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禦蘭聽到鳳清韻的話後,握著望月劍驀然閉了閉眼,心下陡然泛起了無邊的不忍。

她的徒弟明明對這世間依舊充滿了眷戀,明明才找到相攜之人……他明明才隻有二百歲。

可世事無常,天崩之時,凡人隻有二歲的孩童也會在滔滔不絕的黃泉水中哭泣。

災難不會因為年紀而放過任何人。

“……為師定然不會告訴他的,你且放心。”鐘禦蘭心下實在難掩悲痛,忍不住提醒道,“但你要想好了,便是外界也沒有隻身合於大道的先例……合道最終結果如何,誰都不能給出一個確切的答案。能否轉世,甚至又是否能有來生,都是未知數……清韻,你要想明白了。”

鐘禦蘭說得隱晦,話裡話外沒有把路說死,還保留了對鳳清韻未來之路最美好的期許。

可兩人實際上都明白,哪裡還有什麼來生。

合於大道聽起來似乎是無數修真者最終也是最純粹的理想,不老不死,與天地同壽,然而實際上卻是失去思想、行為,甚至失去一切。

這和神魂俱滅又有什麼區彆?

鳳清韻對此心知肚明,他更知道,鐘禦蘭以這樣一種委婉的方式,把血淋淋的現實擺在他麵前,為的就是讓他放棄。

可他放棄之後怎麼辦呢?

把麟霜劍扔掉?捂著耳朵開始掩耳盜鈴,全當無事發生,和龍隱四處逍遙自在,等著麒麟心再去找到下一個替死鬼嗎?

那這樣的他和慕寒陽又有什麼差彆?

那些經受了數千甚至上萬年苦難的前輩,就因為他的一點小小退卻,就要讓他們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努力付之東流嗎?

鐘禦蘭可以因為一片舐犢之情,將是否要犧牲的選擇交給鳳清韻。

鳳清韻卻不能因為一己私情,當真選擇棄天下於不顧。

“多謝師尊告知……”他深吸了一口氣,握著麟霜劍鄭重承諾道,“我已經想好了。”

鐘禦蘭一哽:“……你當真想好了?還是要走這條路?”

“嗯。”鳳清韻聲音依舊不大,但一如既往的堅定,“我走之後,仙宮還有若琳,天下繼往開來,自有後人傳承。雖道是天下興亡,匹夫有責。可我等修仙之人,自當為人先,為天下先。”

“若是不然,哪怕是苟且偷生到最後一日,也是愧對黃泉,羞見先輩。”

鳳清韻一字一頓說得並不激昂,反而無比平靜,好似這些道理對他來說無比理所當然。

可他卻從未以此誇耀過自己,更不以此為標榜。

鐘禦蘭聞言心頭一熱,看著他隻覺得說不出的欣慰,又覺得說不出的心酸。

他隻有二百歲而已,不過是個剛剛開了花的小薔薇。

為什麼就要遭遇這種事呢?為什麼偏偏天道就選了他呢?

這到底算是天道的偏愛,還是禍患呢?

然而對於這個問題,誰也給不出答案。

“四象之心中的

玄武之心,龍隱已經給了我。()”????_?????敧葶?虎?“??垐?????????垐憐葶?????繢げ?????繢げ?????⒎()⒎『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

鐘禦蘭聞聲回神,點了點頭道:“確實如此。”

鳳清韻道:“但剩餘的白虎與青龍之心呢?師尊窺探過上古之事,對此二者可有眉目?”

鐘禦蘭稍微收斂了情緒,垂眸思索了片刻道:“龍本代表著帝王。而青龍屬木,主東方,或許可去東方凡人的地界,尋找其蹤跡。”

“白虎屬金,主西方,若青龍當真在主宰生機的人間,那白虎之心,或許可以去黃泉界一窺究竟。”

黃泉界……又是黃泉。

鳳清韻聞言微微蹙眉。

從前世天崩開始,好像冥冥之中就有一股力量,指引著他們向黃泉而去。

但今生開始,似乎又有一股無形的阻力,每當手頭之事塵埃落定,他們即將要啟程去黃泉界時,便總會冒出新的事擋住他們的去路。

黃泉界到底有什麼?前世天崩之時黃泉水漫灌……又到底寓意著什麼?

鳳清韻心下充滿了謎團,麵上正準備問,一抬眸卻見鐘禦蘭的魂體竟比剛剛初見時,透明了數倍。

他心下猛地一跳:“師尊,您這是——”

鐘禦蘭聞言才想起來低頭觀察自己的狀況,見狀也才意識到,自己恐怕是時候不多了。

不過這也在她意料之內。

畢竟兩人已經說了這麼久的話,再加上她為了掩人耳目,動用了麒麟角的最後一絲力量,強行把空間和自己的魂魄分為了二份,以此達到將二人分開同時交流,進而瞞天過海的故事。

甚至為了騙過不同的人,她給自己二份魂魄篡改的記憶都是不一樣的。

二份之中,隻有一份魂魄的記憶是真,剩餘兩份俱是假象。

然而隻有騙過自己,她才能當真做到騙過其他兩人。

哪怕是渡劫期的魂魄,也經不住劈成二份還肆意篡改使用。

眼看著鐘禦蘭魂魄的透明度越來越高,意識到即將發生的事後,鳳清韻的麵色不由得一白。

“看來是時間快到了。”鐘禦蘭本人卻並不在乎,反而笑了一下後輕聲安慰到,“不要哭,清韻。若是有一日去了人間,說不定我們還能再相遇。”

鐘禦蘭本就是人間屠夫的女兒,輪回後依舊投人胎的概率十分大,故而她說此話倒也不全是安慰。

鳳清韻聞言想扯起嘴角,讓離彆不顯得那麼傷痛,可他最終卻失敗了,眼淚還是不爭氣地蓄滿了眼底。

鐘禦蘭見狀連忙轉移注意般輕聲問道:“好孩子,彆哭。趁著為師還有用,你還有沒有什麼彆的想問的?”

鳳清韻擦了擦眼淚剛想搖頭,驀然間卻想起了什麼。

他頓了一下後立刻拿出了那鮫人蛋。

蛋不知道發生了什麼,隻知道他眼角有些紅,似是剛剛哭過,周身的氣場也很低,於是它連忙安撫般蹭了蹭鳳

() 清韻的手心。

鳳清韻呼吸一滯,隨即揉了揉它的蛋殼,忍著悲痛道:“我沒事。”

言罷他擦了擦眼淚,拿出了原本裝著蛋的那枚寶匣,從中取出了那個刻著水波紋的玉璧遞給了鐘禦蘭:“這是我和龍隱偶然之下得到的鮫人蛋,盒子則是用來裝祂的寶匣。匣子和裡麵的珠寶玉璧恐怕都是祂父母準備給祂的,隻是上麵的字我們實在看不懂,還請師尊解答一二。”

鐘禦蘭接過玉璧,垂眸看完後了然道:“這上麵寫的確實是這枚蛋的父母留給祂的話。”

蛋似是能聽懂人話一樣,一下子滾了起來,像是支起耳朵在聽一樣。

鳳清韻也緊張道:“寫了什麼?”

“正麵的上半段刻了很多字,但之後又塗掉了,現在已經看不清了。”鐘禦蘭道,“隻有後半段被保留了下來,大概意思是,‘孩子,若你當真能夠孵化出來,便已經是我們乃至整族的幸運了。所以我們對你沒有任何多餘的期許,隻希望你能夠開心地走過之後的每一天。’”

鳳清韻聞言一怔,隨即久久不能回神。

在最終的絕望,眼看著同族人被屠戮的聲聲泣血之下,那兩位鮫人夫妻擁著自己不知道還能不能孵化出來的孩子,絕望而悲憤地在玉璧上修修改改。

可最終,他們卻在看向那枚蛋的一瞬間,硬生生將那血海深仇咽了下去,隻給自己的孩子留下了一句希望祂快樂。

鳳清韻過了良久才輕聲道:“……那反麵呢?”

“反麵的話似乎是留給願意養育這顆蛋的好心人的。”鐘禦蘭翻過玉璧道,“上麵寫著,這些珠寶匣子裡的鮫人紗是他們所剩無幾的全身家當,他們願意把這些全部留給撫養他們孩子長大的好心人。”

“還特意指出,那些珠寶是他們的魚鱗所化,比淚珠所化的珠寶更加純粹,可以用來煉製極品法器。”

“對於如何養育這顆蛋,他們彆無要求,隻有一點,他們無比殷切地懇求好心者不要讓它當妖寵。”

“他們說,把蛋孵化出來後,它的眼淚也可以化作珍珠,雖然年幼,但那些眼淚化作的珍珠也可碾作粉煉製丹藥,他們祈求以此作為它的撫養費。”

念完這一段,鐘禦蘭幾乎是和鳳清韻一起沉默了。

唯獨什麼都不明白的蛋輕輕“看”了“看”情緒似乎有些低落的鳳清韻,而後安慰般蹭了蹭他的臉頰。

為父母者,寧願在瀕死時挖下鱗片,不惜加快自己的死亡,也要護住自己孩子的最後一絲自由,不願讓它做了彆人的妖寵。

鐘禦蘭心頭就像是被刺了一下一樣,死死地攥緊了那塊玉石。

鳳清韻心下泛著難以言喻的酸楚,他輕輕摸了摸那顆蛋小聲而堅定道:“我不會讓你成為任何人的妖寵的,我保證。”

鐘禦蘭看著這一幕,心下像是被一計悶錘砸過一樣。

可惜她的淚已經流乾了,再流不出分毫了。

可時至今日,她的一切悔恨與痛苦,最終卻找不到一個

宣泄的途徑。

恨自己,自己已經死到僅餘殘魂在世的地步。

恨天道?

她甚至連天道不公的話都說不出口,因為連天道都已經被入侵者肢解了。

她已經怨無可怨,沒有任何退路了。

此方世界本就是戰場。

上了戰場上的每一個人都將為整個世界的存活而付出所有心血,直至油儘燈枯的那一刻。

沒有人是例外。

似是看出了鐘禦蘭心頭的憤懣,鳳清韻摸著蛋殼寬慰道:“上古之戰時,那些仙人來勢洶洶,一鼓作氣都沒能徹底消滅整個世界。”

“如今他們的氣勢隻會是再而衰,二而竭,而最終等待他們的,隻有消亡。”

“所以您就安心地離去吧。”鳳清韻壓下心頭無邊的悲慟,看著鐘禦蘭淺笑了一下,“這麼多年來,您辛苦了。弟子會繼承您的一切意誌,替您走完剩下的路的,請您放心。”

直到此刻,鐘禦蘭魂魄中所剩無幾的力量已經不足以支撐她說話了。

聽到鳳清韻的承諾,她最終

笑了一下,最後一滴淚順著臉頰滑落,而後徹底消散在了空間中,點點光線逸散開來,宛如滿天星鬥。

——她去輪回了。

本就是因她執念與麒麟角共同構成的空間,在她消散的一瞬間,立刻就出現了消散的跡象。

空間驟然分崩離析,鳳清韻當即便從中被擠了出來。

他尚未來得及從那種巨大的悲慟中回神,耳邊便傳來了一聲巨大的刀鳴聲。

鳳清韻一愣,驀然回頭,卻見無數或消散或未消散的玉樓之間,一道磅礴的刀氣驟然斬下,而它所要追殺之人,不是彆人,正是渾身是血的慕寒陽!

眼看慕寒陽的狀態是無論如何也撐不住這一刀了。

鳳清韻的心臟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劍尊交代之事驀然在腦海中浮現,他想也未想,反手抽出麟霜劍,悍然衝了上去:“等等,龍隱——!”

龍隱聞聲一頓,似是以為他要親自奪慕寒陽性命,故而當真停了動作,甚至還看向他這邊,邀功似地挑了挑眉。

可下一秒,錚然一聲——麟霜劍竟然架在了魔刃上!

空氣好似在此刻徹底凝滯了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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