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場鴉雀無聲,所有人都被這一聲“麟霜劍尊”驚呆了。
唯獨鳳清韻本人幾不可見地蹙了蹙眉,抬眸看向那黃泉族的侍者。
原因無他,此話一出,他們先前的偽裝在此刻算是全部白費了。
鳳清韻的身份既已暴露,龍隱的身份便更不用說了。
——這難道是冥主的授意?
鳳清韻蹙眉在心底思索之際,旁邊排隊的人卻已經震驚得頭皮發麻了。
那自稱大荒魔王的魔修意識到他方才罵了半天啞巴的男奴實際上到底是誰後,直接嚇得眼前發白,瞬間倒在了地上,幾乎有進氣沒出氣。
而剩下那些人中,最震驚的要屬先前那個親眼見到鳳清韻買孟婆湯的妖修了。
此刻他驚得眼珠子都要掉了,不可思議地看向兩人。
——又是孟婆湯又是啞藥的……渡劫期大能在床上原來喜歡玩這種情趣嗎?!而且麟霜劍尊本體居然是血薔薇?!
在場的大部分人不清楚孟婆湯的事,但龍隱說不了話是板上釘釘的。
不少人見狀於心底不禁浮現了一個念頭——原來麟霜劍尊喜歡這種玩法,那就怪不得寒陽劍尊能在道侶大典上被魔尊硬生生搶走道侶了,恐怕他當真是身有隱疾,又拉不下麵子好好伺候鳳清韻,才被對方甩掉的吧。
鳳清韻壓根不知道自己隨手買幾瓶孟婆湯居然能造成這樣的謠言,要是知道恐怕得給想出這種想法的奇才鼓兩下掌。
而眼下,他的重點全在冥主可能的意圖上。畢竟沒有冥主的示意,此侍斷然不敢當眾點明兩人的身份。
這一手看似當眾高抬他們身份,但鳳清韻總感覺來者不善。
然而白虎之心就在冥主手中,眼這遭鬼門肯定是不過不行,至於冥主就算有歹意,也得過了鬼門見到她之後再說了。
想清楚這點後,鳳清韻驀然收回視線,好整以暇地起身同那侍者道:“我二人到此本不想驚動冥主,不過眼下既是冥主盛邀,那便恭敬不如從命,請閣下帶路吧。”
言罷,他當即將自己的藤蔓從那魔□□田處抽了出來。布帛撕裂的聲音再次響起,聽得周圍人麵色陡變。
那魔王也不知道是死了還是怎麼著,竟像張紙一樣,沒有做出絲毫反應。
薔薇花苞嫌棄地將那不好吃的血吐了出來,鮮血灑了一地,透著股詭異的美感。
眾人頭皮發麻地看著那裹著麵紗,疑似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美人徑自走到他那男人身旁。
既然身份已經被人點明,其實也沒了偽裝的必要,鳳清韻隨手解開偽裝,在一眾人倒吸冷氣的聲音中戲謔地看向龍隱,故意放輕了聲音,前所未有的溫聲和氣道:“老人家,怎麼不走了?”
龍隱:“……”
魔尊真身驀然顯現,魔息驟起間,不少魔修見狀竟連隊也不排了,直接拔腿就跑。
在鳳清韻掩飾都掩飾不下去的笑意中,龍隱抓著他的手
腕便把人往懷裡一帶。
鳳清韻任由他把自己扯過去,嘴角的笑意越發加深了幾分,跟著他向鬼門走去。
真身顯現後,自然也沒了隱藏實力的必要,他們跟著那黃泉侍者一路縮地成尺,不出片刻便到了鬼門前。
負責鬼門登記事務的鬼官早早便等在了那裡,見他們過來,當即俯首:“下官拜見麟霜劍尊、魔尊陛下,恕下官有失遠迎。”
鳳清韻應了一聲後又忍不住抬眸看了身旁人一眼,心裡想著這人好歹是個魔尊,先前沒暴露也就罷了,眼下當著外人的麵,畢竟是自己男人,還是得給他幾分麵子的。
想到這裡,他清了清嗓子同那些鬼官見了安,隨即略帶不情願地抬手在龍隱喉結上一劃,禁言咒便被解開了。
可讓他沒想到的是,這不要臉的王八蛋一經解除禁製,看都沒看那些鬼官一眼,摟著他的腰便要興師問罪:“鳳宮主剛喊本座什麼?嗯?”
“……你聽錯了。”鳳清韻忍笑地按在他的臉上。
龍隱危險道:“鳳宮主果然早就在嫌本座年紀大了吧?”
“——沒有!”鳳清韻據理力爭道,“都說了沒有……馬上要過鬼門了,你手腳乾淨點……龍隱!你再這樣我生氣了!”
鳳清韻佯裝生氣,但他不知道的是,待他過了鬼門見了冥主,那點裝出來的怒氣便會成真了。
不過眼下,龍隱在他的二令五申下終於收斂了一些。
那負責接待他們的侍者相當有眼色,眼觀鼻鼻觀心了半晌,見他們終於安靜下來後,連忙低頭道:“過鬼門還有一些手續要辦理,還請兩位跟我來。”
鳳清韻對於黃泉界出入之嚴苛早有耳聞,聞言也並未覺得冒犯,點了點頭後便拉著龍隱往屋內走。
侍者見他如此好說話,連魔尊跟著他都通情達理了二分,心下不由得鬆了口氣,隨即轉身帶著兩人向鬼門走去。
兩人跟著那侍者一路暢通無阻,終於走到了鬼門前的第一個關隘。
鳳清韻在那疑似衙門的地方站定,抬眸卻見牌匾上寫著二個字【連緣台】。
正門上斜貼著一道白底紅字的封條,上麵宛如用鮮血寫著幾個大字:【念念勿相忘】。
鳳清韻腳步一頓,下意識與龍隱對視了一眼,卻見對方眼底和他一樣並無驚異,心下便有底了。
早在前世,鳳清韻就對此有所耳聞。
鬼門關對非魂魄狀態的來界者設有二道關隘,分彆是離魂司、幽魂所和渡魂台。
若是有相伴而來者,則無需經曆那二者,反而隻需經過合一的關隘,這一關隘便是連緣台。
連緣的本意是為了讓進入黃泉的人能夠辨明身旁之人,勿在離開黃泉界時,帶走本該輪回的生魂,亦或者帶走向往朝陽的黃泉族人。
相伴入界者隻有過了這一關,才有資格進入黃泉界。
因為隻要過了這一關,他們便算在黃泉後土前驗明了正身,即在任何情況下,都不會認錯身旁人。
自然也就不能再把“是鬼魂化作我的同伴迷惑了我”之類的話當作借口了。
之後若在出界時發現疑似帶界內人偷渡擅離的情況,便會招致冥主親自出手抹殺。
那侍者在連緣台前站定,轉身想同兩人介紹此程序的意義,卻被龍隱抬手製止了:“閒言少敘,直接開始。”
侍者止住話頭連連稱是,轉身帶著兩人進了連緣台。
卻見台府正位上坐著一個無臉的判官,下麵擺著一張橫長數幾尺的桌子,靠近府門的一側放著兩張椅子,而正對麵,則坐著一個圓臉的秉筆鬼吏。
那秉筆的鬼吏見二人進來,當即起身恭敬道:“二位請坐。”
兩人剛拉開椅子坐下,鳳清韻便見他們麵前的桌子上出現了兩張紅底的宣紙。
上麵用黑字寫著他們的生辰八字,鬼吏遞了毛筆過來道:“還請兩位核對一下生辰年月,有無錯處。”
——這道程序,實際上便相當於一人過鬼門時要走過的離魂司了。
鳳清韻分明已經沒了昨晚的記憶,可接過那毛筆後,心下不知為何一跳,說不出的麻意瞬間在胸口蕩開。
他一愣,當即扭頭看向龍隱,剛好對上那人戲謔的目光。
鳳清韻幾乎是瞬間他便猜到了這人昨晚趁著他神誌不清到底乾了什麼,一時間怒火中燒,當即在桌子下給了他一腳。
“劍尊饒命,劍尊饒命。”龍隱連忙笑著把自己麵前那張紅紙推到了鳳清韻麵前,“你看本座的生辰年月比你可還要小一百年呢,不能以大欺小啊,鳳宮主。”
鳳清韻一愣,垂眸一看,果然見龍隱的紅紙上寫的剛好便是他從幻境中出來的那一天,甚至連時辰都分毫不差。
他心下陡然又升起了那句話——他是因自己而誕生於現實的神明。
可想到這裡後,鳳清韻又總感覺有哪裡不對勁,那種那些好似忘記了什麼的異樣再次泛了上來。
他蹙眉看向那張紅紙,思索了半天最終也沒能想出個所以然,於是反手將那紅紙拍回了龍隱麵前:“既沒問題就趕緊簽字畫押,彆耽誤時間。”
他故作正經的樣子,好似方才拿著龍隱生辰八字不放手的人不是他一樣。
說完他甚至還欲蓋彌彰地拿起毛筆,頭也不抬地在自己那張紅紙上簽了字。
龍隱好整以暇地看著他紅透耳根卻還要故作正經,忍俊不禁地欣賞了半天,眼見著那人簽完名字,冷著臉扭頭打算找他事時,他才連忙收回視線,低頭在自己的紅紙上簽上了自己的名姓。
鬼吏立刻將兩份紅紙作為入關文書呈遞給了那無臉的判官。
也不知道那判官既無五官,是怎麼審閱的,反正在確認無誤後,他總算是起了身,抱拳像兩人一行禮,兩碗熱騰騰的黃粱飯便憑空出現在了兩人麵前。
隻不過那黃粱飯上豎直插著兩雙筷子,頂端還灑了把枸杞,看起來就像是從飯中滲出的鮮血一樣,怎麼看怎麼詭異。
鳳清韻見狀
眼皮一跳,剛想說什麼,那鬼吏連忙走下台到他麵前恭敬道:“二位的生辰經核對並無出入,眼下還請兩位服用黃粱,入夢連緣,驗明正身。”
黃粱一夢這個詞,說的是某人在家蒸黃粱飯時,不小心睡了一覺,在夢中經曆了封侯拜相最終卻人去樓空的一生,當他再睜眼時,卻發現繁華落儘,不過虛夢一場。
或許這黃粱飯便是由此而來的。
但鳳清韻聞言尚有不解:“我二人需要同時吃下這兩碗飯嗎?”
“非也。”那鬼吏搖了搖頭解釋道,“率先吃下這碗飯的人自然會率先進入夢境,緊跟著服用黃粱飯的則會成為前者辨彆的對象。”
“待到前者辨彆完成後,夢境便會倒錯,角色翻轉,待兩位都完成辨彆之事後,鬼門自開。”
鳳清韻聞言了然。
若在夢境中都能分出誰是同去之人,出關時便沒有任何借口故意拋下或者替換身邊人了。
鬼吏見他們已經明白,便開口道:“二位打算誰先服用此飯?”
龍隱剛想自信開口,便被鳳清韻驀然打斷了:“我先。”
龍隱一頓,扭頭對上那人略顯倔強的目光後,頓了一下便改口笑道:“好好好,那便請宮主先吧。”
鳳清韻瞪了他一眼沒接他的話,低頭端起了那碗滲人的飯,拿起筷子便吃了一口。
不過出乎他意料的是,這飯的口感居然相當不錯,入口之間還帶著少有的米香,比修真界那些動輒多少靈石的靈米要好吃不少。
見他一口下肚,龍隱也跟著端起了麵前的飯碗。
鬼吏見狀開口解釋道:“黃粱飯一般會以如夢者的二魂七魄為基礎創造夢境,進而模擬魂魄偽裝成人的狀態。”
“故而二位入夢時,可能會有種靈魂被撕扯的微妙感,甚至會感到類似一體奪魂的混亂狀態,但這是正常情況,兩位不用擔心,更不要強行破開夢境,以造成連緣失敗。”
鳳清韻吃到一半的動作驀然頓住了,聽到“一體多魂”四個字後,他突然從心底升起了一股不詳的預感,以至於嘴裡的米飯都不香了。
他甚至感受到了旁邊那王八蛋戲謔的目光,但覆水難收,他隻能扭頭惡狠狠地瞪了那人一眼,隨即低頭把自己那碗飯吃完了。
黃粱飯起效的時間比鳳清韻想象中要快。
他剛把碗筷放下,還沒回神,便覺得眼前的一切頓了一下,而後整個世界似乎都發生了微妙的扭曲。
下一刻,整個衙門好似驀然融化了一樣,緊跟著便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數不清的波紋在周圍蕩開,鳳清韻眼睜睜看著那詭異的衙門逐漸融化,而後複原整合變成了另一處讓他熟悉而頭皮發麻的地方——鏡宮。
而且這還不是一般的鏡宮,隻見無數麵熟悉的鏡子同時清晰地倒映出鳳清韻愕然的神色。
——這是龍隱之前搞的那個全是鏡子的宮殿!
而正對著鳳清韻的八麵鏡子中,卻或站或坐著八個人
,其中有一個甚至不能稱之為人——那是龍隱的龍身形態。
眼下那八人正或戲謔,或含笑地看著他。
那副畫麵簡直離譜到了極致。
鳳清韻一時間嚇得後背發麻,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有那麼一段時間,他腦海中幾乎是一片空白,甚至下意識想扭頭就跑。
過了足足半晌他才驀然閉了閉眼,強壓下心頭的心悸後,抬腳隨便走到了一麵鏡子前。
他在鏡子前站定,幾乎不敢去看其中人的眼睛,猶豫了半晌,終於大著膽子抬手想去觸碰那麵鏡子時,鏡子裡的龍隱竟然笑了一下開口道:“鳳宮主這麼快便確定本座是誰了?”
鳳清韻其實壓根沒確定,隻是胡猜的,但這人一開口,卻讓鳳清韻敏銳地察覺到了他和本體微妙的不同,動作一下子頓住了。
那人見狀笑得更開心了:“說說看,本座是誰?”
鳳清韻一眨不眨地看著他,深吸了一口氣篤定道:“……你不是本體,是心魔。”
“猜對了,真聰明。”那心魔誇讚後,笑得居然有些燦爛,一下子還有些少年氣,“那不妨再猜猜,本座是你心上人的哪個心魔呢?”
鳳清韻被他笑得一晃,剛想開口,卻聽那心魔“好心”提醒道:“七情分彆對應七個心魔,猜錯一個可就出不去了,所以要慎重哦,小薔薇。”
鳳清韻一愣,隨即驀然變了臉色,緊跟意識到了這心魔話裡的意思——他需要辨明這七尊心魔與本體之中,到底誰才是本尊,以及,七尊心魔到底對應著七情中的哪一個,他才能從夢境中出去!
意識到這一點後,鳳清韻回神後臉都綠了,心頭陡然升起了一股匪夷所思感——怎麼到自己這裡難度就驀然提升了?!
以龍隱的二魂七魄構成的夢境,那便說明這八個分明都是真的……這怎麼可能分毫不差地猜出來?
黃泉女難不成當真與他有仇?!
麵對如此難度,鳳清韻幾乎是一下子便哽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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