裡還有大梁的邊軍在。

如果大梁皇帝就此離去,對於北境邊軍來說,定然是極大的重創。

這種重創,不見得隻是在吞掉這支邊軍而已。

……

……

大梁皇帝收起那朵紫色的野花,沒有說話,隻是沉默麵對妖族大軍。

鬱希夷忍不住感慨道:“這位大梁皇帝氣魄,真是舉世無雙,竟然還能讓妖族折服!”

方外修士,一向不視自己為大梁子民,這麼開口,倒也是在情理之中。

早就是重傷的柳半壁聽著這話,忍不住譏笑道:“傻小子,你懂什麼?”

鬱希夷一怔,本來還沉浸在對大梁皇帝無限敬佩之中,此刻聽到這話,宛如身上的熱血都被一盆涼水澆滅,這才不好意思問道:“敢請前輩解惑?”

柳半壁瞥了一眼前麵黑壓壓的妖族大軍,緩緩開口,聲音算是比較溫和,“妖族大軍不確定自己是否能攔下陛下,實際上到了陛下這樣的境界,若隻是想要離開,這幾十萬妖族大軍也好,還是再多來數位大妖也好,都很難攔下陛下,一位這樣的絕世武夫,不管不顧地想要離開,這天底下真沒多少人有辦法。”

“也就是說,這位大祭司是識時務,不願意多做努力,免得傷亡過大?”

鬱希夷自顧自點頭,心想如果是這般的話,那也就不能隻說是折服了,這期間當然還有自己的算計在裡麵。

“錯了,哪裡這麼簡單。”

柳半壁眯起眼,輕聲道:“妖族擺出這陣仗,陛下走還是不走,若是走了,身後的大梁邊軍還要不要?即便這些邊軍能心甘情願地為陛下送死,那妖族不見得就要全數都將他們留下,殺了大半,最後留下個千人回到長城,再把今日的事情說說,你看看這北境這麼些年凝結起來的軍心,到時候散不散?”

柳半壁歎道:“其實在這北境,彆的名利到底還是留不住人的,這幫人能熬下去,其實就為了一口氣,要是這口氣散了,再聚起來就不容易了,到時候整個北境潰爛,哪裡需要妖族大舉進攻,光是從我們自己這邊,就慢慢爛了。”

鬱希夷聽得心中震撼,他不過是個劍修,平日裡練劍殺妖,還算是擅長,這種勾心鬥角,城府算計,對他來說,實在是太過遙遠,他喃喃道:“這群妖族,有八百個心眼子。”

柳半壁微笑道:“在這個世上,你想要沒有城府地活下去,其實也簡單,等你什麼時候劍道通天,凡事就一劍而已的時候,那就不需要心眼了,一切都用劍解決。”

鬱希夷揉了揉手掌,沒有答話。

……

……

雪原之上,雙方此刻都在等那位大梁皇帝做選擇,其實李長嶺早就做好準備,一旦皇帝陛下若是選擇獨自離去,那麼他便帶著這身後騎軍殺一場,至於最後結果如何,天知道!

不過說到底,他李長嶺定然不會覺得如今皇帝陛下獨自離去有什麼不對,這位自己的皇帝陛下的命本來就比他們更金貴,拿他們這些人的性命去換,有什麼問題?

更何況,他們早早在深入漠北的時候,便已經想過有這麼一天了……

隻是,也肯定是會有些不甘吧?

李長嶺看著漫天風雪裡的大梁皇帝。

大梁皇帝抬起頭,沒有說話,其實也不必說話。

對麵的大祭司,即便在妖族的地位再高,對於大梁皇帝來說,始終兩人還是沒有站在同一個高度,不用多說。

他在風雪裡,往前走了兩步,忽然招了招手。

然後那位大梁皇帝隻說了四個字,便讓那些沉默無聲的大梁邊軍,再度渾身熱血沸騰。

大祭司的臉色難看起來。

當時,那位大梁皇帝,隻是開口,吐出四個字。

隨朕破陣。

……

……

半日之後,鑿開妖族大軍防線的大梁邊軍隻剩下的一半左右,這一場大戰,二十萬騎軍,葬於漠北的,整整十萬人!

妖族大軍,更是損失慘重,倒不是被這些人族的邊軍所傷,而是那位強大帝王的境界實在是太高,戰力實在是太過可怖,他隻是在軍陣中走過,便要在瞬息間帶走數百個妖族性命。

至於那些大妖,若是敢和這位大梁皇帝廝殺,也會付出極為慘重的代價。

大祭司招了招手,召回了此刻還想要追殺而去的妖族部下。

那位妖族大將不甘心地看著南方,惱怒道:“難道就這樣讓他們離開?!”

大祭司說道:“難道你還有更好的辦法?”

妖族大將默然無語。

“其實我們早該想到,既然陛下都留不下他,那麼我們也不可能留下他,隻是真相往往很難讓人接受,要不然也不會讓我們付出如此大的代價,讓他回去吧,他不見得也能省心,畢竟在南邊,他不見得就能好過。”

大祭司招了招手,然後天地之間,風雪之中,蒼茫的號角聲就此響起,那是妖族在鳴金收兵!

在北境征戰廝殺多年,這些士卒不知道聽到過多少次這樣的號角聲,自然知道這意味著什麼,要是換做平日,他們自然要高興地驚呼起來,但此刻,卻沒有人說話,他們的身體已經無比疲倦,在大雪天氣和妖族廝殺,本來就不是他們的強項。

戰到後麵,其實完全就是靠著一股精氣神在死死支撐。

如今哪裡還有什麼精神去歡呼。

李長嶺渾身浴血,平日裡從來不當是什麼重物的大戟此刻他握在手中,隻覺得手臂發抖,幾乎就要握不住。

不過他仍舊很激動,或許對於那些士卒來說,完全體會不到今日是個什麼景象,但他很清楚,這一場仗,不管如何,都是要被記載在史冊裡的,人族和妖族在漠北這塊土地上各自流下無數鮮血。

這一次,是第一次妖族主動退兵。

就這一點,便足以名垂青史。

而能讓他們做到這一點的,大概還是那位身形高大,如同高山一樣偉岸的男人。

士卒們紛紛看向大梁皇帝,眼神裡都是不加掩飾的狂熱,隻怕是天下沒有任何一個道統,一個流派,能讓門下弟子能有如此狂熱的眼神。

他們從今天起,便已經成為大梁皇帝最忠實的追隨者。

大梁皇帝若是此刻說些什麼,其實對於士氣會是極好的事情,不過他甚至沒有轉過身來,他看著南方,留給眾人一個高大背影,然後一道聲音,在風雪裡傳出。

“帶上死去的士卒,朕帶你們回家。”

……

……

北境長城城前,已經是滿麵風霜的大將軍頂著一頭枯敗白發,身後則是一字排開的將軍府大小將領。

站在長城之前,大將軍心潮澎湃,駐守北境多年,麵對妖族,他隻能說是勉強相抗,如今這場大戰雖說謀劃許久,耗費無數心力,但最後其實還是算百密一疏,如果不是大梁皇帝替他們堵住了那個缺口,那麼一場潰敗,根本就是在意料之中。

隻是如今結局,幾乎已經是最好,陛下安然無恙地折返,那前去馳援的二十萬騎軍,雖然折損過半,但還是穿過漠北回來了。

這樣的結局,本就是這位北境大將軍沒有想過的結局。

他恍惚失神,前麵馬蹄聲陣陣,已然有大軍歸來。

大將軍等到大軍臨近,單膝跪地,朗聲道:“臣恭迎陛下凱旋!”

身後一眾將領也是紛紛開口,聲音激動。

大梁皇帝來到大將軍身前,看著他頂著的那頭枯敗白發,平靜道:“你老了。”

北境風霜這麼大,整年整年熬在這裡,怎麼可能不老?

每日都要擔憂妖族破開長城南下,到時候生靈塗炭,自己便淪為人族罪人,如此憂心,怎麼能不老?

最主要的是眼前的北境大將軍真的已經活了很多年,他在靈宗皇帝在位之時,便已經是北境大將軍了,已經很多年了。

實際上當初大梁皇帝起兵的時候,當時整個世上唯一能夠改變這個結局的,其實就是這位北境大將軍,若是他選擇動用北境邊軍南下神都勤王,隻怕大梁皇帝根本沒有機會取勝。

實際上當初那位廢帝的聖旨不止一封來到了北境,但都被這位大將軍按下了。

他不是久掌兵權之後便對皇權漠視,而是因為他北邊是妖族,是人族最大的敵人,有此局麵,他並不敢擅自分兵,若是一旦讓自己卷入那皇權爭鬥,最後導致妖族南下,那後果便要比違抗聖旨還要大得多。

因此最後在那場大戰裡,他選擇了沉默,作壁上觀。

最後大梁皇帝取勝,成為這大梁真正的主宰,所有人都以為他會清洗這位北境大將軍,將這個至關重要的位子交給自己的親信,但沒有。

這十幾年來,北境一直這般,由大將軍說了算。

而且這十幾年來,大梁皇帝更是對於北境有著更大的支持,根本沒有任何想要給這位大將軍穿小鞋的想法。

當初將北境大將軍的親女嫁給大皇子,隻怕也是存了此等心思。

君臣不相疑。

這句話說得輕描淡寫,但哪裡是一般君王能做到的。

隻是如今大梁皇帝這句老了,卻讓很多人生出了很多想法。

難道北境的天,此刻就要變了?

之前大梁皇帝不動大將軍,是因為北境他已經有了很深的根基,即便坐上皇位,也不見得能撼動這位北境大將軍,而如今大梁皇帝裹挾這無雙威勢,再動這位大將軍,是否更加容易一些?

跪在大將軍身後的將領們在這瞬間想了很多。

大將軍看著自己眼前飄落的白發,說道:“臣的確老了。”

如果大梁皇帝開口說大將軍老了是想要讓他退,那麼大將軍這句老了,隻怕就是大將軍也願意就此往後退去。

那之後大梁皇帝會怎麼辦?

順水推舟,就此讓北境變天?

大梁皇帝有些遺憾地開口道:“可惜朕還沒找到能頂替你的人,再熬幾年?”

大將軍看著眼前的大梁皇帝,輕聲道:“臣熬不了多久了。”

這句話,太多無奈,太多不舍。

大梁皇帝沉默片刻,才緩緩道:“朕知道了。”

——

車廂裡,安平公主點了一個小爐子,才讓寒冷的車廂暖和起來。

“天禦院那邊的符籙我用著不順手,還是點爐子來得舒服,你年紀雖小,但好似武道境界已經不低,自然不害怕寒冷,姐姐我可不行,這身子骨柔弱得不像話,隻怕是活不了幾年了。”

安平公主看了一眼車廂外的光景,這會兒大雪磅礴,應該還是在半夜,距離清晨,還有個幾個時辰。

仿佛是印證她說的那些話,說完之後,她便劇烈地咳嗽起來,臉色浮現出不健康的紅潤。

她倒也不在意,隻是拿出一個小玉瓶,倒出一顆丹藥,伸手放入唇間,才笑道:“老-毛病了,倒也不麻煩。”

陳朝一直沉默,對於這個堂姐,他已經不算太抵觸,隻是仍舊話不多。

安平公主問道:“聽說你從小在渭州長大,那年大水,波及到你了?”

陳朝點點頭,說道:“正好在渭水畔,大水之後,不得不遠走蒼州,前兩年才重新回到渭州。”

安平公主憐惜道:“那會兒年紀不大,在逃難的災民裡,受了不少委屈吧?”

陳朝默不作聲,苦難這種事情,其實本來就不該反複提起。

其實陳朝的經曆,大部分這些神都的大人物都清清楚楚,安平公主這麼一問,大概也隻是找些話題。

看著那爐子上的火苗,安平公主有些出神,片刻之後,才緩緩開口問道:“真喜歡那個謝氏的姑娘?其實世家大族出身的女子不見得好,姐姐是過來人,勸告你一番,如果隻是有些好感,並不是真正地喜歡,那麼其實這會兒撒手也是好事,你身份本就特彆,又卷入這些世家裡,頭疼莫名,還不如尋個家世清白的姑娘,少些麻煩,才是最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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